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葉之儀番外
顧筠年八歲多的時候, 突然發覺自己與幾個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極是不同。
娘親生了他們兄弟姐妹四人,二弟葉雲柯和三妹葉雲依乃是一對龍鳳胎,兩人尚在娘胎裏就愛争強好勝, 争完娘親争爹爹, 争完爹爹再争小弟葉雲然,争來争去,卻沒一個願意争他的。
顧筠年十分委屈, 扯着教他武藝的表舅舅衣袖, 可憐巴巴道:“為什麽他們為什麽都不理朕為什麽他們都姓葉只有朕姓顧”
表舅舅“嘩”地一聲抖開軟鞭,提鞭就在他足前重重砸下,橫眉叉腰教訓他道:“男子漢大丈夫,別跟葉老禽獸一樣娘不唧唧的, 你是做帝王的人,哪裏能和小二小三小四他們仨摻和在一處你同你娘姓,你幾個弟妹跟你爹姓, 能一樣麽?”
顧筠年睜着一雙葡萄紫的懵懂眸子問:“葉老禽獸是誰”
表舅舅利落地收回鞭子, 一邊摸着他的頭, 一邊用關懷傻子的眼神,慈愛無比引導他:“乖,回去問你娘就知道了。”
自顧筠年記事起, 皇祖母就指表舅舅教導他武藝。
對于這個表舅舅, 顧筠年私以為他不大正經。
京中有兩位以“妻”聞名的勳貴,一位是以“寵妻”美談傳遍京城的靖安長公主驸馬,另一位就是他這位“畏妻”的表舅舅。
表舅舅幾年前征戰朔北, 班師回朝時帶回來個朔北公主,朔北姑娘潑辣大膽,纏着表舅舅死活不願撒手,軟硬兼施将各種法子用盡,終于算計他娶了她。
婚後的表舅舅仍然愛去長公主府串門,每串一次回去後定被朔北公主責打:“又去見你的小表妹了?”
表舅舅叉腰反駁:“老子是去找葉之儀探讨國事!”
朔北公主一腳踹上他膝蓋,把他踹得半天站不起來:“編,你給老娘繼續編!”
表舅舅眼淚汪汪:“夫人……小的不敢。”
他們夫婦二人嬉笑怒罵折騰慣了,當着下人面也是打打鬧鬧,顧筠年偶爾不作聲在一邊瞧着,表舅舅發現他時,老臉漲得通紅。
敢情他平日裏那副剛正冷峻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顧筠年沉思良久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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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舅舅還是不如他爹成熟。
等到顧筠年明白自己為何姓顧時,他已然長成個十三歲的青蔥少年。
他的太傅是位萬裏挑一的大學士,大學士對他十分嚴苛,背錯策論不僅不允許出宮,就連東福宮也不許去。
被大學士責罰過太多次,顧筠年就算再有多大的興致,也慢慢消磨殆盡。一旦見到太傅,他滿心歡喜能頓時煙消雲散。
顧筠年向皇祖母抱怨:“葉太傅極其苛刻,皇祖母能不能逐他走”
張太皇太後氣不打一處來,敲着他腦袋訓斥:“你祖父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特地熬着病痛請命來教導你。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要嫌惡他過于刻板,這樣無情無義,難不成還想效仿先帝顧棠!”
顧筠年出生不足一月,先帝顧棠便暴斃而亡,皇室中沒有合适的太子人選,因他娘顧泠嫣是先帝嫡系血脈,于是将他的姓定為“顧”,扶他做了新帝。
皇祖母日日将顧棠的事跡挂在嘴邊教育顧筠年,從禍亂宮闱遭賜死的樓麗妃,說到跋扈嚣張的景陽公主,最後再引出黨同伐異的姚氏,警示他必須拿出帝王的氣魄。
顧筠年在宮裏長大,從小就肩負起治國的重擔,并不似尋常孩童那樣無憂無慮。
所幸他又是不幸中的萬幸,生母靖安長公主不肯抛下他一人,一有空子便和驸馬帶着幾個弟妹入宮小住,旁人的童年該有些什麽,顧筠年也從未缺漏過。
顧筠年二十歲弱冠,冊封表舅舅的幼女張曦微為後。
小姑娘還未及笄,卻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要糖吃,表舅舅喝醉後就愛叨叨:“老子視若珍寶的表妹和幼女,一個栽到你爹手裏,一個被你拐走,你們葉家的男人怎麽都喜歡誘騙小姑娘”
顧筠年的相貌極肖似年輕時的葉之儀,他聽聞張骜此言不覺舒展眉目,倒叫張骜越發懷念起往事。
張骜吵吵嚷嚷非要尋葉之儀打一架,顧筠年阻攔他不得,只好陪着他去長公主府拜訪。
他娘穿了身金紅的挑線裙,娉婷靠在樹下的床榻上,盡管已快至四十,然而她平日被爹寵得太過,竟半點瞧不出年紀,仍舊明豔一如往昔。
顧筠年正要出聲上前,他爹忽然低下頭,對着娘親潋滟紅唇就是狠狠一通啃吻。
年輕的帝王不禁陷入沉思,他這樣貿然沖過去是不是不太好……
顧筠年的腳步方一凝滞,他爹更是大膽,修長手掌一抹,手指竟然喪心病狂伸到娘親衣襟裏。
張骜扔開酒壺指着他暴喝:“葉老瞎子,你還要不要臉”
葉之儀氣定神閑回敬:“這是我與嫣嫣的府邸,自然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國公爺此言好沒道理!”
爹娘閨房逗趣,他身為長子在此處是不妥的。顧筠年尴尬至極,轉身就要去前廳避一避。
張骜一把扯住他:“今晚灌醉你爹,灌不醉不許你進微微的寝宮。”
顧筠年揉着額角回話:“表舅舅忘了微微與朕宿在宣德殿,她不曾有寝宮。”
張骜一時語塞,顧筠年後宮只有微微一個。他樣貌極似葉之儀,性情也似他,愛慕一個人便是一生一世,将幼女嫁給他,确實不勞他再操心。
張骜勉強稱贊一回葉之儀,葉家的男人……嗯哼……确實挺專一。
葉之儀抱起睡熟的謝嫣,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內室的拔步床上。
這拔步床還是他們成婚時置辦的,一連用了二十多年,每夜吱吱呀呀竟也沒散架。
阖上門扉,葉之儀跟着他們輕輕退了出去。
張骜抱來兩壇美酒,坐在庭中樹下與他們父子二人牛飲。
庭中之樹是尤為稀罕的綠萼,嫣嫣喜歡,葉之儀就跋山涉水搜尋一株移栽過來。
這麽多年過去,這株綠萼紮根于京城泥土,長得倒也很好。
飲盡壇中美酒,聽着張骜在耳旁絮絮叨叨的雜談,觸景生情之下,葉之儀閉眼幽幽回憶起他當年與嫣嫣相識的光景。
葉之儀兄弟五人,府裏沒有姨娘侍妾,故而他們都是一母同胞所出。
葉之儀排行第三,不上不下的位置,注定要被母親拿來做文章。
他尚未出生時,樓夫人的一句玩笑話叫母親腦子一熱當了真,背着父親私與樓夫人交換兒女信物,定下個娃娃親。
葉之儀幼年家中吃穿用度甚好,禦史大夫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位,父親殚精竭慮替先帝監察百官,勤勤懇懇之至,頗得聖上寵愛。
禦史大夫的三子竟與五品官員之女結親,于樓家來說是高攀,于他們葉府而言卻是自甘下賤。
葉之儀随父頭一次入宮,先帝屬意他做靖安公主的驸馬,因他本有婚約在身,只得作罷。
父親在宣德殿與先帝商議國事,宮女就領他在園子裏散心。
先帝的禦花園大得出奇,他逛了許久才見到一個生得圓滾滾的小團子。
小團子身着錦緞小衣,腰側拴着枚玉佩,在一衆侍女嬷嬷的簇擁下慢慢挪步。
他彼時眼睛還挺利索,因越長眼睛會越發不暢,葉之儀每見一人一物,都會拼命記下他們的樣子,回到府裏再細致入微畫下來。
葉之儀珍惜眼前這個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于是耗費心血去臨摹丹青。
他本于丹青就極有天賦,父親替他請來的老師也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畫聖,幾番努力下來,他終是能随心所欲信手拈來。
葉之儀在心中慢慢描繪這個小團子的模樣,等父親辭別先帝出來,他掏出懷裏樓蔓死活塞給他的一顆糖,轉手塞給了小團子。
年少時光美好又短暫,新帝登基,大皇子被囚禁致死,他們支持大皇子的葉家也在一夜之間傾頹。
葉氏滿門流放,因他畫技超群投新帝所好,新帝便赦免他一人。
樓家聽聞葉氏落罪,急不可耐要同他斷絕來往,樓蔓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他将來好,決絕地與他退了婚。
畫院的同僚頗為同情他,清白高貴的家世沒了,連未婚妻也退婚跑路……京中的世家公子們,真是沒有比葉之儀還慘的。
葉之儀倒是寵辱不驚一派安然,葉家這麽多年的威勢都是父親的功勞,他本無意做個纨绔公子,對這些身外之物也看得極開。
唯一讓他有點膈應的就是樓蔓,他家世教養很好,待那些粗魯之人不免有些清傲孤高。
樓家人皆十分粗魯,樓庭總愛目不轉睛盯着他們家貌美的侍女瞧,而樓蔓也嗜好纏着他不放手。
這兩兄妹在葉之儀眼中,同架子前的松香墨錠沒有半分區別。若非要指出什麽差別來,那便是墨錠還很有用處,而他們兄妹二人除了給人添堵外,就再無什麽裨益。
樓蔓毀了他雙眼,又哭哭啼啼自薦枕席求他網開一面,葉之儀心中很是抑郁。
這京中的貴女怎麽能這樣不知羞恥?
在宮裏待下幾年,葉之儀越發沉穩。官場沉浮,他又是沒了倚仗的人,少不得收起當初那點公子脾性。
新帝命他修繕古畫,他眼盲卻有些棘手,便獨自順着宮河散心思索對策。
他散的那一處地方往昔格外幽靜,莫說人影,就是個蟲影也見不到。
可他那日竟聽到有人困在湖裏,掙紮絕望地朝他呼救。
葉之儀在黑暗中過了那麽多年,他的耳力和感官較常人出色得多。他當機立斷跳下水,循着聲音撈到那人。
摟住細軟的腰肢時,葉之儀有一瞬遲疑。
掌下的小姑娘年紀極輕,她奄奄靠在他臂彎裏,氣息微弱又綿長。
他将她托上岸,恰逢小姑娘的侍女來尋她,一打聽原是先帝當初最為溺寵的嫡公主。
腦海裏乍然浮起那個小團子胖嘟嘟的身形來,葉之儀勾唇一笑:“原來是小帝姬。”
民間畫師對他略有微詞,葉之儀對此已習以為常,阻開齊安提筆畫上幾筆。
靖安長公主不知從哪裏聽來了風聲,竟然遣侍女替他造勢。
她送的那些玩意實在太過幼稚,盡管齊安叨叨個沒完,可葉之儀還是笑着收下。
本以為他們的交情就此打住,不成想她求過東太後拜他為師。
畫院閑暇下來就能閑得發慌,靖安長公主又是金枝玉葉,他就是再想阻攔也無計可施,更何況他并不讨厭她。
小姑娘天天跟在他身後,銀鈴般的嗓音清亮如泉水:“老師,在泠嫣眼中是最好看的人。”
葉之儀心弦微動,颔首扶着她的手再次落筆。
失去眼睛,各種感官會随之變得更加敏感。
小姑娘身上的冷梅香熏得他幾欲失神,她不經意擦過他手掌留下的溫度炙熱又張揚。
葉之儀的心防就此緩緩坍塌,冥冥之中,隐隐有個聲音在他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是她!就是她!”
張将軍瞧他不順眼,葉之儀心中也生出一較高下的念頭。
張骜腦子簡單,仗着自己刀法精準,非要和他比什麽丹青。
比就比,葉之儀勾勾手指就耍弄得他落荒而逃。
他的小姑娘再次落水時,葉之儀顧不得自己尚在東福宮,心急如焚跳了下去。
上岸時,她被他不小心壓在身下,她羞于啓齒道:“老師能不能……起來”
只是他仍不敢對他的小姑娘再更近一步,他比她年長十二歲,或許等到她真正長大,回想起自己曾經迷戀過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老瞎子時,才會明白什麽是懊悔。
張太後的暗示葉之儀刻意忽略,他領着小姑娘在上元節的街道上游玩,小姑娘居然大膽地強吻了他。
此等舉止放在樓蔓身上是浪蕩,可是放在她身上,葉之儀心中似漾了蜜一樣酣甜,對她越是不舍。
他與她都不能再盲目沉淪下去,若必須要有一人先行清醒,葉之儀寧可是她無情無義抛下了他。
可她卻不依,翻身壓住他:“嫣嫣心悅老師良久。”
他也心悅她良久。
此後一切發展得很是順遂,嫣嫣不嫌棄自己無權無勢,不嫌棄自己空有一副皮相,願攜十裏紅妝出降于他。
可是變故抖生,樓蔓三番五次引誘,這一次終是連累他也為聖上懷疑。
嫣嫣不顧自己聲譽,硬是要保下他。
葉之儀不敢再想下去,萬一當日她為姚太後的聲勢所迫,他們很可能就是另一種結局。
他們的緣大過劫,他與她圓房那日,依稀覺察出她不對勁之處。葉之儀心中惶恐,他緊緊摟住她,生怕他一個失神,小姑娘就會從他懷中消失。
他與她兒女成群,與她共度一生,雖然他已先她一步白了頭,可只要他還有一刻力氣,就會再愛她一刻。
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葉之儀五十七歲那年染上傷寒,百般救治無果,他聽天由命等待死亡的降臨。
可是他放心不下他疼到骨子裏的嫣嫣,舍不得他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嫣嫣婉轉的嗓音如今已然沙啞,她握住他的手哀求:“之儀,再陪陪我,再陪我一刻就好,求你了……”
許是回光返照,他複又睜開眼,眼前豁然開朗。
他終于得以窺見她的相貌。
容貌妍麗的婦人坐在他身前,目光哀婉,已是泣不成聲。
葉之儀擦去她眼角淚珠:“別哭……”
他精疲力竭松開手,疲憊不堪閉上眼睛。
彌留之際,有大股大股清流湧入他腦海裏,紛至沓來的記憶攪得葉之儀心魄大震。
他穩了穩心神,最後一次擡眼看她,無比艱難吐出幾個字。
“……謝嫣……嫣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盜版清清清清清明、一土廣大妹子的地雷(╯3╰)
寫嗨了,所以晚了,所以拉肥章出來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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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忠犬正太皇子(身世慘各種慘)×溫婉睿智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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