第2章
“已經把詳細人設發你郵件啦!上回那個稿件和我的預期不太符合,你抽空再改改。”
曲鳴,漫畫界罕見的男太太,以接小說改編漫畫出名。他最近又接了本小說,好巧不巧,書中的男主和他同名同姓。
音同字也同,就叫曲鳴。曲鳴怎麽看怎麽怪異,總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前幾天他咬咬牙,強忍着頭皮發麻的感覺,一口氣看完了小說,幹脆照着自己的模樣給這同名紙片人畫線稿。
小修小改完發給甲方看了。
居然不滿意?
曲鳴心想,這他媽又要重畫?
“行吧……”曲鳴拖着鼠标,關閉電腦,看也沒看新郵件一眼,伸了個懶腰對着手機那頭說,“回頭再聯系你。”說完迅速地挂了電話。
他起身去洗漱。
鏡子裏,曲鳴眼睛底下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淩亂的頭發胡亂生長,整個人很不精神。
他最近總是睡眠不足。
除了趕稿吃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小說內容影響。他最近總是做夢。荒誕無稽的夢,卻似乎……每個夢裏都出現一棵含羞草?
記不清了。
夢,做完就忘。
曲鳴洗完後,呆坐在書房緩了緩神,抽了支煙,這才拖着疲倦的身體往卧室走。他的書房裏堆滿了顏料、畫筆、畫板,門口幾瓶風幹了的顏料罐險些絆倒他。
曲鳴暗罵:得了吧,畫畫賺錢養活自個,金主爸爸要改稿,改明兒早點改完早安心。
Advertisement
他這樣想着,很快又入夢了。
這次的夢居然是有顏色的。
赤紅色的江水邊,寸草不生,腐爛的枯葉枯木鋪滿了整片江面。就像血的顏色似的。可是在水中,居然長着一棵含羞草,迎風搖曳。
一滴血水順着它的莖幹流下,就好像漫江血紅,都是它流的血。
曲鳴心慌,猛地錦鯉打挺般坐了起來。然而,看清楚四周後……他居然坐在沙發上?!不在床上?他的視線又在卧室裏兜了一圈。
這是間陌生的卧室。卧室大,卻十分簡約幹淨。是黑白灰三色單線條風格。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連被子都疊得方方正正,被單上沒有一絲褶皺。
曲鳴愣了好久。
半晌後,他身側男人皺着眉,思慮良久,突然咬牙切齒:“你發什麽呆啊!”
面前的男人寸頭黑發,鼻梁上架了副黑色眼鏡框,看這臉最多也就三十多歲。曲鳴愣了愣,用手掐了掐自己,疼的。
這眉眼……是他要畫的小說裏的配角,唐成?
震驚之餘,曲鳴的視線緩緩挪開,并不打算搭理他。他的視線鎖定在面前茶幾上擺着的手機……以及旁邊的那盆含羞草上。
手機屏亮着,正在播放視頻。
畫面剛開始是漆黑黯淡的一角。
正對着鏡頭的那位戴着頂黑色鴨舌帽,上身一件酒紅色襯衫,袖口向上卷起,幾乎露出整個臂膀。正在此時,他身前背對着鏡頭的那個棕色齊耳短發,身穿牛仔馬甲的男生低頭抿了一口高腳杯裏的酒,接着做了個擁抱的姿勢,勾着他的脖子湊上去。
像是兩個人含着酒接吻的姿态。
距離太遠且拍攝時倍數放大,兩個人的臉都很模糊,看不清面容。視頻的最後,拍攝者晃動手機,酒吧門口發光的招牌瞬間進入鏡頭,眼細的人一眼就能看到“Slide Bar”。
短短二十多秒的視頻剎那間播放結束。又自動進入下一輪重新播放。
曲鳴震撼,喉間發不出聲音。
他盯着那棵含羞草。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穿書了!
“哎!哎!你別他媽光發呆不說話啊!”又等了好幾分鐘,助理唐成熬不住了,順着視線,望向茶幾上手機邊那株含羞草,無奈地拿手在他面前晃晃,“這草是能變成食人花還是咋的啊?昨天晚上為什麽會去飯局還大大咧咧被拍啊!敏姐找了你大半天,手機又幹嘛關機,你他媽找死吧!”
這盆含羞草嫩葉繁茂,蒼翠欲滴。又沒有黃葉又沒蟲洞,有這麽好看?現在根本就不是閑着心看風景的時候啊。
唐成無能狂怒:“你不急我可急死了,好不容易熬出一點點小熱度,路人緣就這麽敗了,你怎麽能不急啊!”
曲鳴白了他一眼:“你懂個屁。”
話音剛落,臺本“啪”一聲,被重重地甩在茶幾上。
含羞草嫩綠細長的莖幹跟着抖了抖。曲鳴盡收眼底,漫不經心地收回手機:“煩。”
唐成連連點頭:“你還知道煩啊?你知道煩還不趕緊跟我說說這視頻怎麽回事,你跟宋辭呈又是什麽關系?!你捅了簍子一言不發還有理了你。”
曲鳴挑了挑眉,卻開不了口。不是不想告訴唐成,實在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沒有正常人會相信穿書這種說法,這小助理能懂個屁,曲鳴在心裏想。
在這陌生的卧室裏,他唯一熟悉的就是挂在牆壁正中間的照片。
照片背景純白,沒有其他花裏胡哨的裝飾。像是有意要削弱穿搭風格帶來的視覺享受,男人染了一頭齊耳棕發,身上穿着再普通不過的黑色西裝,鏡頭對準他的臉。
他枕着手肘卧倒在灰色毛絨毯上,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男人笑得極為狂狷潇灑,連帶着眼角一顆淚痣都透露着霸道張揚的意味。
他明明是在笑,卻總有種居高臨下的倨傲。誰看了不誇一句帥?
嗯,他自己,确實帥得不行。
事已至此,除了緣妙不可言,曲鳴實在說不出第二句話。
按照小說的描述,茶幾上這株含羞草是主角最寶貝的盆栽植物。
還沒出名時,主角路過花店,店長吆喝着推銷,說這株含羞草跟《紅樓夢》裏的绛珠仙草一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能給主人帶來好運勢。娛樂圈大多都信這些神神叨叨的風水說法,主角一拍腦袋就買回家養着了。
起初幾年,含羞草和普通的觀賞植物并無任何區別,主角事業也只是慢慢有了起色,半紅不紅。
突然有一天,這含羞草成精,偷偷化形成人。只是這棵草沒有自己的人形模樣,每每化形,他都依葫蘆畫瓢,照着主角複制出一模一樣的臉。
可是主角是誰?主角是演員,是公衆人物。這含羞草精什麽都不懂,頂着主角的臉到處瞎逛,給主角惹了一大堆麻煩。一時間媒體和輿論都沸騰了,主角的各種風流事件更是口口相傳,天天占據雜志和頭條。
主角知道真相後大怒。
他和含羞草精的梁子就此結下。
含羞草精明面上哭着說聽話了、下次不敢了,再裝模作樣擠出兩滴眼淚,下一次到來時原形畢露,屢教不改。反而因為主角一次次的懲罰和辱罵,含羞草精一不做二不休,故意把主角送上黑紅道路。
嗯……紅是紅了,就是黑紅。
曲鳴輕輕磨牙,越回憶越無語凝噎。
唐成望着身邊盯着含羞草咬牙切齒的曲鳴,氣不打一處來:“明天采訪你可千萬悠着點。本來就是和宋辭呈合體采訪了,他媽的今天還能出這種事,萬一把劇熱度搞沒了,別說是你我,敏姐都要被罵吧!”
“……?”啊?曲鳴愣了愣,“你說明天什麽采訪?”
唐成恨鐵不成鋼:“合着你臺本看都沒看一眼啊?!不會吧,你別是高燒失憶了。還記得我是誰不?”邊說,唐成邊擡手摸摸他的額頭,“兒啊,我是你爸爸!還記得不,明天爸要帶你去《骨感》采訪,給你的新劇《城春草木》宣傳。”
“……”曲鳴愁眉未展,一手拍開他。
《骨感》采訪……《城春草木》……
這就是故事剛開端,含羞草精第一次頂着主角的臉被拍花邊緋聞後。
只是書中主角完全沒發現含羞草精的存在。《骨感》采訪的前夜,營銷號爆料花邊新聞。一時間,主角人設崩塌,所有人都覺得他私生活混亂,靠不正當手段拿資源。輿論持續到第二天,愈演愈烈,直接攪黃了新劇熱度。
主角以為是對家下手P視頻。
誰曾料,家賊難防。
此刻茶幾上的含羞草大抵還不知道他早就暴露了“作案”動機,正随着空調底下呼呼的涼氣微微左右搖晃軀體。
曲鳴看着綠油油的那一小盆,邊忍不住啧啧兩聲。
“到底怎麽了?”唐成見狀收斂了表情,正襟危坐。
“你不懂,我馬上紅了。”
唐成跟曲鳴好幾年了,自認為了解他,當即反駁:“不是我搬石頭砸自己家腳,就你現在被拍到這件事過後,再給你個十年也未必有什麽大浪花。你老實交代,是不是看上人宋辭呈了?你可千萬別沒事想不開啊,你才剛有點起色,立馬就想着官宣啊?”
“那倒沒有,這就是借位,我跟宋辭呈好哥們罷了。我就趁機黑紅呗,立馬紅到發紫。”曲鳴嗤笑不已,聲線淡淡的。邊說他邊從沙發上站起來,手指湊到含羞草面前碰了碰,“說個事,下午四點左右敏姐會給你打電話,聊的內容跟宋辭呈有關,還是你絕對想不到的類型。”
含羞草的莖幹細細長長,被觸碰到的那一刻,葉子如同羽毛般紛紛軟軟地貼在莖幹上。
看起來倒安分……曲鳴沒忍住,指腹再次蹭了蹭,涼涼的有點毛茸茸的觸感。
宋辭呈,就是含羞草精招惹來的第一個緋聞對象,也是《城春草木》的男一號。當然,更是視頻中帶着黑色鴨舌帽的那個身影。
助理一直在曲鳴家坐到下午。
直到敏姐,曲鳴的經紀人魏敏睿一通電話,喊他去了經濟公司。
唐成離開後,曲鳴和含羞草面面相觑。
嫩綠嬌小的莖幹一動不動。
曲鳴啞然失笑,伸手碰碰含羞草:“你當我不知道?少裝,你根本不是棵正常含羞草。”
相顧無言,毫無反應。
曲鳴只覺得無趣,哼了聲。
唐成和曲鳴再見時正值下午六點。
“你小子很行啊,學什麽不好,非要學他們趟渾水。”唐成臉色陰沉,終于沉不住氣了,聯想到上午的種種,一腳踏進屋來就是破口大罵,“操!敏姐都快殺人了。你說你沒看上人家幹嘛上趕着被拍啊!”
曲鳴還沒來得及反應,唐成把胳肢窩裏夾着的文件夾往茶幾上一甩,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誠心讓我吃不了兜着走,在你屁股後面擦屎!”
含羞草在客廳的儲物櫃上窸窸窣窣,一排嫩綠的葉子齊溜溜地張張合合,像個幸災樂禍的小孩,搶着點頭附和。
曲鳴餘光瞥見。
含羞草:“……”
不知道含羞草精是不是在樹葉上長滿了眼睛,曲鳴這一瞥,含羞草的葉子立馬耷拉下來,一動不動。
好一個裝模作樣的小白臉。曲鳴在心裏冷笑不已,面上波瀾不驚地轉頭看向文件。
文件夾裏是洗印出來的照片。一男一“女”面對面側着頭,仔細看還能發現“女藝人”的手仿佛勾着男方的脖頸,完全是一副激吻的場面。只是這一張照片的地點不在Slide Bar,更像是游樂場的旋轉木馬。
那照片上的穿着衣裝,跟酒吧激吻視頻以及當天路人偶遇曲鳴後爆在網上的街拍一模一樣。發表時間前後只差了半個多小時。這一對比,照片裏的“女”人可不就又是曲鳴嘛。
曲鳴幽幽嘆了口氣,已經能想到評論區罵得該有多熱火朝天。
穿書而來的曲鳴有苦說不出——照片、視頻裏被拍到的人就是複制了主角臉的含羞草精啊!
退一萬步,含羞草精也并沒有真的和男人接吻。狗仔掐着角度随手一拍,母豬都能給他拍上樹。
唐成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語重心長地說:“你以前也不這樣啊,怎麽大搖大擺地出去!這回算是全網嘲你模特出身私生活不檢點了。”
“……”曲鳴說不出話。
這哪是他想的?
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這個操蛋的“實錘”。且不說含羞草精這個搗蛋鬼,就連原書主角為什麽要養這麽個搗蛋精他也不知道啊!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而他曲鳴,只是一個平平無奇,卻穿書收拾爛攤子的倒黴兒。
“暫時別發任何微博,敏姐那邊聯系公關了,你別瞎搞。”他頓了頓繼續說,“醜話說前頭,女人每個月總有幾天不好惹,你還火上澆油,自求多福!”
敏姐素來雷厲風行,業界也都認為她是個狠角色。曲鳴面無表情,點點頭應了。
說時遲,那時快,助理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上面赫然着顯示【經紀人魏敏睿】。
“他人呢,在你旁邊?”那頭的女聲尖銳響亮,聲音大得連坐在邊上的曲鳴也聽得一清二楚。
“在的。”唐成捏着手機,使勁給曲鳴使眼色。
“開免提。讓他接電話。”
唐成遞過手機,和曲鳴面面相觑。
“敏姐。”
“你私底下怎麽招惹到的宋辭呈啊?”敏姐問。
曲鳴的嘴張張合合,一時沒找到合适的措辭經紀人也沒打算等他解釋,語速飛快,一刻不停。
“本來準備把監控視頻放出去,再寫個通稿澄清。但是剛剛,宋辭呈那邊來電話了。”
“宋辭呈那邊的意思是,湊這個熱度,将錯就錯炒個素人時期的好兄弟人設,捆綁營銷。”
“你吃飽了閑的?你倆又不是真情侶,我還能不知道啊,搞這一出上趕着被拍呢?”魏敏睿嘆氣,“你怎麽想的?”
唐成本坐在邊上默不作聲,聽到這裏忽然狠狠點頭,不能更認同!
曲鳴冷眼瞧着含羞草,心想:這是他能決定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了曲鳴無語的目光,含羞草頓了頓,緩緩張開葉子,兩片嫩綠的新芽漸漸靠攏,左右對齊。像對手指般,做出一個極其自責的動作。
含羞草精:“……”
曲鳴:“……”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曲鳴總覺得這小東西虎軀一震,不敢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