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暴君偷心攻略(七) (1)
這樣的鼻息交纏仍沒叫謝嫣喪失理智,她掰開殷祇箍在她腰上的手掌, 如同洞房花燭夜的那晚一樣拼了命要将他從她身上踹下去。
“陛下瞧仔細了, 臣妾不是紀貴妃, 沒有那閑功夫跟你耗在這裏卿卿我我, 刺客的身份還沒查清楚, 陛下還是清醒點為妙。”
宮裏窖藏多年的花裏濃乃酒中上品, 酒液是澄澈的淡紅色, 入口甘冽清香過喉卻燒得人五髒肺腑俱是熊熊烈火。
在外行軍為了禦寒鼓舞士氣, 殷祇只偶爾開過幾壇。
上次出征周國開封的那壇花裏濃還剩下兩口, 殷祇記得他只在封妃那日飲過一次,然後就是今日。
他感覺自己手裏依稀攥着個冰涼的事物,觸感光滑且溫涼就似他寝殿後那一汪清澈見底的清泉,不多時就已撫平他渾身的煩躁不安。
閉上眼睛再緩緩睜開, 或許是他的錯覺,與他平日裏針鋒相對的陸嫣然如今竟安安分分躺在他懷裏,未再一氣之下朝他扔來棋子。
她一張容色攝人的臉上了濃重的妝,眼睛亮如黑夜裏懸在他宮門前的宮燈,烏黑如檀木的眼珠憤憤瞪他, 口中硬是不肯告饒。
她這樣明豔照人年紀輕輕的姑娘就該是張揚跋扈、與旁人不同的,什麽時候也學起太後畫這種故作老成的妝容。
再瞧瞧周國那位……叫什麽……城來着……的公主,雖看起來舉止矯揉造作些,但是臉上卻幹幹淨淨, 哪似她這般不要命地折騰自己。
……不對, 殷祇覺得自己隐隐觸犯了她某種禁忌……不能提周國公主, 她自打進宮來就厭惡那位周國公主,再提他一準又要惹他的皇貴妃生氣。
他越看她的臉越是感覺別扭,擡起自己的袖子,對着她的臉就是一陣胡亂揉弄。
謝嫣猝不及防被殷祇糊了一臉,掙紮間只能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對于一個喝多了耍酒瘋的人來說,他的力氣并不大,甚至算得上輕柔。
謝嫣當時看面板介紹時只道殷祇是個暴君,卻不想暴君酒量太淺,她還沒喝醉發瘋把他和原女主關在一起,暴君就已經先她一步耍起賴。
“你還是只是個不大的姑娘,以後臉上別塗這麽厚,”他放下袖子将下巴擱到她頸窩裏,悶聲哼道:“還有,是誰在太後那裏大言不慚說孤身子有隐疾?以後不許再送湯藥……孤有沒有隐疾,你怎會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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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祇喋喋不休吵得謝嫣頭疼欲裂,全然沒了暴君該有的樣子,她耐着性子哄:“臣妾謹遵陛下旨意……宮人們不一會就要回來,陛下還是趕緊起來莫遭旁人口舌。”
再叫他幾聲都不見他應答,耳邊卻響起緩緩他平穩的呼吸聲,謝嫣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趁着他酒酣不省人事之際,她擡腳終于成功将殷祇往小榻裏踹了進去。
謝嫣方理好發髻衣襟,靈未便帶着數十位宮女禦醫入了偏殿。
驟然瞥到謝嫣的臉,靈未欲言又止:“娘娘這臉……”
“被陛下擦的,”謝嫣沒好氣接過靈未手上的汗巾淨了淨臉,“陛下嫌本宮臉上的妝太醜太老,借着酒勁一通亂抹給擦了。”
靈未聽到此處頓然有點自責,她當初想着娘娘比安城公主年紀還要輕些,擔心她鎮不住她,才自作主張擇了同太後相似的妝面。結果不但沒鎮得了安城公主,反倒叫陛下先看不過眼。
禦醫通禀說是殷祇身體暫無大礙,只是酒喝得多了才昏睡不醒。
謝嫣簡單梳洗一番,換了身輕便衣裙,命靈未去催促禦膳房趕快熬一碗醒酒的湯。
醒酒湯端到謝嫣手上時還是滾燙的,謝嫣舀起最後一勺湯正要往殷祇嘴裏送,殿門外卻傳來争執吵鬧的聲音。
殷祇閉緊雙眼躺在榻上,因這喧鬧聲隐隐有醒來之勢。
謝嫣卷起帷幔橫目責備:“陛下正在殿中歇息,是何人在外喧嘩?”
束喜為難道:“回娘娘的話,是貴妃娘娘在殿外一直跪着,說是要求見陛下。”
“喲!她怎麽來了?不是只愛待在她的朝陽殿死活也不肯出來的嗎?陛下天天賞賜她的那段日子,也不見她這麽焦急巴望着過來。”
謝嫣恨恨道:“若不是接她兄長的塵,陛下怎會被歹人行刺?今日這事由本宮做主,不許她見陛下!”
束喜苦口婆心試圖打消她滿腔怒火:“娘娘有所不知,雖然行刺一事是借着周王進京的機遇發生,但多虧紀娘娘她舍生忘死替陛下擋了一刀,否則陛下眼下可不能這般安生。”
謝嫣:“……”
頭一回對上一個将仁義道德抛卻在腦後,只替自己謀利的原女主,謝嫣既是欣慰又是憋屈。
但終歸都是為了任務能夠順利完成,她最後都是要脫離這個世界。
殷祇在大婚之夜曾對她說過,他們兩看相厭,不必假惺惺說什麽白頭偕老的空話。
他說的不無道理,作為扶正殷祇的業務員,謝嫣一個人躺在梧桐殿的鳳榻上,回憶起殷祇很多與慕君堯相似的舉止,其實她偶爾也會心血來潮将他與慕君堯混淆成一個人。
但謝嫣還是清醒的,她與慕君堯沒有過去,也與殷祇等不到未來。
等她完成任務離開這個世界,紀語凝會與聶塵形同陌路,轉而陪伴殷祇一生一世,這對于原世界下場慘烈的殷祇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這也是謝嫣身為一個鬼魂唯一能為他做的。
紀語凝紮自己的那一刀極其巧妙,再往肉裏深一分會鮮血流盡而死,再淺一寸則達不到駭人的效果。
謝嫣沉默地引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的紀語凝進了內殿,方行到殷祇床前,紀語凝卻突然跪下梨花帶雨道:“臣妾今日哪怕是死了也并不後悔,能令陛下活下去,臣妾萬死不辭。”
謝嫣氣定神閑坐在一邊聽她絮絮叨叨對着殷祇說起情話,紀語凝說得口幹舌燥也不見殷祇醒轉。
夜已見深,謝嫣困到不行,俯視兀自連哭都要反複掂量拿捏分寸的紀語凝打着呵欠:“貴妃今夜請回,若明天陛下還未醒來,你再接着來清安殿哭也不遲。”
紀語凝臉色乍青乍白,止了淚水積澱着異樣情緒的眼瞳定在謝嫣身上,忽然又詭異地彎出一個笑:“娘娘可否借一步允賤妾說幾句話?”
謝嫣從她身邊目不斜視經過,翹起戴着玳瑁護甲的蘭花指撣去肩上灰塵:“本宮也是你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貴妃娘娘倒是反客為主真把自己當寵妃了……”
紀語凝被她堵了一通也未表露出過多不滿,十分執着緊跟謝嫣一路邁出清安殿。
謝嫣見狀只得屏退左右宮女,在靈未顧忌的眼神裏她不以為意問:“貴妃究竟意欲何為?”
“娘娘難道不氣是賤妾占了娘娘對陛下的救命之恩?”遠離了衆人視線的紀語凝才是真正的紀語凝,她卸下往日楚楚可憐又故作清高的僞裝,目光陰郁而怨毒,與謝嫣一字一句說着她自入宣國以來一直不曾對外人道也的心裏話。
謝嫣只覺好笑:“為何要氣?你想奪了就盡管奪了去,我陸嫣然不是什麽沒有君王的寵愛就活不下去的女子。本宮位至皇貴妃何須以争寵的手段來麻痹自己?”
紀語凝是生平第一次想要嫉妒一個人,當年聶塵挑選太子妃時,她也未如今夜這般對其他女子動過嫉妒的念頭。
若她還是當日的丞相之女,恐怕也不及陸嫣然的一根毫毛。
她與陸嫣然一樣是憑借高貴出身,一樣披荊斬棘才終于得以入宮。
可無論殷祇寵愛誰,陸嫣然都能做到灑脫和釋懷。而她在周宮中還需費神關心聶塵今日宿在哪個昭訓宮裏,明日又寵幸了哪個宮的宮女。
陸嫣然不曾經歷過她所經歷的家破人亡、痛失愛子,不曾經歷過被心上人拱手贈予他人的痛楚,她有什麽資格在自己面前如此趾高氣揚?
紀語凝這副陷入深思的模樣謝嫣一看便知她又想起了聶塵,浏覽劇情無數遍,謝嫣仍是不能理解她為何對一個渣男如此惦念癡迷。
在周國時,聶塵沒有能力保護她還曾想着丢下她獨自逃跑,為了自己的複國私欲,聶塵更是逼她打掉期盼許久的孩子,說服她和親惑亂殷祇。
于君于父于夫,聶塵都極不稱職。
也不知紀語凝到底是喜歡當初對她一笑時萬花齊放的太子聶塵,還是想麻痹自己去逃避他對她已無情的事實。
唯有讓紀語凝看透聶塵的為人,早日解開對殷祇的心結才是促使她喜歡上殷祇的捷徑。
謝嫣瞧着遠處開得爛漫的木槿,語有所指道:“盛寵不是一廂情願之事,陛下既喜歡你,本宮又何必湊上去降了自己的身份?陛下獨寵你本宮忍得了,陛下為你不入後宮本宮亦咽得下這口氣。但倘若他有一日為了你傷及無辜傷及太後,本宮就是拼了命也要和他同歸于盡。本宮不知你是如何來的我們大宣,除去和親周國示好之策千千萬,你們主子獨獨選了最不能長久的和親,妄想靠一個女子拴住一個國家,本宮不知這到底是自不量力還是太過舍得。”
靈未打着團扇在不遠處的步辇邊候着謝嫣,謝嫣話已至此,紀語凝是在宮裏摸爬滾打多年的太子妃不會不通透她如今在聶塵心中的地位。
若她還執迷不悟,妄求聶塵這個渣男回心轉意,謝嫣不會看在原女主的份上對聶塵手下留情。
紀語凝在謝嫣的一句“太過舍得”的震顫裏恍惚迷茫地回了朝陽殿,她赤足在殿中站了半晌,而後腹部的傷口開始作痛才摸索着坐在貴妃小榻上等禦醫前來換藥。
縛在傷口處的繃帶還未解下,楚楚迫不及待從裏殿的羅床上跳下來,揪住她袖子逼問:“那暴君可升你階品了?”
楚楚實則是聶塵前段時日最寵愛的寵姬,聶塵勸說她和親宣國,紀語凝以身邊無人照顧而楚楚宮女出身定能照料好她為由,将她一并帶了過來。
楚楚哭鬧了一夜,聶塵便從她殿中披衣而起去了楚楚房裏哄她。
那晚紀語凝剛落了胎,大夏天氣血不足蓋着厚被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眼睜睜看他去了另外一個姬妾的偏殿。
聶塵無數次對她說,得妻若此夫複何求,能娶到才貌雙全的紀語凝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
可是如今她第一次懷疑,這于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氣還是劫數。
她将她遭遇的所有不幸全部怪罪到殷祇頭上,可殷祇除了滅了大周之外,在宮裏諸事上沒有半分對不起她。
紀語凝撥開楚楚的手,冷淡道:“沒有,在宮裏遇見了皇貴妃。”
“沒有?!那你如何向殿下交代?紀語凝你是不是過了幾天好日子越發不清楚自己姓甚名誰了?”
楚楚平日就愛教唆挖苦她,紀語凝剛剛吃了謝嫣一頓教訓,眼下內心痛苦糾結,逢楚楚不知輕重撞上來,紀語凝立刻暗了臉色将她推搡到地上。
“不要忘記你的身份!不管在大周還是宣國,你都是宮女,本宮才是你的主子!”
聶塵喜歡楚楚嬌蠻不谙世事的模樣,日日将她寵上了天,她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不要忘了身份的應是你紀語凝才對,你以為殷祇流水一樣往你宮裏送那些玩意便是對你情根深重?若他得知你是大周曾經的太子妃,你說他會不會覺得你惡心透了?”
楚楚的話如一把尖利匕首狠狠剖入她心口,大周對女子名節看得極其重要。一女不可侍二夫,雖然殷祇未近過她的身,可或許在聶塵眼裏,她已經不配再做他的太子妃。
紀語凝洗漱完披着一頭濕發木然躺在床榻上,耦合色的床帳流淌出粼粼波紋,一雙手驀然橫伸進來緩緩将床帳撩開。
她日思夜想的那人披着一身月華立在她身側,身子瘦削得有些脫形,黛青色的胡須已悄然爬上他的下颔。
紀語凝雙目濕潤就要爬起來,聶塵卻不悅道:“太子妃你今夜對楚楚撒了氣?”
她堪堪收回伸到半空的手,卻又聽他道:“這一個月來,殷祇可曾寵幸過你?太子妃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
她渴望他的親近,渴望見到他堅毅俊美的面容,然而他趁着殷祇昏睡的功夫潛入朝陽殿與她相見,不曾問她今夜受了多重的傷,也不願聽她解釋與楚楚的口舌之争。
她為他以身涉險,而他回報給她的唯有滿眼的失望與漠然。
疲憊與困乏鋪天蓋地朝紀語凝席卷而來,聶塵在她身邊續道:“皇貴妃陸嫣然此女不簡單,竟然能出手制住孤的刺客,她在宮裏一日你就需提防她一日。”
紀語凝累得連眼皮都難以睜開,她張開手擋住床帳外刺眼的光亮,有些倦怠道:“語凝謹遵殿下懿旨。”
聶塵看她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也不逼她太狠,臨走前不忘補充一句:“這次行刺趙餘已經找到了替死鬼,下次若還有計劃,孤會提前親口告知于你……楚楚她年少性子又單純,你不要同她計較。”
楚楚年紀小又怎麽,陸嫣然年方十八就已是一宮之主皇貴妃,她心性九曲玲珑連她也不可及。
他們從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伉俪變成了如今兩兩對坐無言以對的怨侶,自聶塵将她送來宣國的那刻,或許注定他們就會是這樣的結果。
紀語凝看着聶塵消失在燈燭中的背影,終是忍不住低低哭出聲來。
謝嫣第二日向太後請安後照舊捧着湯藥去了清安殿,她擋住拎起食盒的靈未,由束喜引着入內。
為不給殷祇留口舌,謝嫣今日特地選出件素淨宮裙,外頭罩了件遮風的缃色菱紋披風,頗低調地立在殷祇桌案前。
殷祇一只手肘撐在黃花梨木扶椅上,頭微微偏向一側已經睡着。
桌案上散亂着堆積如山的書籍奏本,謝嫣對這個世界的政務一竅不通,她沒有自作主張幫他整理,只将他手邊的毛筆拿遠了些,免得墨水沾到他手掌污了紙張。
聽束喜說殷祇昨夜醉酒醒來才是三更天,草草洗漱寬衣上了朝,下朝後一頭紮進禦書房處理奏章,連膳食都顧不上用。
謝嫣不打擾他小憩,命束喜将藥膳帶下去溫着,她自己自行從多寶格上取下一本經卷打發時光。
原主陸嫣然的個頭十分高挑,謝嫣不費任何吹灰之力就能瞥見多寶格的頂格。
頂格處擺了枚精致的描金海棠漆盒,漆盒上鑲了紅瑪瑙,看上去倒很像姑娘家珍藏的脂粉盒。
謝嫣懷疑這玩意是紀語凝的,于是強忍住踮腳翻動盒子的沖動,捏着經書坐在一邊的羅床上。
謝嫣一目十行掃完手裏手抄的經書,經卷上寫了什麽佛偈她并沒有多少印象。
翻完一本她直起身子舒展脈絡,正對上殷祇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謝嫣将經書放回多寶格,興致缺缺道:“臣妾進來的時候陛下還在淺眠,就沒有叫醒陛下……不過臣妾想着實在也沒必要,陛下瞧我不順眼若是醒來見不到臣妾興許今晚還能多吃兩碗飯。”
“昨夜……”
謝嫣打斷他:“陛下昨夜喝醉記不得許多細節,是紀貴妃不顧自己安危救的陛下,紀貴妃身子嬌弱更是中了刺客一刀。陛下福澤深厚避過此劫,只可惜連累你心心念念的紀貴妃也受了回難。”
她扭頭叫束喜端湯進來,束喜将湯擱在桌案上,謝嫣往将藥碗往他跟前推了推,“這是藥膳,陛下請用。”
謝嫣換下太後遣太醫院抓的壯·陽藥,給他頓了盅藥膳。
殷祇垂眼瞧着手邊熱氣騰騰的藥汁端起一口飲盡,喝到滴不出水珠他才緩緩放下。
謝嫣見他喝完收拾了食盒便要告辭,殷祇張口正欲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允了謝嫣的跪安。
扮成舞姬的刺客醒後,幾次三番咬舌自盡皆被獄卒救了回來。久而久之,刺客拗不過攔着不讓她死的獄卒,終是松口承認背後的主謀究竟為何人。
刺客被人領到太後的長生殿,謝嫣彼時靠在美人靠裏斜眼打量她。
聶塵果然夠渣,不僅哄騙紀語凝為他的複國大計獻身他人,甚至連手下養着的刺客都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子。
能招來這麽多女子為他賣命,謝嫣也是服氣聶種馬頭頂這顆盛久不衰的紅鸾星。
大理寺丞的神色有些諱莫如深,偷瞄了謝嫣和太後一眼,恭恭敬敬禀報:“刺客招出她背後的主子出自陸家……”
太後不為所動如同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冷笑道:“陸家的誰?為何要刺殺陛下?”
“我陸家為大宣賣命幾十載,陸家的女兒皆是皇妃皇後之屬,陸家的男兒上陣殺敵不在話下。本宮的父親數年前戰亡在與周國一戰的疆場上,族裏男丁凋零衰敗不複昔日盛景。難不成還要将這盆髒水朝本宮和母後身上潑?”
謝嫣雙膝一彎跪下,即便是下跪她也是傲然不屈的,她的脊背挺得筆直:“為打消陛下疑慮,臣妾自請禁足直至陛下查清此事。”
殷祇端起茶盞定定瞧了謝嫣須臾,她一臉的坦然自得,他卻毫無預兆地将手中茶盞連杯子帶蓋砸在大理寺丞皂靴邊,音色凜然地擲下幾個字:“太後與皇貴妃是忠烈之後,絕無可能做出違逆之事,給孤重新審!”
“可是陛下……”
“違抗孤旨意之人,斬。”
殷祇丢下幾個字向草草太後跪安,頭也不回漠然離開長生殿。
大理寺幾位朝臣面面相觑,此事陛下開了口便甚是棘手。陛下明裏暗裏要保的就是太後和皇貴妃,他們大理寺不能依着刺客口供定罪,只能順從君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便找個牢裏的死囚拖出去頂了這樁事。
謝嫣被靈未使力扶起來,靈未揉着她酸麻的膝蓋惱羞成怒道:“自打安城公主入宮以來,我們娘娘就日日得不到安生,克娘娘克成這樣她什麽時候才能回他們周國?”
送去和親的公主沒有被打包退還回去的道理,靈未說的也是氣話,謝嫣一邊替急火攻心的太後按揉穴位,一邊回她:“本宮倒希望她能早日對陛下上心,留在這裏陪着他也好,本宮可沒那耐心留給陛下磋磨。”
靈未破顏一笑:“陛下免了娘娘的牢獄之災,可娘娘就是愛在背後說陛下的不是。”
“阿嫣,”太後拉着謝嫣的手讓她挨着她坐下,太後原先還算烏黑的青絲不知何時變得斑駁,她看着面前這個讓她最是挂心的侄女,閉眼規勸她道:“你要學會讨阿祇的歡心,倘若日後哀家命薄陪不了你多久,面對今日的事你又該如何?”
“母後總是愛胡思亂想,我陸嫣然活在世上近二十年不曾懼怕過什麽,世間萬物變幻無常,君心更是莫測。與其拿一輩子去賭一個帝王的專寵,倒不如信自己來得穩妥。陛下心思深重又多疑,阿嫣心直口快雖惹他不喜卻也不遭他猜忌。”
身為後妃,不招惹陛下猜忌才是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
太後緊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她擡起皺紋隐隐的手掌撫上謝嫣簪了鳳釵的發頂:“哀家的小阿嫣終于長大了……”
任務完成度始終停在3%上,天氣已至冬季,紀語凝和殷祇的感情線還是沒有什麽進展。
紀語凝初冬時受了風寒大病了一場,殷祇曾經去朝陽殿看望過幾次,只不過次次去的時候都會死命拖着謝嫣一起前往。
謝嫣一逢冬天床氣極大,殷祇午時闖入梧桐殿叫她起來,她抱着湯婆子死活不肯從榻上挪開。
她睜開一只眼,朦朦胧胧對着站在她床前的高大影子耍脾氣:“老娘不起來!不管你怎麽叫就是不起來!”
謝嫣縮進被子裏,周身霎時被暖氣包圍,一只手冷不丁掀開她被衾。謝嫣渾身驟然一冷,雙手摸索着就要去尋被子,一雙冰涼的手猛然襲上她雙臉。
他的手掌極大,卻避着掌心粗糙的繭子小心翼翼不刮到她的臉頰。
“原來皇貴妃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人掀被子……”
謝嫣揪起迎枕往殷祇頭上狂砸,砸着砸着自己的身子搖搖欲墜又要倒下,她抱住迎枕窩在床榻一角再也不願動彈。
殷祇拿她沒法子,替她掖好被角囑咐靈未不要叫醒她,獨自回了清安殿。
殷祇一直不提送聶塵回周國,滿朝文武百官也紛紛故作不記得。
朝陽殿那裏終于有宮女發現端倪,于是尋到靈未求她給謝嫣傳話。
“娘娘安排在朝陽殿的幾個宮女遞了話過來,說紀貴妃與一個男子時常在朝陽殿裏私會,此舉不異于穢亂宮闱。娘娘,我們需不需将此事告知陛下?”
能和紀語凝在宮裏私會的只有聶塵一個人,原男主堅持不懈在殷祇頭上動土,謝嫣不會就此放過這個機會,果斷阻止靈未:“宮妃和外人往來若令旁人得知定會笑話陛下,陛下近日忙于政務怎能浪費心思在這些兒女情長上?”
靈未連忙稱是。
聶塵在偏殿素來閉門不出
,一旦出了殿門他便會被過往的宮人指指點點,他能忍得一時屈辱向殷祇俯首稱臣,并不意味着他亦能受得住比他低賤之人的羞辱。
宮裏漸漸有流言蜚語傳出來,聶塵在偏僻的偏殿也有所耳聞,當即與紀語凝商定在趙餘遷居的鴻胪寺驿站會面。
鴻胪寺守衛森嚴,但紀語凝打着病重的幌子扮成使臣的書童混入驿站也不是什麽難事。
謝嫣雇馬車暗中跟過他們幾次,聶塵是三人之中最警覺的,凡見到有人或者馬匹靠近尾随,不論是不是過路的路人及朝中勳貴皆會更改路線。
謝嫣前幾次吃了虧,最後一次終于讓她在鴻胪寺附近一家酒樓裏意外捉到三人的身影。
趙餘還需早日回鴻胪寺,于是付了銀兩向剩下來的聶塵、紀語凝告辭。
紀語凝做婦人打扮,額頭上裹着農婦們常帶的頭巾,她身上穿着不顯身段的碎花襖子,臉上的肌膚用姜汁水塗成了蠟黃色。
聶塵慎重道:“開春後是宣國一年一度的春獵,殷祇每年都會帶着臣子将士前去,你切勿忘了求他帶你一同前往。”
紀語凝怏怏不快端起被子抿了口水:“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去了又有何用?”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會安排人以誘餌誘殷祇深入樹林深處,待他分不清方向迷路之際,你用匕首刺中他要害脫身,我會前來接應你。殷祇一死,我們的複國大計也算完成了十之七八,日後再同趙餘周旋即可。語凝,成敗在此一舉你莫要手軟。”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叫她語凝,從前在大周東宮花前月下之時,他也未這般叫過她的閨名。
紀語凝對他的說教差遣無動于衷,滿桌的佳肴擺了一桌子,她一點食欲也無。
她仰頭看他因為興奮而微微扭曲的五官,忍不住将自己心口藏了多日的話問了出來:“事成之後你會如何處置我?”
聶塵目光躲閃,移開眼避而不談,頓了許久才敷衍道:“自會帶你回去。”
紀語凝一拍桌案扔下手裏的木箸,苦笑道:“帶我回去?大周對女子的貞潔名聲看得那樣重,似我這般二嫁之身哪裏還有容身之處?”
她說得可憐,謝嫣聽得也感慨萬千。
紀丞相已在戰亂中身先士卒守城而死,丞相府的親族們遷的遷,死的死,紀氏嫡支在京城的這一脈裏唯剩下紀語凝一人。
如今紀語凝沒了家世依托,沒了聶塵寵愛在京城根本無法活下去。
聶塵堵死她所有的前路,連後路也未給她留一個,這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
聶塵握住她的雙肩誘哄她:“語凝,你要信我……國破家亡這些苦難我們都一一挺過來,只差這最後一步的大勝。若我還能活着回去,你永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聶種馬最後一句戳中原女主內心最柔軟之處,紀語凝泣不成聲抱住他:“妾身如今無父無母,亦無子無同族,妾身只剩下殿下……”
謝嫣:“……”就知道原女主的智商靠不住!這比殷祇對她的好感度還負的智商究竟是怎麽幫助紀語凝在原世界當上女主的?!
撇開這日的糟心事不提,結合系統面板上的劇情介紹,謝嫣将春獵那日的陰謀猜了個大概。
總之就是殷祇帶着諸位臣子前去上春苑狩獵,聶塵和趙餘事先布下誘餌在森林裏守株待兔等着殷祇。
殷祇瞧見平日裏獵不到的玩意便卯足勁朝着樹林深處走去。
他越走越偏,箭囊裏的羽箭全部用盡。蒙了面的紀語凝從一邊的樹影後閃出來,一劍将他刺成重傷,如若不是過路的樵夫救起他,殷祇只怕就這樣死在了上春苑。
謝嫣事先做了萬全準備,将春獵用得到的東西一一備好。
殷祇入冬以來常常去謝嫣的梧桐殿小坐,他們之間的關系不知不覺慢慢緩和,太後瞧着愉悅也不再催促他們綿延子嗣。
大多時候殷祇來她的梧桐殿別無他求,唯一的要求便是命謝嫣陪他下棋。
謝嫣的棋藝一如既往的爛,殷祇大發慈悲一次讓她十個子都能叫她自己輸得一塌糊塗。
爛的原因實在與她聰敏不聰敏無關,反而和系統脫不了幹系。
輸了第一百零一次的謝嫣憤憤不平:“系統都賴你害我老輸!”
L-007:“?”
謝嫣想掀翻棋桌:“要不是天天玩你那自帶的破爛五子棋,我也不至于到現在還分不清這兩種棋有什麽區別……”
殷祇捏着白子頗鄙視:“怎麽這麽久你的棋藝也不見長進?”
謝嫣從他的棋簍裏倒出一半的白子,再将空蕩蕩的棋簍還給他:“宮裏會下棋的多的是,陛下若真是求賢若渴不如去朝陽殿走一遭。”
殷祇聞她此言卻薄唇一勾勾出個慵懶的笑,半靠在扶椅裏仰面瞧她:“皇貴妃是在吃醋?”
謝嫣抱着湯婆子回以一笑:“不敢。”
宮裏的草木在歲月的浣洗下一天天變得旺盛鮮嫩,楊柳紛紛抽出枝條争先恐後向着太陽展開最柔順的姿态。
謝嫣方從太後那裏得知殷祇三月初春獵的消息,鑒于還需提防聶塵和紀語凝在春獵上給殷祇下刀子,遂轉身求殷祇帶着她一同前往。
“春獵是在上春苑,上春苑裏頭的飛禽走獸比你這輩子在別處見過的還要多。進去狩獵的多是武将,你在宮裏好好陪着太後便好,為何心血來潮要随孤同行?”
殷祇的态度擺明不願允她同去,随從的人選裏尚有聶塵,聶塵在的地方紀語凝必定也會出現,原女主與原男主湊在一起,沒事都能被他們兩鼓搗點事出來,因此謝嫣無論如何也要趟這趟渾水。
“陛下有所不知,臣妾唯有待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才不會被人三番五次潑髒水。陛下去了上春苑,宮裏不乏有人削尖了腦袋也要将臣妾擠下皇貴妃的位置,刺客那件飛來橫禍在前,臣妾甚是惶恐。”
她的語氣和神色不見得有多麽惶恐不安,但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擡起眼簾向他投來期許的目光,殷祇便有點受不住她這雙眼睛帶給他的蠱惑。
除去擔心她在上春苑的安危這點,殷祇私心實則很希望她能随行。
将士們的女眷害怕遭猛獸撕咬不敢移步上春苑,只敢在苑外駐紮的帳篷裏嗑嗑瓜子說些眼下流傳于京中的逸聞趣事。
陸嫣然出身将門,騎馬射箭的技藝雖然不敵男子,但在京中的貴女和夫人中已是一枝獨秀。
殷祇甚至能聯想到她素袍箭袖跨坐于駿馬雪白的馬背上,俏生生停在他身側時袍裾在微風中獵獵飛揚的明豔模樣。
他心中甜得快要流出蜜來,卻不願叫陸嫣然窺出他心底所想嘲笑他沉溺于兒女情長,于是面皮上維持着漠不關心的面具道:“你既如此堅持,孤準了你便是。”
春獵那日,殷祇的儀仗浩浩蕩蕩綿延數裏,謝嫣猜得十分精準,殷祇的身後果然還跟了個人出來。
謝嫣擔心她一身善騎射的窄袖短衣太招聶塵懷疑,所以依然由靈未服侍寬了正裝出皇城,只暗自囑咐靈未将窄袖與靿靴收拾好帶出來。
紀語凝跟在殷祇身後,個頭嬌小只及得到他肩下的高度,她是奔着殺人的目的才來的春獵,故而一身素色短打極為驚豔。
殷祇掀起帷裳将紀語凝推至謝嫣轎中,扔下一句“托你照顧”就沒了下文。
謝嫣接下被殷祇“抛給”她的原女主,她們倆三觀不同不是一類人,一路上聽着馬車辘辘壓過石子落葉的聲響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紀語凝試圖打破僵局:“娘娘緣何不在宮裏養神卻要跟着陛下去春獵?”
謝嫣滿不在乎:“在哪裏待着都是要被害的,出來瞧瞧風景好歹還能死得順心點。”
“……”
紀語凝嘗試用無數個話頭撬開謝嫣的嘴套出殷祇過往,然而她油鹽不進,愣是沒吐出半點有用的來。
上春苑位于京郊,四面環着高山,高山合抱的谷底處還有一個不算小的湖。
山林裏樹木密布,連陽光也很難透過縫隙投下斑駁的光影。
京都軍領兵駐紮好禦營,勘察一番圈起一片圍場用于今年的圍獵。
殷祇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