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鬧劇

自流井,炸了。

直到回了榮國府,林钰還沒從這個消息帶來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

以氣煮鹽,早已經有很長的歷史了,按理說前後經驗都很足,又是這麽多鹽商齊力開鹽場,定然請了老手藝的人來,絕不可能出事。就算真有什麽疏忽,也不可能鬧到幾乎整個鹽場都炸了——

夏省之說,鹽商是半夜炸的,正是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那時候一切已經準備停當,整個鹽場的井已經打好,只差一會的工序便能出鹵了。之前的幾口井都沒出什麽好鹵,衆人寄希望于第二天,哪裏想到就是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這一天晚上,在自流井新鹽場即将建成的時候,出了這樣的岔子。

大半夜地,黑魆魆的鹽場裏,忽然便爆出了一團火光,一個井炸燒起來,掀翻了另一口井,一個接着一個,整個鹽場所有的火井全炸了,燒了!

那一個晚上,是整個自流井的噩夢。

火光照得整個自流井周圍跟白天一樣,無數人心血轉瞬付之東流,哭得最厲害的,只能是那些個損失慘重的鹽商了。

這一場火,燒了足足有三天,怎麽也滅不下去。

有算命的說,那是祖宗們的詛咒,這一個鹽場開不得,鬧得人心惶惶。

氣,本來便是地下出來的,從井口冒出來,要把那井口堵上才能滅了火。

整個鹽場的地面都像是被烙鐵一樣,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将這些鹽井給蓋起來。

最後這火是滅了,可是整個鹽場也跟着廢了。

沒有人再敢提開鹽場的事情,像是怕得罪了什麽。又因為那些算命先生和道士們的話,四川別的鹽場也都人心惶惶,樂山、犍為、成都府、重慶府乃至于榮昌富順等地,鹽場全部暫關。

不幾日,流言便已經滿天飛,一會兒說是哪個鹽商家出了怪事,見到了膠鬲和李冰的神魂,一會兒又說是做夢夢見了一口鹽井裏冒出個大怪物來……總之是什麽離奇古怪的事情都出來了,四川鹽商之中哪個不提心吊膽?

這鹽場的事情,太突然了,沒有任何的準備。

鹽商們認錢不認神鬼,可下面的鹽工們要命,不敢開工。不是沒有鹽商逼他們去鹽場幹活,可這些個苦命人都起來反抗,誰也不想死,人一多就膽壯,鬧到官府那裏,連官府都妥協了。

四川這一個月,幾乎沒産出一粒鹽來。

整個鹽市上,鹽價走高。四川鹽場出事,別的鹽場的鹽價陡然上揚,夏省之原本這幾船私鹽都是早就運上來了的,忽然之間出了四川這檔子事兒,他手裏這幾船鹽價值可就不一樣了。

鹽商們想要從夏省之這裏發財,可夏省之是頭狼,有錢不留給自己賺,那簡直是傻子。

所以夏省之沒有任何愧疚和猶豫地,直接坑了之前那一撥鹽商,這才有林钰在棠花苑遇到夏省之一事。

只是夏省之的話沒有說完,這些都是林钰自己推測出來的。

林钰甚至懷疑夏省之背後有靠山,不然哪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還不害怕報複?鹽商們又不是吃素的,若是林钰當年遇到夏省之這樣的人,第一個想法應當是斬草除根,這樣的人絕不能留。他都算是鹽商之中少見的善類了,卻也這樣想,那別人呢?

夏省之若沒靠山,林钰不信。

然而這靠山是誰,卻是一個難解的謎了。

榮國府近在眼前,林钰收斂了心思,跟賈琏一同回去了。

今日賈琏受了驚吓,送林钰回去之後便匆匆告辭,他帶了個戲班子回來,要讨賈母的歡心,這是林钰給出的主意。老太太喜歡熱鬧,賈琏去盡盡孝心,至少不會挨罵。後面林钰還給他出主意,讓他順便讨好挑撥一下邢夫人,這樣他家那口子興許就收斂一些。

反正林钰是沒打算在這裏待多久,若是他那信成功送回到林如海的手裏,怕是黛姐兒也不過在榮府小住一陣。

他回來,只坐在窗下開始讀書。

張寶兒在他出去之前便去負責送信的事情了,這會兒見林钰回來,便進來伺候,說信已經托人送出去了。

林钰點點頭,讓他到外面去聽消息。

張寶兒又摸不着頭腦了,“爺您這怎麽老是讓奴才出去聽消息?又從來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哪裏知道該打聽哪些消息啊?”

“我從不告訴你,是讓你動動腦子——你看,爺讓你聽消息這麽久,你不是變聰明很多了嗎?”

林钰一本正經地說着,唬得張寶兒團團轉。

張寶兒摸着自己的腦袋出去了,估計心裏還在納悶兒自己怎麽就變聰明了。

不過今兒這事,說什麽打探消息,還真不用他動什麽腦子,消息就已經來了。

榮府裏琏二爺出去給老太太找個戲班子,說現在不唱戲,養在家裏就好,等老太太心情好了再唱,先養着不出事。他又說了一堆的甜言蜜語哄着老太太,賈琏這人會說話的時候嘴巴可甜着,老太太喜笑顏開,賞他些東西,于是賈琏這得意洋洋地回去了。

可琏二奶奶這邊早接到下面小厮們說的話,賈琏今兒竟然帶着人家剛來榮府的哥兒出去鬼混,還欺負钰哥兒不懂京城風物。

早先王熙鳳聞說賈琏帶着林钰出去,就知道肯定不會有好事,結果後面傳說是差點被抓了,吓得王熙鳳摔了手裏杯子。這沒一會兒,賈琏回來竟然若無其事,還跑去讨好老太太。他那心腸,王熙鳳還不清楚?

這時候賈琏回來便直接給往那兒一坐,端的是得意洋洋。

他是才從邢夫人那裏回來的,平日裏他不大原因搭理這繼母,只是今日為了不被王熙鳳拿住話柄,他刻意去逢迎了一陣,也哄着邢夫人,順便挑撥了一下邢夫人跟王夫人之間的關系。

畢竟王熙鳳乃是王夫人的侄女兒,王夫人又是賈母之下治家握實權的,邢夫人出身不好,又是個填房,雖然是大房的太太,卻像是理所應當一樣被王夫人給踩下去。她沒生養,也沒依仗,在榮府裏夾緊了尾巴做人,平日便極為艱難,賈琏本來就不是她親生,自然也親近不起來。

如今是猛然之間來親近她,即便是知道賈琏另有所圖,為了她自己,邢夫人也得受着。

她跟王夫人表面上平淡,裏頭較着勁兒,不肯松一分。

王熙鳳是她兒媳,平日裏對她卻沒多少敬意,看不起那姨娘之類的,早已經積怨甚深,借得此機會,哪兒能不使勁兒地擠兌王熙鳳?

現在看到賈琏這得意模樣,王熙鳳是氣不打一處來,三言兩語還沒說個清楚,竟然就已經跟賈琏鬧了起來。

平兒照舊上去勸,又說這等子不光彩的事情怕還是不要鬧大,說出去讓人笑話。王熙鳳只一巴掌拍開她,又罵了她一頓,活脫脫潑婦模樣。

賈琏看得火大,他本更中意平兒這樣溫婉些能幹些的,鳳姐管他甚嚴,向來不敢生事,今日卻因為林钰那計策在老太太跟邢夫人這兩邊讨了個歡心,膽子竟然也大了起來。男人有血性,逼不能逼緊了,偏生鳳姐兒太要強,一鬧沒個完。

賈琏這一屋裏鬧起來,還鬧得大,平兒受了委屈勸不住,哭也哭不出,想要拉去報信兒的丫鬟,可想想又作罷,這事兒沒人插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歇呢。

平兒一想,索性叫人去通禀了老太太。

這一下,事情便到了老太太那裏了。

林钰這邊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張寶兒表情那個生動和興奮:“聽說啊,這琏二爺到了老太太跟前兒竟然直接一哭,表情比那琏二奶奶還活靈,說琏二奶奶欺負他。琏二爺給老太太找戲班子,讨她歡心,說他沒有不務正業,只是為了盡盡孝心,無端遇到的那飛來橫禍,怎麽能怪到他頭上?又說連累您是他不對,但并沒有拉着您在這時候聽戲,棠花苑是文人雅士的地方,讀書寫詩的——還說老太太不信,可以去問赦老爺和政老爺……”

林钰簡直要給這賈琏拍案叫好了,這忽悠地。

賈政不說,本身是個能附庸風雅的,這棠花苑他定然去過;賈赦色胚一個,這地方怎能不去?可這兄弟二人,若要來回老太太話,敢怎麽說?

說琏二是個不帶腦子的,這話怕是有失偏頗,這人腦袋靈光起來,鳳姐兒也是擋不住的。

“後來是邢夫人給琏二爺說了好話,言語之間似覺得是琏二奶奶不好,這說了好一陣,又有王夫人進來插嘴,說了好久才把事情給平下來。反正就……”張寶兒摳了摳腦門,想了一陣,“反正就不了了之了。”

自然只能不了了之,不然還能怎麽辦?懲罰“有孝心”的賈琏,還是休了鬧事的王熙鳳?

林钰将手中的書扔下,看了看天色,外面有人進來說話,老太太那邊傳飯,讓他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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