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鬧事

榮溪河,這裏又有人将之稱為釜溪河。河畔鹽場,以自流井為首,在明嘉靖年間便已經開采出來。

林钰随船抵達的時候,便看到這河上來來往往都是鹽船。

自貢之間,本來便應該這樣繁華。

自流井與貢井都是老井,很是出名,多少年來一直興繁,不像早期的鹽場一樣已經衰敗了下來。

這裏曾經有過富義和鄧井,不過都因為淡水滲溢或者是井老水枯而廢棄。至于現在,自流井乃是首屈一指。

沈無鹽下了船,跟着人一起上來,林钰身上的傷雖然還沒好全,不過沈無鹽不打算留他了。

“林公子,這既然已經到地方了,也就不多留您了。雖然說沒為您報信,可好歹還是救了你一命。正所謂功過相抵,兩不相欠,林公子順着這條道一路往前面走,有一家錢莊,能兌換到您需要的銀兩,之後您就能順利回揚州了。”

沈無鹽手一指遠處那熙熙攘攘的街道,又笑道:“不管您什麽時候回揚州,我這邊會着出川的船給林大人那邊帶個口信兒,您放心走吧。”

放心走吧。

林钰搖頭笑笑,對着沈無鹽一拱手,“多謝沈姑娘了。”

沈無鹽斂衽為禮,轉身便帶着人走了。

林钰站在這大街上,瞧着這前前後後的人,不算是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前來過,不過沒有待多久。

街道盡頭的确有票號,林钰現在又換回之前的那一身衣服。沈無鹽雖然看着跟周圍格格不入,不過考慮還算是很周到的。把他原來的衣服還給他之後,林钰看着也像是富家公子哥兒,只要身上有錢,走到哪裏都不會出事的。

林钰只将那大額的銀票取出來,之後去了票號。

完全不必擔心信用的問題,大型票號也不會貪圖林钰這一點小錢。

票號甚至不把林钰這樣兌換大額銀票的事情看在眼底,只是多看了一眼這銀票。不是一個錢莊的銀票很少有人來兌換,不過他們這一家也不是不接這樣的事情的。

“您是取整還是?”

林钰用的只是千兩的銀票,道:“兌成百兩一張的銀票九張,餘者換成銀兩。”

銀號在中間有抽成,林钰得了九十多兩銀子,并一些銅板,處理完事情就出去了。

自流井,當初他來這裏的時候是富貴滿身,跟那些個鹽商談生意,不過現在來可算是一貧如洗兩袖清風了。

身上三萬兩,在鹽商的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

只是,有這一筆錢,林钰絕對能翻盤。

先找一家酒樓坐下來,林钰看了看小二拿上來的菜單,便笑了,這裏吃食也算是精致了。

“辣魚頭?”

他剛一開口,那小二便“喲”了一聲,“這位客官您不是本地的吧?”

蜀地口音跟外地差別很大,一說話就被聽出來,林钰笑笑,搖搖頭:“的确不是。”

小二立刻來了興致,噼裏啪啦跟林钰推薦了一堆東西,還吹噓他們酒樓多厲害,隔壁客棧就能住,“來我們富順自流井、貢井,那都是來販鹽的吧?不過看您一身富貴氣派,怕不是這一道裏的人……”

小二操着那蜀地口音的京話,頗有幾分滑稽,他說了這麽多,林钰還沒插話,就聽到入口處有人大笑了幾聲。

小二一看,可不得了,“哎喲,張爺您今天竟然來了,快坐快坐!”

那不過是個絡腮胡子大漢,看上去二十來歲,生得五大三粗,看小二一眼之後就笑不出來了。“笑,笑個鏟鏟!那個醜婆娘回來了,太晦氣!”

“哈哈,張大哥也別急,我看沈老頭那身子也是半截埋進土裏的了,馬上就要翹辮子,你先娶了那醜婆娘,回頭等沈老頭死了休了她便是!”

“哈哈哈,對頭對頭!”

小二讪讪笑着,似乎一點也不想聽見這話,他縮了縮脖子沒過去,一旁有別的小二過去了。

林钰聽了個大概,沒明白是怎麽回事。

他露出幾分疑惑表情,看那張姓男子紫棠色的臉,應該是幹粗活的。

小二似乎知道他疑惑,悄悄壓低了聲音,一邊擦桌子一邊對林钰道:“我們這裏有名的就是沈家師父,十裏八鄉哪家打鹽井不找他?偏偏這沈師傅有個女兒,從小當寶貝一樣寵着,只可惜臉上破了相,有個疤,天生無鹽女。張爺跟那家有婚約,又不願意娶,唉,您說這是什麽幺蛾子事兒?”

沈師傅,無鹽女。

果然如林钰所料。

一路上随船來的時候,林钰就聽沈無鹽跟船工說話的時候,提到師傅和婚約什麽的,那個時候=沒怎麽在意。不過這裏竟然有女子這樣不在乎自己的名節,出去抛頭露面,也是林钰沒想到的。可說沈無鹽,面貌雖不好,卻的确是個清風朗月一樣的姑娘,縱使有些心機,可心地還算是善良。

他禁不住問了一句:“敢問,那姑娘可叫做沈無鹽?”

“您竟然知道?不是她還是誰?”小二笑了一聲,“怕是要嫁不出呢。”

林钰倒是覺得,興許嫁不出去,才是沈無鹽的目的吧?

這樣一個女人,嫁不嫁又有什麽了不起?

自流井,沈家女。

原來不是鹽商,是鹽工。

這沈師傅應該是遠近各處都有名的打井師傅,四川這邊的火井雖有,卻還不多,這一次難得開出了一片新井區是火井,可卻炸了井,難免鬧得人心惶惶。

看這小二知道不少,林钰幹脆點完菜之後就讓小二陪自己說話。

這裏乃是四川鹽業重地,不知道多少鹽商來往于此,小二也算是見多識廣,說起來滔滔不絕,林钰從他口中知道了不少自流井的事情。

這榮溪河畔,出了許多有趣的事情。

“最離奇的,還是前幾日的火井。沈師傅近日身體不大好了,都是劉家那邊的鹽工開的井,沈劉兩家有仇,劉師傅是自流井劉家的,自然幫着自家開井。要說這劉家也真是黑心,拖欠着鹽場工人的錢不給,前幾日山石滾落下來砸死人,也沒見他們出個棺材錢,只把人裹了丢亂葬崗。這樣的人家,活該他們炸井!”

說到後面,這小二已經有些義憤填膺了。

林钰笑笑沒有說話,炸井沒有死一個人,沈無鹽也是本事。

看樣子,這女人心機果然到位。

不過這沈家也真是有不少的能量了,這沈師傅在業內幾乎就是頂梁柱,知道的事情多,什麽事情都要他拍板。他認識不少的鹽商,可這一次出事之後,這些鹽商上門請他出來打井,至少安撫一下別的鹽工,卻都被拒絕了。老師傅說自己身體不好了,鹽場上出什麽事情他都不管。

這就有意思了。

之前他試探過,總覺得炸井跟沈無鹽有關系,結果被沈無鹽搪塞過去了。現在……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

林钰不再多想,吃過飯之後就去找了附近的一些鹽船的打聽了一下,有順路去揚州幫人送消息的,他手書一封,讓人交給兩淮巡鹽禦史府的管家老爺,就說是他遠房親戚。

林钰的擔心很多,生怕這路上再出什麽問題,如今先在富順待着,也是好事。

林钰忙完回來一看,剛剛找到了客棧,卻看到樓下面一群打着短褐的人吵吵嚷嚷從下面經過。他愣了一下, “這是怎麽回事?”

旁邊有經過的客商見怪不怪,嘆了口氣,道:“再這樣鬧下去,下個月都買不到鹽。”

“下面是鹽工嗎?”這人說話帶着陝西口音,似乎是那邊的陝商。

這商人留着一撇山羊胡,随口便道:“下面的都是之前鹽場的鹽工,炸井沒死人,可官府要逼着他們打井,都不肯動,要沈師傅來他們才敢開工。可是現在官府已經去威逼沈家了,下面這些人自然就急了——他們不是不想開工,大約是想要先讨回之前的工錢吧。”

“原來如此……”

林钰皺了皺眉,忽然沒說話,轉身便從這樓上下去了。

陝西客商說了話才回頭來,瞧見那林钰年紀輕輕模樣,只覺得小鬼頭倒是好奇心大,不過轉眼他就覺得這面相像是有些熟悉,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知道是在哪裏見過。

“奇了怪了……”

這陝西客商對下面鬧事的不感興趣,只打發了自己的下人注意着周圍的消息,可他剛剛轉過身,便忽然一拍自己大腿:“這不是揚州那林老爺的公子嗎?!他怎的到這裏來了?難道……”

林钰還不知道這人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只是順着衆人去的方向,跟着人走,終于到了那榮溪河畔的沈家宅院。

只是普通的灰瓦白牆,并不十分富麗,也不擡張揚,不過來來往往的都知道這裏是沈家宅院。

走過路過,誰不說一句沈師傅技術好?

可現在,這裏圍滿了人,門外還有官兵,只是門口站着老管家,只垂首躬身道:“我家小姐說了,師傅身體不好,諸位還是請回吧。誰有本事打井,誰打井去,死了我們家師傅一個,還有別的師傅呢。小姐還說了,即便是今兒老爺您跪在這裏,我們師傅也不會出門的。你若是強闖進來,別怪我們家小姐告狀上京去,四川這事兒還沒鬧得太大呢。”

“你——你!你個刁奴!”

下面富順縣縣令差點氣瘋了,後面剛剛來的工人們連忙起哄:“憑什麽 逼沈師傅!有本事自己打井啊!沒錢還想讓人打井,當鹽工的命不是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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