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遠道

“說明這具身體裏——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靈魂!”

在進入極北荒原之前,令雲讓裴南單獨去找了他一趟。

來人通知裴南的時候,屋中無人,裴南坐在桌前,手上撚着一張符紙,不知在想些什麽。

今日本是啓程的日子,沈清棠卻一大早便從屋中出去了,裴南下意識跟出去看了一眼,卻發現沈清棠只是下了樓,正坐在客棧的大堂裏。

見裴南站在樓梯口,沈清棠笑着對他招了招手,語氣溫柔:“師兄,怎麽了?”

裴南當下突然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走了回去。

未免太敏感而刻意了,這樣下去,沈清棠沒什麽動靜,他都要被別人覺得是不是神經質了。

裴南敲了敲令長老的房門,裏面很快道:“裴南麽?進來吧。”

他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令雲長老背對着裴南站在窗前,負着雙手,語氣平緩:“準備的怎麽樣了?”

裴南恭敬的拱手拜了拜:“差不多了,令長老,要不要去跟其他仙門的掌門通個氣?”

沈清棠畢竟是玄雲派的弟子,裴南既然拿不出任何證據,便不能貿然行動。如果提前将懷疑說與其他各門派的掌門說,反而易生間隙,但是現在到了關頭,總還要多謝顧慮。

令雲微微沉思了片刻:“不必,若是他們未曾發難,顯得我們故生事端。”

裴南道了聲“好”,又看到令長老似乎沒有讓他回去的意思,四周環視了一圈,又道:“令長老還有什麽吩咐?”

令雲伸手按了按眉頭,似乎不太想提,過了好一陣,才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也許是老夫最近年紀大了,有些疑神疑鬼的。”

令長老閱歷比裴南充實的多,為人也穩重,修為甚高。

怎有老了一說。

裴南嘴角抽了抽:“這裏四下無人,令長老但說無妨。”

如果事關其他,裴南也許不會這麽執着的追問,但是現在重點是沈清棠,裴南已經小心再小心,生怕有何控制不住的局面。

令長老頓了頓,又看了裴南一眼,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說出來:“……此事預兆不好,說出來有亂人心之嫌,我且告訴你,不可再向外傳。”

裴南點頭:“自然。”

“昨夜星辰慘淡,魔星移位後光芒越來越強,昨夜卻被一顆無名之星壓住。此星是隐時現,捉摸不定,這種現象稱為‘禍星’,非常少見,”令雲語氣有些沉重,“故而今晨,我蔔了一卦,其餘人皆可觀命數,唯你二人不可測。”

“哪二人?”

“你,與沈清棠。”

裴南便也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陣子,才道:“蔔卦而已,令長老……到了此種地步,已經不能單單用蔔卦來決定了。”

“也是。”令長老似也有些贊成裴南的說法,寬慰的拍了拍裴南的肩膀,“總之,你要小心。”

裴南拱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停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似的問道:“那長老可測得您自己此行如何?”

令長老不在意的揮了揮手:“蔔卦者不測自己,裴南,你怎地連如此都忘了。”

裴南回房間去取包袱,拿了包袱卻發現一直放在枕邊的劍找不到了。

他的劍是杜義修在裴南成功築基的那一天送給他的,因為是杜義修唯一的一個關門弟子,便從玄雲派老祖留下的仙器中任裴南去挑了一把。

裴南便不客氣的走進劍廬,從裏面挑了一把看上去最好的。

出來之後杜義修便笑了笑:“不愧是我徒弟,有眼光。”

此劍是玄雲老祖開山後為座下第一位長老所鑄,名喚“禦雲”,劍身靈秀,劍刃薄利。

玄雲老祖消失已久,甚至玄雲派上下不知他是何時飛升亦或隕落。據傳,玄雲老祖名字中帶一個雲字,而此劍又名“禦雲”,這樣想來,這把劍的名字便甚為微妙了。

後來那名長老卻留下劍叛出玄雲派,玄雲老祖也不知去向,這把“禦雲”便一直留在玄雲派的劍廬中,未再開刃。

現在此劍陪伴裴南近二十年,也算是用得順手了。

裴南記得自己是将劍壓在枕下的,此劍認主,其他人拿去也用不了,沒什麽可擔心丢失的。

正要在尋找一番,卻看到沈清棠從裏屋走了出來,手中正拿着裴南的“禦雲”。

“師兄可是找這個?”沈清棠将劍遞到裴南手中,語氣柔和,“怎可将靈劍四處亂放,丢了如何是好。師兄真是馬虎。”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裴南馬虎,裴南擡眼看了一眼沈清棠,他的眼睛裏只有滿滿的真誠笑意。

裴南伸手拿過劍,拉開劍鋒看了看,卻是“禦雲”不錯。

“阿棠怎麽看到的?”裴南将劍在一旁放好,伸手摸了摸沈清棠的頭發,“謝謝了。”

沈清棠沒有回答裴南的問題,轉過身看了看裴南放在一旁的劍,似乎覺得無聊,又轉了回來,靠得離裴南近了幾分:“師兄現在不用管玄雲派那些無聊的瑣事了,以後可想要做些什麽?”

裴南對于沈清棠突然問到的問題有些驚訝。

說實話,他還真不知道自己不用管理玄雲派之後要去做些什麽。

畢竟上一世他一輩子都在代替掌門師父管理玄雲派,尤其是在杜義修隕落,沈清棠叛出之後,所有的壓力和擔子都壓在了裴南的身上。

現在他突然将這一切十分輕易的交給了白楓,讓自己變得無比輕松和空閑。

随之而來的,是一種無所事事的空虛感。

可是裴南一點都不抗拒這種空虛,随着極北荒原這一程的結束,他的命途便能看得清方向,現在就當是最後的晚餐,也是十分不錯的。

沈清棠突然問他以後。

可裴南從來沒有想過以後。

“以後啊……”裴南柔和了表情,下意識伸手又摸了摸沈清棠柔軟的頭發,“阿棠這麽問,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沈清棠将頭埋在裴南的頸窩處,有些親昵的蹭了蹭:“那師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裴南怔了怔。

怎麽沈清棠突然問他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有那麽一瞬間裴南覺得沈清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像。

如果你知道一個人就要來殺你了,那怎麽還可能對這個人溫言細語,與這個人靠的如此之近,甚至還閑聊似的問起這個人以後的打算。

總是不像。

“師兄?”大概是看裴南好久都沒有回應,沈清棠靠近了裴南的臉幾分,兩個人隔得很近。

裴南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沒有,我也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

沈清棠便向下彎了嘴角,一副很失望的樣子,眼睛委委屈屈的看向裴南:“師兄,你上次游歷走過那麽多地方,就沒有一個想去的地方嗎?”

裴南沉默着搖頭,看了看時辰,已經到了出發的時候,便對沈清棠道:“我們走吧。”

沈清棠還是不太死心,笑了兩下,跟在裴南身邊:“那師兄,你有喜歡的地方嗎?比如哪裏的風景好看啊,什麽的。”

這實在是有些太不正常了。

裴南終于被問的有些莫名其妙了,如果不是有些确定事情的本由,裴南絕對會以為沈清棠這是在戰前解壓狀态。

……哦,也有可能的确是戰前解壓狀态。

把壓力全部轉嫁給一旁的裴南了。

裴南便有幾分郁悶,沉沉的看了一眼一直走在自己身邊的沈清棠:“阿棠,不必緊張。”

沈清棠正說到一般的話被硬生生哽在了口裏,他看了裴南半晌:“……我沒有緊張,師兄。”

“那就不要問這些無趣的問題。”

裴南走離沈清棠的身邊,隐隐約約聽見沈清棠在他身後問了一句:“那我喜歡的地方師兄會喜歡嗎?”

他沒有回答。

無論裴南會不會喜歡,都不會存在這種可能性。

此役一了,兩人的關系便再也不會像今天這樣了。

如果裴南敗了,以沈清棠之前狠厲的性格,必然不會放過他。

如果裴南勉強勝了……那,沈清棠想必會恨他。

被生生廢了一生修為,怎能不恨。

想着想着,裴南突然轉身看了身後的沈清棠一眼,他還站在原地,像是在和楊虛易說着什麽。

裴南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客棧。很快看到同來的各仙門弟子也已到來。

仙家人士除了歷年按照規矩的聚會,甚少聚在一起,所以極北荒原一行至此,引來了不少路人的視線。

長樂縣灼熱的陽光灑在身上,恍然中就有了一種溫暖的錯覺。

極北荒原幽深廣袤,此行前來的人又是各有本事,一路上既不像上次那般少年人的吵鬧,又不顯得氣氛過分肅穆。

一行人中很多仙士都已經辟谷,腳程很快,就連休息時間也所需很少。

更讓裴南覺得奇怪的是,這一路上走來,上次在極北荒原出現的事竟然一次都沒有發生,他們安全的穿越極北荒原,眼看着就要進入魔域森林的地界了。

各仙門長老似乎也略有疑惑,卻沒有放下調查,每到一個新址,都要派弟子四處查看是否刻意才可放過。

但裴南更多的注意力卻在沈清棠身上,這一路上沈清棠似乎都很認真的在思考問題,不時抵着下巴呈思考狀,沉思的特別認真。

……不得不說,這特別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郁悶感。

隊伍徹底穿過了極北荒原,在進入魔域森林之前,大家決定坐下休息片刻,然後去查探魔域內的情況。

雖然幾位長老不說,但是裴南心裏總還是十分清楚的,這次他們前來主要是想控制新的魔尊。

也就是司堯了。

可惜估計不會那麽順利。

越靠近魔域森林,裴南越覺得內心頗不寧靜,他一直不相信什麽第六感,但這種忐忑對人來說是一種很折磨的事。

人多嘴雜,裴南也找不到機會和令長老交流,一路上沉默頗多。

快要啓程的時候,一路上都保持思考者狀态的沈清棠突然有些高興的跑到了裴南的身邊來,一如既往親昵的将裴南從坐着的狀态拉到站着的狀态,語氣開心:“師兄!”

裴南淡淡的看着他:“恩。”

“師兄真的沒有特別喜歡的地方嗎?!”

“……”裴南沉默了半晌,“所以你這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

沈清棠一臉“被師兄發現了”的表情,眯着眼睛笑道:“對啊,我想了好多個地方,覺得師兄都不一定喜歡……”

裴南竟然無言以對。

過了好一陣子,裴南無奈的開口:“你沒事做考慮這個作甚?”

沈清棠一雙眼睛亮亮的:“因為我想和師兄一起生活呀。”

裴南有些驚訝,頓了頓道:“阿棠,你一直與我一起生活的。”

這句話一開口,裴南清晰的看到了沈清棠的眼底略過很多情緒,開心的,失望的,喜悅的,難過的。

最後一種狂熱的火焰在沈清棠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燒了起來,他那雙顧盼多情的眼睛裏充滿了侵略性。沈清棠搖了搖頭:“不夠,師兄,那不夠。”

“師兄,我要和你一起生活,像夫妻那樣。”

這句話聲音低沉而執着,沈清棠說話的時候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引來了好些其他門派弟子好奇的注目。

但很快,他們就沒有時間注意裴南和沈清棠了。

從幽暗昏惑的魔域中緩緩步出一個人,腳步輕淺,走過落葉堆積的小道時,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這種聲響像是踩在每一個人身上,頗不寧靜。

終于那人逐漸有了明顯的輪廓,五官似女子秀美,長發烏黑及腰,聲音卻是妖嬈的男性。

他已不再着粉衫,而是一身豔紅,上繡黑色牡丹,整個人像是一團烈火灼燒。

“各位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那人執一把黑色折扇,笑得勾人豔麗,他看了看面前的人,又将視線移過來,看向站在遠處的裴南,“呀,師兄,好久不見了。”

裴南沒有答話,卻又聽到那人接着笑道:“清棠弟弟,你此行送我這樣一份大禮,真是讓在下……不勝榮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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