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張熟臉。

張天霖用胳膊撐着,往裏探看。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帶冒雨衣,寬大的罩頂攏住頭發,雨水順着光裸的塑膠料子滴在地上,短短時間內就将地面染出一灘水痕。

水跡從屋外延伸到屋內,冷風從敞開的縫裏湧進,許疏言打了個冷顫,霎時間遍體生寒。

“出去。”許疏言咬緊牙關,扣緊房門,一字一句道:“不然我就報警了。”

“為什麽要騙我?”張天霖絲毫沒把許疏言幾句不痛不癢的威脅聽進耳裏,他也不着急進門,只是姿态懶散地卡在縫隙中。

“我騙你什麽?”一動不動,許疏言直直地盯着一門之隔的張天霖。

“你把我拉黑了,對嗎?”張天霖道:“我換了幾個手機號……”

“真以為我這麽好騙?緩兵之計想拖住我……”張天霖伸手繞過房門,指尖在許疏言手臂內側輕輕刮了一下,許疏言吓得一抖,差點松開手跳走。

但他不敢放,許疏言死命頂着門,手肘用力到發疼,幸好鞋櫃嵌進牆內,好歹能讓許疏言有個腳跟抵住施力。

“許老師不會已經報警了吧?”張天霖又問。

許疏言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機械地瞪視他,腦子裏走馬燈似的,不斷閃回遺忘的記憶。

所有罪惡的根源好像都來自于他自己的不倫不類。

不被容忍不被接受不被理解的不倫不類。

時隔六年,許疏言顫抖着看着張天霖。

面前的人臉明明那麽不同,卻又意外地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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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師這麽漂亮,做男人可惜了。”得不到回應,張天霖的表演欲不容自己被忽視,他張牙舞爪,被許疏言幻想成一只巨獸。

和六年前相同醜惡的巨獸。

“你媽拿着我賺來的錢供你讀書,就養出你這麽個變态?”

許疏言被推到牆角,藏在衣櫃裏的女性用品被名義上的繼父丢到臉上。

“不男不女,”男人用力地推搡,扯開許疏言的校服外套質問他,“你媽那個臭婊子是不是騙我?”他掐住許疏言的下颚,手指往下去摸許疏言的大腿,“該不會就是個女的吧。”

“不是。”許疏言縮着腿辯解。

“不是?”男人道:“你說不是就不是?”

“你讓爸爸看看,”男人癫狂地拿出許疏言母親的長裙。

“穿給爸爸看。”

“噓,別吵——”

“許老師,你哭什麽?”張天霖疑惑出聲,“別怕我,我不會傷害你。”

“我來,只是想看看你。”

張天霖咧開嘴,露出整齊的白牙,手下一用力,不知何時他已經将大腿塞進了門內。

有了借力,趁許疏言出神的功夫,張天霖下狠勁将門徹底推開,許疏言閃身跑回屋內,大喊一聲“救命”。

屋內陳設簡單,幾乎沒什麽阻礙,張天霖聽見他喊叫的聲音發了狠,誰料許疏言已經先一步進屋拿了客廳的水果刀。

張天霖頓步,在離許疏言兩米開外的地方站定。

“畫畫的人拿不動刀的。”張天霖輕松調侃。

“你別過來。”許疏言警告他。

“我過來會怎樣?”張天霖像是拿捏準了許疏言,料定他不敢動手,竟然緩步朝許疏言走去,許疏言一點一點後退,刀尖直直地沖着前方。

“我會殺了你。”許疏言壓低聲音。

痛苦的根源在于自己,但許疏言還是不止一次試着索要理解。

他犯了錯,受到不公的懲罰。

他朝母親開口,年輕的女人卻毅然相信她再嫁的男人。

兩人合衆把他貶進塵埃裏,說他真是個垃圾,是不該出生的變态,堂而皇之剝奪他的人身自由,甚至在兩人合力下被送進矯正療養院。

許疏言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甚至都快被他們的話給洗腦,直到後來年輕的女人停着肚子進療養院探望,許疏言才發現事情的根源所在——女人沒有工作,她哪是看不穿謊言,她只是裝作不知道。

一個母親薄情起來,可以裝作自己從來沒有生下頭胎,她還能假模假樣的哭訴,得為新生命營造一個正常的生活環境。

不正常的許疏言作為失敗品,不論真相與否,都被她舍棄了。

無望地存活,直到繼父車禍意外身亡,女人不願出錢讓許疏言繼續在療養院待着,許疏言才徹底被放出來,他渾渾噩噩沒有目标,尋死前悔恨最多的是沒能親手殺了男人。

他無數次痛恨自己的軟弱,又無數次痛恨自己不夠激烈的反抗。

再來一次……

如果再來一次……

許疏言雙手握緊刀柄。

“我真的,”铿锵有力道:“會殺了你。”

“許老——”師

張天霖毫不在意地繼續上前,許疏言就疾步刺了上去,但男人反應更快,在刀尖抵攏胸口前用手握住了刀刃。

“太鈍了。”張天霖驚詫一秒又很快恢複笑容。

“鈍刀怎麽殺人?”

有血跡透過指縫滲出,許疏言用力地将刀尖往前推。

“我都說了這刀太鈍。”張天霖不以為然。

就在張天霖微笑時,許疏言猛地轉動刀柄,張天霖沒防備,痛得一激靈,竟然松了。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張天霖扭頭,第一時間查看,許疏言抓住空當,咬牙狠狠一刺。

極快速地,刀刃穿過衣料,穩穩地插進了胸口。

只是一秒的功夫,情勢急轉直下,張天霖垂頭看了眼胸口,許疏言松手大退兩步。

許疏言跌坐在地上,耳旁傳來急促的腳步和喊聲,許疏言努力想看見,卻眼前發黑,周圍豎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将許疏言罩在其中。

“許疏言—”

“許疏言—”

“許疏言——!你看着我!”

身體被搖晃,許疏言終于恢複點理智,顧衍焦急的臉出現在眼前。

“許疏言,你受傷沒有?”

許疏言僵硬地搖搖頭。

他視線前移,張天霖跪在地上,血暈在胸前刀柄的位置。

“他死了嗎?”許疏言木然問。

“沒有。”

顧衍掃了眼失去行動能力的張天霖,拿出手機報警,又叫了一輛救護車。

伸手在許疏言臉上擦幾下,顧衍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哭了?”許疏言又問。

“沒有。”顧衍将人抱緊,重重地把許疏言圈住。“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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