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半個月後,電影開機。
片場的工作人員在搬道具,角落裏副導演招呼着燈光師調光。滿場的人忙忙碌碌,滿頭大汗,卻在化妝間那兒傳來動靜時同步望過去,伸長了脖子盯着。
曲鳴化好了妝走出來,身後跟着的唐成亦步亦趨:“張導給小江說戲幹嘛還要支開你……”
唐成做助理這麽多年了,只跟着曲鳴一個人。他雖然憑借着《城春草木》,在圈內積累了點人氣,但本質上還是個青澀的入門級演員。平常演點男女情感的電視劇還行,這種男男情感張力豐富的電影……而且感情對手戲另一方還是好朋友這種的,估摸着曲鳴要放不開。張導經驗豐富,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可能采取了什麽新的說戲方式?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嘟囔道:“如果是老手帶着你入戲還好……可是這回是你帶着江初翎入戲。說好聽點叫你帶着他,其實真說上來也就半斤八兩。也不知道張導怎麽想的,居然讓你們倆……”
“滾。”
曲鳴笑,心裏知道自己不一定演得出來,但他不說。能過試鏡就說明:在張導眼裏,至少這三腳貓演技還是勉強過了關的。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張導從化妝間裏跟了出來。他剛剛在裏頭監督化妝師上妝,對江初翎的造型指點了番。
曲鳴雖然第一次進組,卻也知道演藝圈的規矩,當即給唐成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迅速噤聲。
江初翎跟在身側。
作為全劇組唯一一個素人,江初翎沒有小跟班,一個人邁着步伐亦步亦趨地跟着張導。原本就将目光挪到化妝間附近的工作人員繼續探頭探腦,誰都想見識見識這個被張導挑中的幸運兒。
畢竟被張導看上的人,絕大部分都成了圈內大紅大紫的演員,身價翻了倍的往上漲。
化了妝的江初翎褪去了原本青澀單純的面相感。他的眉毛故意畫得又淺又彎,白皙的膚色被粉底襯得更甚,偏偏桃花眼裏又閃爍着星光,神采飛揚。整張臉都是偏俊美放蕩的,尤其是發型造型師特地給他整了個美人尖出來。
張導邊走邊跟江初翎聊着天。他神色溫和,嘴角帶着笑,側着頭。江初翎身上穿着件收腰黑色風衣,走路跟帶風似的,英姿飒爽,時而面色凝重地點點頭,時而忍不住笑了笑。
距離稍遠,片場又吵,曲鳴聽不清聊天內容。他只是呆了一瞬,他從沒見過這麽雲淡風輕的江初翎。
比上次發布會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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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曲鳴手裏捏着劇本,雖然他自個一直在扯皮聊天,沒咋仔細看,但是放旁人眼裏,絕對是比較敬業又愛鑽研的類型。反倒是有些認真緊張了。
一會的功夫,兩人走到曲鳴面前。
張導也不含糊,直接開門見山:“現在來說說你的戲份。”
“你和小江是朋友,能省去熟悉彼此的時間。這是你們搭戲的優勢。”不等曲鳴客套兩句,張導接着說,“今天這場戲看了吧?”
朋友?
曲鳴心底發笑,嗯道。
看了。
還把臺詞背得滾瓜爛熟了。
今天要拍的戲,是程渭州動心後,和單頤确認關系的一場戲。
在整場電影裏共有兩個情感轉折點,其一是這場。還有一個轉折點就是試鏡部分的劇情後,程渭州感覺到自己的心意喂了狗,借酒澆愁悶悶不樂,愣是單頤回心轉意認清了自己的內心,他也不願意再輕言相信。就像是前陣子特別流行的那條段子,“我還是可以為你擋子彈,但不會再為你買早餐了。”兩人的關系瀕臨斷絕。
戲中,這第一個轉折就是由從沒愛過人轉變為深愛着唯一的那個人。要演出對愛人的珍視,對這段情感來之不易的歡喜,還有程渭州對單頤的心心相惜。
這不光是動心了,愛了。
還要演出非你不可的癡情。
曲鳴得把握住這種情感張力。
張導沉默片刻,說:“程渭州從沒有談過戀愛,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這種情感是不是喜歡,他分不清單頤到底是把他當朋友,還是也有點點喜歡他。所以他甚至想過逃避和單頤的接觸,自己冷靜冷靜。”
“他想逃避的時候,單頤卻率先表白了。”
曲鳴認真聽着,點點頭。
江初翎站在邊上摸摸風衣,不動聲色。
“他的愛應該是最深的,最濃的,也是最隐忍最不張揚的。”張導的視線緩緩掃過兩人,又盯着曲鳴,“所以你等會不能放不開,也不能放得太開。朋友演情侶,我知道你們一開始會不習慣,但是得克服,過了這個勁兒才行。”
曲鳴點點頭,懂他的言外之意。
這場戲的開頭,就是吻戲……
雖然是江初翎飾演的單頤主動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服裝和造型的影響,江初翎站着閉目沉思,還真有點跟平常不大一樣的氣質。
“等燈光道具準備好了就開始。”張導摸摸下巴,“我說句不好聽的啊,你們演的時候千萬別想着什麽好不好行不行的,我見過那麽多演員,哪個不被我批過?該怎麽演就怎麽演,劇本是死的,但是人是活的,好不好由我說了算。你們別瞎操心。”
張導說嚴不嚴,說不嚴又挺嚴的,但他本質上不是個苛刻難搞的導演。偶爾演員靈光乍現,自我發揮,只要不出戲崩角色,他一般會覺得這叫神來之筆。這回主要角色的演繹經歷都不豐富,但他也不在乎,黑貓白貓,能演出劇本感情的貓就是好貓。
曲鳴懶得考慮這些有的沒的:“張導放心,我會盡全力努力演好程渭州的戲份。”
江初翎笑出酒窩,甜甜的:“您放心!”
有模有樣地學着。
張導嗯了聲,轉身就往副導演那兒去了。
“你倆收拾收拾狀态,準備上鏡了。”
曲鳴對江初翎的演技抱有遲疑态度,拇指摸了摸自個嘴唇,笑道:“你一會往這親,不就讓我吃你口紅麽。這化妝師,怎麽想的。”
江初翎:“……”
準備舔嘴唇的舌頭伸了伸,沒露出來。
曲鳴盯着他的唇,凜着眼摸摸下巴:“你行嗎?”
這眼神像吊爐上燒滾燙的水,熱得江初翎有點不太自在:“……”
甚至舌頭都捋不直,有點打結。
他不想說話了。
曲鳴瞧他這樣子,嗤笑,也不逗了:“之前不是一肚子壞水麽,現在在這裝純良小可愛啊?”
不久後,片場收拾妥當了。這場戲不出外景,就是在攝影棚裏搭了個小隔間,裝飾成有模有樣的私人KTV。等攝影師等人全部就位後,張導喊着:
“Action!”
牆壁投屏上還播放着《尋夢環游記》。燈光暗淡,面前就是一張床。曲鳴盯着身前的蛋糕失了神,垂眸道:“我本來就不過生日,破費了。”
曲鳴靜默不語,頓了頓。他的目光虛虛地飄在空中,看起來是在回想。
江初翎坐在他身側,聞言笑了出來,落落大方地拆開蛋糕盒:“所以要給你個與衆不同的體驗!不問問我禮物是什麽嗎?”
曲鳴哽了,深邃的眼眶如同深海,一眼望不到底。他的眼神追随着身前動作自如且似乎渾然不知的江初翎,有些疲倦地阖眼,揉揉眉心。
劇中的程渭州是個大學教授,平日裏高冷寡淡,此刻穿着的襯衫勾勒出他強健迷人的身形。只是那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了頭,沒給人留下半分遐想。
片刻後,曲鳴再睜眼。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漸漸收縮握拳,指節都泛着白。他的眼神充斥着悲傷,眼底的血絲越發清晰。整個人都像是在崩潰邊緣,有點兒難言的孤獨落寞。他咬牙,一手抓着江初翎解絲帶的手:“單頤,你,夠了!”
“我不需要你做這麽多。”
“你不煩嗎?!”
他惡狠狠地。
充滿着悲傷的目光,眼底一片死寂。
力道大,手臂上青筋暴起。曲鳴抓着江初翎的手微微顫抖,将他纖細的手臂完全籠住了。是一個充滿占有欲的姿勢。
他真的入戲了。
化成了程渭州的一部分。
但是江初翎倏地嘴唇顫動,愣是沒找到自己的聲音。曲鳴的力量将他桎梏着,他本該是不惱怒,不畏縮,順着這個姿勢湊上去,咬着曲鳴的耳朵告訴他:“我不煩啊。”
“你很悶。”他本該用另一只手在曲鳴手臂上寫下“悶”這個字,“你看這個字,心在門裏,是你把他鎖起來了。我不想鎖,所以我會對你好,要跟你一直好,直到你願意把鎖打開。”
然後吻上去。
可是江初翎眼底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呼吸急促。他一句臺詞也不講,臉色緋紅,直接閉着眼睛湊上去,唇貼着唇。不知道他是不是記得曲鳴調侃的吃口紅,雖然唇與唇不留一絲縫隙,曲鳴卻覺得他像羽毛般輕柔,不敢吻得很深,不敢很用力。
蜻蜓點水般輕輕蹭了下。
立馬彈了回來。
居然不會稍稍錯位?!
曲鳴:“……”
曲鳴呆了,無意識地擡手摸摸。
那觸感,溫熱……還軟乎乎的。
他居然覺得帶着草的清香。
還有點兒,回味無窮。
然後等摸上了嘴唇,他陡然一頓。這不就飄了嗎!
雖然這段劇情不管他怎麽回應,最終張導一定會喊卡,要NG。但抛開他被親的時候瞳孔震地,猝不及防的動作,江初翎犯下的錯誤顯然更大。
他望着江初翎磨了磨牙。
這不就是要親第二遍了嗎?
搞不好得親一天!
很難不懷疑,他這是故意整他的。
曲鳴眼神放着光。
回過神來的江初翎縮了縮腦袋。
鏡頭後的張導本來不想中斷攝影,想看看後續發揮。無奈看到這兒,也只能幽幽嘆了口氣,擰着眉毛喊了句:“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