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樊塵手裏握着手機,滿面凝重的打車趕到一個叫做布客咖啡的地方。

咖啡廳裏人很少,只有三桌客人。樊塵大致一瞟便朝着其中一桌走了過去。

那一桌前坐着一個女孩,年齡跟他差不多,身上穿着一件荷葉邊立領無袖襯衣,下身配了條深藍色的長裙。她皮膚白淨,卻透着一股就不經日曬的蒼白。看到樊塵來了,她對他攤攤手,示意他坐在對面。

樊塵拉出椅子坐下。面對着這個他只見過幾面的女孩,他盡量使自己的語氣放的平和:“你叫我來,什麽事?”說着,他對她晃晃手裏的手機。

女孩端起手邊的杯子,抿了一口裏面的液體,問:“喝點什麽?”

樊塵皺了皺眉,瞟了眼女孩杯子裏的東西,招手對服務員道:“紅茶。”

服務員很快為他端上了一杯冒着熱氣的紅茶。

樊塵看也不看,對女孩道:“你給我發信息,說有關于雷嬴的事要對我說。”

女孩微微一笑,“如果不這麽說,你必然不會來跟我見面。”

樊塵皺眉。

女孩道:“不過我也沒騙你,的确是有跟他有關的事情。”她将別在耳後的頭發撥弄到前面來,垂着視線,想了想接着道:“我叫穆小雪,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說過我?”

樊塵淡淡道:“他爸爸治好了你的腿。”

穆小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腿,道:“是啊,他爸爸治好了我,他和他媽媽又幫助我重新站起來,戰勝心魔。他們一家都是我的恩人。”

樊塵略微有點不耐煩,不知道這個妹子到底想要跟他說什麽。

穆小雪擡起眼皮偷偷瞟了他一眼,深呼了一口氣:“你和雷嬴之間的事情,他爸爸有告訴過我。他爸爸不同意你們在一起,說實話,我也不太贊成。我和你一樣,都很喜歡他,不同的是,他喜歡你,卻從來不肯多看我一眼。”

樊塵煩躁的打斷她:“你到底想說什麽?”

穆小雪表情沉了下來,提高些音量,道:“我希望你能對他放手,求你別再纏着他!他爸爸不想他從此變成一個變态。他和你在一起能得到什麽呢?什麽也得不到!不僅如此,還會斷送自己的前程。我請你能夠清醒一點,別太自私。”

樊塵從最初在車上見到這個女孩開始,一直見她微垂着頭,視線也不怎麽看人,即便看人也只是趁人不備的偷瞄,看樣子對自己十分不自信,這大概是跟她曾經腿上有疾有關。但是此刻,這個女孩卻忽然擡高了頭,正面直視他,并大聲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所想,倒是讓樊塵有了片刻的驚訝與沉默。

穆小雪說完這段話後,仿佛是用盡了自己畢生的勇氣,她見對面的人并沒有回答她,立馬又垂下頭,并擡起手來,捋捋自己的頭發,聲音也變小了下來,“你既然喜歡他,就該要為他着想一些,總不能因為他喜歡你就霸占着他,連累他。”

她頓了頓,又道:“我一直喜歡他,我想他應該也都知道,因為他自從看穿了我的心意後,便時刻注意和我保持距離,我猜到他可能心裏有喜歡的人,也曾無數次幻想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在我看來,被他喜歡真的是一件幸福且神聖的事情。”

說到這,她忽然輕輕笑了笑,“我不怪他不喜歡我,我知道憑我這個樣子,也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喜歡。所以我一直遠遠的望着他,只盼望着他能找到一個好人,替我去愛他,但這個人,”她倏然斂起笑容,嚴肅道:“并不包括你!同性戀并不能被社會所認同,我不希望他因為和你在一起從而引起社會輿論和謾罵,我寧可被他讨厭,也必須要幫助他爸爸将他從泥潭中拉出來!樊塵,算我求你,你先放手好不好?只要你先一步撤離,他就還有可能回歸以前的軌跡,變回一個正常的人!”

“夠了。”樊塵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然緊握成拳,他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又有一絲隐隐作痛。

屋子裏冷風開的度數有些低,他剛剛那杯冒着熱氣的紅茶此刻已經冷卻了下來,連白煙也已經幾乎不見。

樊塵努力壓制着心裏的不快,盡自己最大可能不讓怒氣在這個女孩面前傾瀉爆發。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慢慢站起來。穆小雪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奇怪的仰起頭來看他。

樊塵直面她,冷然啓齒:“如果這是他或者他爸爸的意思,麻煩讓他們自己來對我說,你現在在我面前說這些,又是站在什麽立場上來說的呢?”

穆小雪張了張口,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樊塵盯着她的樣子,覺得十分好笑,“既然你說不出來,那就回去好好想想。你是一個人,你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立場,你的所言所行都該為自己負責。”

說完,他果斷到前臺結了賬離開。

走出店門,他沿着小路漫無目的的在街邊慢行,太陽穴突突的有些疼。

對于他和雷嬴的事情,他覺得有必要要和他面對面的正經談一次。關于他的想法,雷嬴的想法,雷嬴爸爸的想法,他希望都能夠擺在明面上大家說開,現在這個樣子,讓他實在太過被動,也着實覺得很心塞。

朝前走了沒幾步,他恍然發現前面的小路越發僻靜,俨然并不是他回公寓要走的路。他苦笑一聲,轉過身準備往回走。

可他剛回過身,就立馬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沖撞到一旁。

樊塵猝不及防,差點摔倒,還好及時穩住了步子。他略帶痛苦的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同時擡頭去看到底是什麽人撞了他。

這一擡頭,卻發現後面還有一個人在向着他的方向狂奔,一邊奔還一邊對他揮舞着手臂,嘴裏嚷嚷着什麽,表情猙獰又誇張。

樊塵一開始并沒有聽清那人在喊什麽,愣愣的站在原地,等到那人離近些了,他才終于聽明白。

那人喊的是:“抓住他!他搶包!”

這個高聲呼喊讓他抓人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樊塵見他急得一副快哭的樣子,估摸着他被偷的包裏應該損失有不少。

再看那個剛剛把他撞翻的人已經跑出去有段距離,樊塵覺得如果自己不去追,那外地人絕壁抓不到他。所以他腦子一抽,身體自動動了起來,朝着前面飛奔的人就追了過去,追的時候他也沒想想,其實他也是個“外地人”,還是個不認識路的“外地人”。

疾風呼嘯,周圍的景物模糊不清的飛速倒退。

樊塵仗着自己年輕,爆發力強,憋着一股氣猛追,一下子就和那個偷包賊縮短了距離。可他到底是個宅男,平時運動少,還是個深度懶癌患者,加上前幾天急性胃炎病了一場,到現在還沒好利落,因此追了一會體力就有些不行了。

眼看好不容易被他縮短的距離又漸漸拉長了,樊塵咬緊牙關,迅速換了口氣又強迫自己追上去。

前面的偷包賊剛得手就被人發現追了一路,好不容易拐了條平時偏僻無人的小路來,以為這次可以甩掉那個難纏的人,想不到這種百年沒人走一次的路竟然有人,而這個人竟然還傻啦吧唧的追了上來!偷包賊體力也有點吃不消,他在小路上拐來拐去都沒能甩掉後邊的人,便算計着留一手跟他肉搏!

因此正當樊塵高興于偷包賊終于沒有體力慢下來時,他就被前面的人一個回身掀翻在地了。好在他眼疾手快,在摔倒的一瞬間伸手拽住了偷包賊懷裏的書包帶,并且腳底下朝着偷包賊的小腿重重的踹了一腳,使得偷包賊和他一起摔到了地上。

樊塵摔倒的姿勢有點奇葩,這邊的地還是帶着石子的土地,他一摔,剛好被地上的石頭磨破了腿,還被堅硬的地面擱到了胯骨,疼得他嘶啞咧嘴。

偷包賊反應迅猛,倒地之後立馬爬起來,想借着追他的人爬不起來的空檔趕緊溜,不過他懷裏的書包帶還被人攥在手裏不撒手。他盯着緊拽着包的那只手,眼睛急的發紅。

樊塵舔了舔唇,強忍着身上的痛楚爬起來。他手拽着書包帶完全是無意識行為,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腦抽的追上來了,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死攥着書包帶不撒手。

偷包賊見他站起來了,知道如果再不采取行動有可能這一票就得不到手了。于是磨了磨牙,惡狠狠的拿着懷裏的書包往自己方向一帶,趁着樊塵步子踉跄被書包帶帶着往這邊歪的空檔,用書包帶套住了他的脖子,并用力往旁邊掄過去。

樊塵被勒住脖子,呼吸一窒,差點以為自己要斷氣了,緊接着他又被勒着往旁邊的石磚上摔過去,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腦袋裏一片空白。

等他被摔出去了,身體砸在石磚牆面上,劇烈的痛感才讓他重新意識到自己身在哪,在幹嗎。那一刻,他的腦袋裏想,如果他就此嗝屁了,好歹這包他得給搶回來,要不豈不是白白嗝屁了!

偷包賊見這麽摔他這人都不死心不撒手,心底倒是油然生出了一絲小小的敬佩,不過敬佩很快就被他的發財夢沖散了,他正想把人提起來,進行再一次攻擊,想不到後邊那個追他一路的人竟在這時趕了上來。

樊塵被摔的渾身都痛,隐約看到有幫手來了,也不管這包是不是能保住,就那麽兩眼一黑的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過來,周圍已經換了一幅場景。

配過無數狗血穿越劇的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我是不是穿了!!

這時候房門被打開,一個人從外面走進來。

樊塵條件反射的看過去,正好與進來的人四目相對。

雷嬴見他醒了,趕忙驚喜的走過來,接着驚喜又變為滿滿的愁容,問他:“怎麽樣了?身體哪裏不舒服?”

樊塵盯着雷嬴放大在眼前的臉,眨了眨眼,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這時候,渾身的不适感才慢慢的通過中樞神經傳遞給他,尤其是喉嚨……火辣辣的疼。

他立馬皺眉,痛苦的想要用手去碰他的喉嚨。

樊塵捉住他的手,把他摁回原處,俯身在他的唇上親了親,“好了別動,也別說話,我去叫醫生,乖乖在這等着。”

雷嬴很快就出去了,沒一會的功夫又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白大褂的叔叔。

醫生簡單為他做了檢查,最後才對他道:“說句話。”

樊塵道:“我……”

只說了一個字,他就怔愣的呆住。他的聲音變得又劈又啞,簡直就不像是他的聲音。而且在他發聲的時候,喉嚨也如針刺一般的疼痛,令他根本無法多言一句。

醫生拍拍他,讓他好好休息,然後轉過身對雷嬴道:“我們出去說。”

樊塵一聽這話就急了,這是有什麽疑難雜症不能當着他的面說的!一般這種情況不都是患者情況很不好,得了絕症快死了才避免讓患者直接聽到自己的病症嗎!

想到這一點,他臉都白了,連忙拽住醫生的白大褂,急道:“等……”

雷嬴一看他的樣子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嘆了口氣,對醫生道:“顧叔,方便在這說麽?”

顧醫生回身看了眼自己被抓住的白大褂,無奈道:“好吧。”

雷嬴走過去,握着樊塵的手哄道:“乖,先放開。”等他松開手,又搬了凳子給顧醫生,自己站在一邊。

顧醫生沒坐,他和雷嬴面對面站着,眼光在樊塵的緊張的臉上看了一眼,道:“他問題不嚴重,身上的傷多數都是皮外傷,只有腳踝和左手手腕有輕微骨裂,最嚴重的是……”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吓得樊塵立馬瞪大眼睛,緊張地好似在等待死亡宣判。

雷嬴往後靠了靠,反手握住他沒有受傷的手。

顧醫生道:“最嚴重的,是聲帶略有損傷,可能有一段時間說話會比較不方便,不過不用擔心,這不是永久的,只要配合治療,就絕對可以恢複。”

雷嬴感覺到手心裏的手僵了一下,繼而微微的顫抖。他心疼的用力捏了捏他,想要向他傳遞安慰。

顧醫生悄悄看了一眼他們握在一起的手,立馬移開視線,想了想道:“至于那個穆小雪,情況我都已經了解了,你爸爸讓你帶過來的資料我也都已經看過了,回去替我謝謝你爸爸,将來有機會我再去看他。”

雷嬴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顧醫生嘆了口氣,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樊塵,囑咐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的情況雖然不嚴重,不過也不能小觑,你好好照顧他,一定不能讓他亂動,有什麽需要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雷嬴連連道謝。

送走了顧醫生,雷嬴坐回到病床前,拉着他的手湊到嘴邊親了親,責怪道:“你沒事跑去抓什麽小偷?就你身上這幾兩肉,還去跟小偷搏鬥,你就不怕那小偷身上帶着刀,一刀捅死你嗎!”

樊塵當然怕,現在想想簡直怕極了。可是當時他就是腦子犯抽,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一心想要把那個包給搶回來。

雷嬴擡手摸摸他的臉,他臉上顴骨旁有一小塊擦傷,他輕輕碰了一下,問他:“疼嗎?”

樊塵疼的躲了一下。

雷嬴接着道:“還好那個小偷也是個弱雞,跟你搏鬥的時候也沒什麽力氣了,不然估計你就破相了,身上也不會只有兩處骨裂。”他頓了頓道,“破相也好,破相了除了我就沒人肯要你了。”

樊塵一聽他說這個,心裏立馬感覺被揪了一下。他忍痛,小心翼翼的開口:“穆小雪……”

雷嬴捂住他的嘴,道:“你別說話,別給聲帶造成負擔,聽我說。”

樊塵只要閉上嘴巴聽他說,心裏卻有些七上八下的。

雷嬴把手從他的嘴巴上拿下來,道:“小雪去找你的事,她回來跟我說了。聽說你受傷後,一個人自責內疚了很久,覺得都是因為她才讓你變成這樣。”

樊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女的心裏一定有病,怎麽就那麽喜歡什麽事情往自己身上攬,還有她在咖啡廳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也是智商感人。

雷嬴繼續道:“這次我會帶她來這,是我爸爸的一個朋友,就是剛剛你看到的那個顧醫生,需要做一個關于腿部疾病的報告,這種腿疾還不是一般的腿疾,是一種十分特殊的問題。我爸當年主刀腿疾比較多,他就給我爸打電話詢問,剛巧小雪的問題和顧叔的需要相符,我爸就找到小雪他爸,問他小雪願不願意作為病例來給顧叔提供一些幫助。

“小雪一直把我們家當做恩人,他爸一問她她就同意了,不過她因為自卑不自信,一直沒怎麽出過遠門,他爸希望她能盡量多接觸人,能夠放得開些,就和我爸商量讓小雪自己一個人來,他和她媽在後邊跟着。我爸知道後,覺得這樣起不到作用,就提議要我陪她來,同時讓她爸媽踏實在家,不用擔心。她爸媽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信任,就真的放手不管了。而我爸就以此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想再被繼續關着就陪她一起跑一趟,并且寸步不離的跟在她旁邊看着她,不能出任何問題。”

樊塵眨眨眼,覺得雷嬴他爸爸真是用心良苦。

雷嬴揉揉他的頭發,苦笑道:“我爸為了保證我時刻跟在她旁邊,不許我帶手機,又讓小雪監視我不許私自去買手機,我第一次和你聯系,是趁小雪去接受顧叔檢查時候,借了她手機偷偷打給你的,那天晚上也是,她留在顧叔這我才能抽身去見你。”

樊塵突然想到自己急性腸炎那天晚上,自己下意識把電話打給了他。

雷嬴看出來他在想什麽,解釋道:“你生病那天,是小雪接到的電話,然後她跑來告訴我,我才……”

樊塵對他笑笑,諒解他的身不由己。而且在那樣的情況下,他也偷跑出來見自己了,他覺得很開心也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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