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引魂

“師兄,我回來了。”

這句話說的平靜溫柔,不知道為什麽,裴南卻像是從腳底感覺到一種蛇皮一樣的冰冷慢慢的纏繞上來,怔怔的打了個寒顫。

其實要說害怕,活了這麽久了,裴南還真是沒有什麽可怕的東西。但單單是今天看到沈清棠的眼神,讓他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危機感。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就連手上的香火都燃了一大截,直到漸漸的四周起了極其安靜的私語聲,裴南才恍然又聽到白楓對着沈清棠問話:“清棠,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沈清棠終于松開了盯着裴南的視線,轉而走向了白楓,對着白楓謙和有禮的點了點頭,又勉強笑了一下,蒼白開裂的嘴唇滲出一點點血絲:“無甚大礙,只是一時不慎,着了人家的道,被推進了崖底。”

他這句話說得十分輕巧,話語裏甚至都無憤怒之意,卻被人生生聽出幾分落寞無奈。

白楓性子直,又有幾分嫉惡如仇,聽到自家新的同門師弟這樣一句,頓時炸了開來:“什麽?這次入秘境的竟然還有如此陰毒狡詐之人?竟然背後偷襲,實乃惡劣之最。清棠,你對此人可還有印象,是什麽衣服,使哪門心法,都一并說出來,有大家給你做主。”

聽得此話,旁邊的各門派弟子議論紛紛,就連在旁邊的玄雲派幾位長老的面色也十分不好,路長老撫了撫胡須:“清棠,你莫怕,能平安回來就是大幸。你可還記得那人身型?”

裴南站在祭臺前,面前就是玄雲派用了幾百年的香壇,臺上擺着靈果。

天玄秘境乃是玄雲派最神聖的地界,祭天儀式也一向隆重,而現在,就是在這儀式上,被他推入了無間深淵的玄雲派弟子又爬了回來。

很難形容現在的心情,從沈清棠自天玄秘境中走出來的那一刻起,裴南就知道,這劇情恐怕也已經發生了變化。

沈清棠在衆人的包圍下似乎仔細想了想,然後又搖頭:“天色太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了,只是依稀看到那人似乎着白色衣袍,動作很快……我也是不小心摔入了水中才得以脫險的。”

衆人又是一陣嘩然,紛紛譴責了那位罪大惡極的偷襲者。

路長老颔首,對着白楓交代道:“清棠乃玄雲派內院甚有前途的弟子,卻險些在秘境中被奸人所害。楓兒,雖然這次一起進入秘境之中的穿白衣的人數不少,但還是要調查一番,不然豈不是有人覺得我玄雲派好欺負?!”

然後路長老又轉身看了看裴南,問道:“你覺得如何?”

從沈清棠出了秘境之後就一直站在他身邊的楊明芯聽到路長老這句話之後也轉過來:“裴師兄,此番有奸人如此暗害清棠,有辱玄雲派威嚴,你一定要嚴懲兇手!”

裴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襲白色,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香插在香壇正中間的位置,眼睛輕輕的瞥了楊明芯一眼,然後回看路長老所在的位置,語氣平淡:“自然要調查,此事我不便插手,一切路長老做主便是。”

幾位長老又先後上了香,天玄秘境的門在月色中重新緊閉,裴南叫人撤了祭臺,便吩咐所有弟子早些回去休息。

眼見着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裴南也準備往回走,下山的時候碰到了站在竹林中的沈清棠,他還是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血倒是不流了,整個人靠着一顆成長茁壯的竹子,不像是賞夜景,倒像是在等他過來。

裴南看了沈清棠一眼,正要一言不發的越過他往山下走,卻聽到身後的沈清棠在叫他。

“師兄。”

“何事?”裴南便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語氣冷淡,“沈清棠,你如何還不回去。”

沈清棠便在他身後低低的笑了下:“師兄,你是裴南嗎?”

裴南冷冷的蹙眉:“如此無聊就去練功,不要在此浪費時間。”

身後的人沉默了半晌,又問了一句:“師兄,我送給你的點心你喜歡吃嗎?”

裴南終于轉過頭看了沈清棠一眼,搖了搖頭:“玄雲派也是最大的門派之一了,吃的點心總不會少,以後不要再做了。”

看着白色的身影慢慢的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逐漸消失不見,沈清棠站直身子,抖了抖身上的衣物,對着身邊不知道什麽位置說了一句:“之前跟你說的那只‘引魂鈴’,可以下手去尋了。”

周邊的草木輕輕響動,如威風吹拂一般,很快就沒了身影。

回到屋中的時候,白楓等在門外,很有些為難的看着裴南,然後指了指門內:“師兄……我師父,路長老過來了。”

裴南心情有些壓抑,從今天沈清棠出來之後他就一直覺得所有事情都在脫離他的控制和預期,而逐漸轉變為一個陌生極了的世界,他低低“恩”了一聲,便從白楓身邊走過,推開門進了房間。

路長老正坐在他房間的主位上喝茶,熱騰騰的氣從茶杯裏冒出來,然後消失在半空中。

裴南在路長老對面坐下來:“回來晚了,讓路長老等久了。我重新為您沏一壺好茶?”

路長老又飲了一口茶水,擺了擺手:“我年紀大了,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這般貪圖享受,有的喝就不錯了。”

裴南沒接話,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後坐下來安靜地等着路長老後面的話。

“你也知道,靈靈是杜義修掌門唯一的女兒了,這次她入秘境不僅是你把她加進了名單之中,而且還讓她受重傷回來。裴南,這要是被掌門知道,一定會十分難過的。”路長老伸手撫了撫胡須,開了口,“再者,今日秘境之事,沈清棠受傷,懷疑是白衣人所為。如今掌門閉關,你我都知道他這次閉關的兇險,玄雲派需要一個支撐,而你……現在恐難以服衆啊。”

裴南安安靜靜的聽完了路長老的一席話,然後接道:“那路長老覺得現在如何是好?”

路長老似乎沒有想到裴南還挺好說話,話語停頓了一下才道:“依我看來,現在魔修越發猖狂,山下好幾次聽聞魔修前來的消息,而你實力還顯不足,我們幾位長老在玄雲派多年,熟知根底,也曾經和魔修有過争鬥,如今局勢危急,你應當将掌門留給你的大權交由我們幾位長老才對。若将來掌門出關,再由他主持大局。”

魔修猖狂?怎地就報你那兒去了。

還有掌門出關……掌門師父真的還能出關麽?

裴南心裏暗暗的一曬,覺得有趣。這位長老索要權力還說的挺冠冕堂皇,感覺很有道理的樣子。

不過他也不準備揭穿這一點,反正劇情都跑偏了,再跑偏也不會跑去哪裏了。他對管理玄雲派雜物這種事……其實也真的不是非常上心。現在掌門師父閉關,他也早就做好了天玄秘境之後會被為難的準備,只是沒想到天玄秘境一行會有這麽多麻煩的事。

“靈靈還好麽?”裴南沒有接路長老的話,換了個話題。

路長老似乎有些不高興:“之前司堯把杜靈靈送去曹長老那裏了,曹長老看過說無甚大礙,現在人雖然還有些虛弱,但總體應該沒事。”

曹長老是玄雲派專門負責藥草醫術研究的長老,為人直爽寬和,醫人也有一套獨特的方法。

裴南松了口氣,沉默地點了點頭,似乎想了下,開口道:“我知道路長老今天來這裏的意思了,現在掌門師父前途未蔔,若是出什麽事,我的确也不好一人承擔。再者,問過我這件事的也不止你一人了,在你之前蘇長老就已經來問過我了。你容我思考一晚,過幾天我再給你和蘇長老答複,你看這樣可好?”

看到路長老眼底閃過的疑惑,裴南心裏一笑,站起身來:“太晚了,我就不留路長老了。我會好好想想的,對了,還有杜靈靈和司堯結為道侶之事,我在入秘境之前就已經吩咐人準備下去,現在應該差不多了才是。若是方便的話,就請路長老替我轉告靈靈一聲,好起來就能做新嫁娘了。”

路長老看了一眼裴南,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了。

蘇長老肯定是沒有來找過他的,他只是試着開了個口,沒想到這兩位長老之間也挺有趣。裴南讓在門口的外院弟子回去休息,然後關好門,将路長老留下的茶杯中的茶水倒盡,然後順手把茶杯丢出了窗外。

出了秘境路長老肯定是會來找他的,裴南也早就仔細斟酌過,對于玄雲派的掌事權,他握着與不握,似乎都沒有什麽不妥。他要盯着的只是不要讓沈清棠長歪了,至于其他的就無關緊要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沈清棠這次這麽早就能從秘境中走出,但從他說話來看好像還挺正常的,不過也不好說,今天他的眼神……

而且一旦調查起推了沈清棠的那個人= =裴南發現自己現在對着小孩的性格真是不太了解,明明他挺确定沈清棠應該不會發現是他在背後下的黑手……但是每個人都多少總有種微妙的直覺,現在這種直覺讓他覺得有些慌張。

有時候想想,縱然上一世他一直看着沈清棠,但是這小孩兒不還是長歪了,完全沒看出來是什麽時候長歪的。

裴南有些郁悶,腦海裏不停轉着這幾日發生的事,起來的時候氣色也不是很好,不像是睡了一覺,倒像是下地種了一晚上田,渾身都疼。

他面色不太佳,不過平時他的表情就少,大家也沒有注意,倒是白楓看到他湊過來問了句:“師兄,你昨晚做賊去了啊,怎麽兩個黑眼圈。”

“……”裴南瞥了他一眼,沒答話。

他借口剛出秘境,玄雲派內事物繁忙,冷了路長老幾天,眼看着路長老等不住了,要再去來找他理論了,裴南索性便召集了玄雲派的所有弟子和幾位未閉關的長老,大清早就等在了玄青殿。

玄青殿是玄雲派用來讨論正事的地方,自從杜義修頻繁閉關之後這裏主持的工作便交給了裴南。裴南一個是懶,二是不愛借這個名頭,所以這裏已經很少使用了,此次突然召集所有人前來,有很多人都以為是掌門出了關,匆匆忙忙的趕來之後卻發現是裴南站在主位旁邊。

裴南還是一身月牙白繡淺紋的衣袍,白楓站在他身旁,看到人都已經差不多到了,便開口對裴南說:“師兄,我點了點,差不多了。”

裴南環視了一圈,在人群靠前的地方看到了司堯,他坐在令長老身後的椅上,看到裴南望過去的視線,勾起一側的嘴角對着裴南笑了下,然後又移走了目光。

不經意間又看了眼沈清棠,他已經換了件衣服,坐在路長老身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靈靈呢?”裴南開口問下面的司堯。

司堯站起身來,粉色的衣裙不顯得娘氣,倒顯得整個人十分溫潤,他笑着道:“靈靈傷還未全好,我就讓她留在屋中休息了。”

裴南點了點頭:“你能由此心,師父在關中一定也十分高興。靈靈現在恢複的如何?”

“已經沒有大礙了,曹長老說只要在靜養十天就能恢複如初。”

頓了片刻,裴南走到所有人面前,面色平靜,語氣淡漠,“今日召大家前來,主要是有兩件事。第一件是掌門師父入關前托付給我的,讓我圓了杜靈靈與司堯兩人的緣分。所以這件事也算得上是玄雲派的大喜之事了,在入天玄秘境之前,我已經吩咐人前去準備兩人的婚事。如今得知靈靈十日之後便能恢複,實乃大幸,現在掌門師父在閉關中,便只由我來主持這門婚事。”

司堯和杜靈靈的事在玄雲派基本已經為人所知,男才女貌,結為道侶也是很好的事,衆人紛紛表示了恭喜。裴南便接着說道:“我推算過,二十日之後是難得的良辰吉日,便将兩人的婚宴訂在了二十日後,到時玄雲派山門開放,山下的居民也可來山上一同享這樂事。”

第一件事說完,看下面的人似乎也沒有什麽要反駁或者要補充的,裴南又留意了一下司堯,他正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裴南便重新開口:“這第二件事,便是關于我要下山一趟的事。掌門入關前除了對我托付了靈靈的事,還交代我去其他地方尋一寶器。掌門在時,玄雲派的大權皆由掌門師父管理,掌門師父入關時,便交由我暫時代管。現在掌門師父仍在關中,我也需要下山,所以掌事權便只能暫時交給幾位大長老了。幾位長老在玄雲派多年,對于派內事物經驗比我豐富,掌握的也比我更好。在這段時間裏,希望衆位弟子能夠悉心修煉,早日突破。”

說罷裴南對着幾個長老恭敬的行了一禮:“如今只能如此,便辛苦幾位長老了。”

行禮時看到路長老和蘇長老一臉惱怒的表情,裴南便覺得這陣子連日來的不爽都有了輕微的緩解。

交代完所有要說的事,裴南就準備回去準備準備,後面的白楓追上來,面上有幾分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師兄,你真是要走?是不是我師父他……”

裴南表情欠奉,他抽出被白楓拽住的衣袖,語氣平靜:“白楓,這件事和你師父無關,倒是跟我師父比較有關系。”

白楓被噎了個無語,他怔怔了片刻:“真的要走?那……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回來啊?!”

這表情實在是太無辜,一點都不像是路長老教出來的弟子。裴南長長的嘆了口氣:“杜靈靈和司堯的婚事完了就走,要不然我不放心。至于回來……找到了東西自然就會回來了。”

本來想多說兩句,裴南卻發現不知道說什麽好。白楓在路長老門下也不是他能選擇的,以後成為什麽樣,更不是他能選擇的。

他沒有沈清棠的幸運,也沒有司堯的能力,就連裴南自己……甚至對于白楓也十分寡淡。

“長個心思,多保重吧。”裴南拍了拍白楓的肩膀。

裴南說要下山雖然只是給自己找個借口,但是要去找的東西倒是真有那麽回事。

這東西是他在原著中的一個腦洞,只是開了個頭,後來他就忘記在這本書裏寫了個這樣的腦洞了。

這腦洞本來也是給沈清棠寫的,但是由于他最後給寫忘了吧,這東西便到了文章的最後也沒有落到沈清棠手裏。

裴南這次要去找的便是這樣一個東西,他只記得當時寫了個大概的方位,具體在哪裏卻不知道,不過這個世界估計除了他也沒人知道這東西的存在,所以裴南倒也不是很着急。

系統曾經說過,因為司堯所用的那個系統的介入,這一世的劇情他便不用擔心。所以他只要保證了沈清棠的性格正常自然發展,維護宇宙和諧,應該就可以達到目标。

但是系統這家夥的信用早就打折扣了,所以為了這次能夠确保成功,裴南便決定再想想自己的方法。

寫這本書的時候裴南還是個充滿幻想氣息的男人,對于靈魂之類的東西覺得十分高大上,便在文中寫了不少靈器,他所拿到的“蘊靈珠”就是其中一樣。

此次他要去尋找的東西,不但能夠引魂入體,而且能夠将魂魄還原成該身體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前的靈魂狀态。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有一定幾率完成對性格的重新塑造。

那件東西位于極北部的荒原地帶,距離魔修的地盤很近,所以也比較混亂。

在裴南對于原著的印象裏,讓沈清棠性格變化最大的好像是他遇到了一位魔修,那位魔修又好巧不巧的告訴了他天玄秘境之內推他下去的正是他的大師兄——裴南。之後,那人又開啓了沈清棠體內的魔修血脈,此後沈清棠的修煉之路在各種金手指的加持下更加暢通無阻,最後殺了裴南,叛出玄雲派,入了魔道,才有了與魔尊一比高下的後續發展。

眼看着這還有好幾年,裴南決定未雨綢缪一下。

他坐在桌前規劃了一番,又仔細想了想在原著裏他是怎麽描寫的,在腦海中大概畫了個路線圖出來。

那東西叫做什麽來着……

哦對,好像是叫做“引魂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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