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許疏言被單獨留在調解室內,顧衍關門出去,民警就守在門外不遠處。

中年民警擰着眉再打電話,對方巴拉巴拉一頓,民警斜眼一瞟瞧見顧衍,好似找到了脫身的理由,說一句“自己要忙事兒了”以後就飛速挂斷電話。

“好了?”民警把手機揣進兜裏,走到顧衍面前。

顧衍搖搖頭,道:“我可以代他說明情況嗎?”

口供都錄了,基本情況也很明晰,但民警老大難,還想從緊閉的門裏看出點兒動靜來,忍不住追問:“他現在狀況還是不好?”

“他不太想說這事兒。”

顧衍不是許疏言本人,自然代替不了他自己敘述當時事情的經過,但手上的證據依然可以對張天霖的發言進行否認。

首先是一大段的錄音和聊天截圖,還有小區樓道監控也能佐證。

“可能需要你們跑一趟小區調監控。”顧衍道。

“嗯,分內的事,這沒什麽。”民警拿着文件夾在手上敲了敲,“诶,對門的鄰居有聽見他們的争執嗎?”

顧衍垂着頭,手揣進兜裏,回憶了一下許疏言房屋的情況,“那邊隔音不好,應該會聽見。”

“好,我會去和他們了解情況。”

“辛苦你們。”顧衍誠摯得謝了一嘴。

“端着這碗飯而已,不幫你們跑腿也得幫別人跑腿。”民警甩甩手,十分不客氣。

顧衍應聲笑了。

“還有什麽需要我們補充的嗎?”顧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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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民警垂首将文件夾攤開,翻了篇兒又合上,“你們就先走吧,也沒什麽事兒了,等後期我們了解到具體情況再叫你們。”

“成。”

來去不到十分鐘,顧衍又推開調解室的門,許疏言坐得很端正,臉正好沖着門。

顧衍一開門就和人來了個對視,有點吓人,給他刺得一激靈。

許疏言面無表情的臉松動一下,但也沒顯露太大反應。

“嚯,吓我一把給你助助興?”顧衍走進室內,半蹲在許疏言面前。

“我在等你叫我。”許疏言歉然道。

“用不着你,該了解的都了解了,該說的也都說了。”顧衍把手放在許疏言大腿上摁了摁,“走嗎?帶你逛逛。”

“逛?”

“不然幹嘛?回去幹瞪眼啊?”顧衍站起身,“好不容易請次假,你也有空,咱是不是得出去約個會。”

他倆确認關系的時間實在不湊巧,什麽糟心事兒都趕着趟兒來,現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氣,顧衍将人拉起來,“走吧。”

“帶你玩會兒。”顧衍眨眨眼。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派出所,步子跨得都挺大,越往出走邁得越着急,在踏過派出所大門那道門檻以後,顧衍突然往下跑了一截,許疏言莫名地跟上步調,看着顧衍在前邊。

風呼嘯地擦過耳際,淩冽地刮人臉,但倆人跑的很暢快,周遭的人投以的眼神許疏言第一次全然不顧及。

他的視線範圍裏只能看見顧衍,翩飛的大衣卷起風暴,是獨屬于顧衍的風暴。

許疏言就在風暴中心,所以只能受他影響,被迫追随。

沖到停車的地方,顧衍開門鑽進車裏,許疏言也跟着坐了進去,一進密閉的空間,兩人急促的喘息就格外明顯,一下一下,此起彼伏,呼吸都挺重。

“有點高中逃課的感覺嗎?”顧衍笑歪了,身子倒在駕駛位上偏着臉看許疏言。

他精心給頭發抹的造型塌了一角,幾根黑發散在額頭上,額頭還冒了汗。

許疏言克制不住,用手給他抹了一把,把汗蹭掉。

“挺有的,特有。”

許疏言跟着他一塊笑,露出幾顆白牙,撇到耳後的劉海已經跑偏溜到前面來了。

安全帶還沒系上,兩人自由活動的範圍挺大,顧衍捧着許疏言的臉,等待兩人磨人的呼吸聲消減。

“我蠻好奇的,”顧衍說。

“好奇什麽?”

這麽近的距離,許疏言只能專注地看着顧衍的雙眼。

“好奇你要是不走,我們是不是早就能在一起。”

這個假設太勾人,讓許疏言也忍不住設想。

要是高考前沒離開,許疏言不會和顧衍分開這麽長時間。

如果進展順利,他們甚至還能考進同一所大學。

“我不知道。”許疏言想到一半不敢再往下想的,想得越多,越會對現在不滿。

可他有什麽該不滿的呢?現在的情形幾乎是他未敢想的美好了。

起碼,他找回了顧衍。

奢求期盼得少了,失望才不會如影随形。

“我去X大美術系找過你。”顧衍收斂笑容,突然正色起來。

“找我?”

“我當初以為你只是轉學,肯定還會報X大。”

許疏言搖搖頭,“我退學了。”

“為什麽?”

顧衍想問很多個為什麽,這些為什麽困擾了他許多年。

重逢的時候沒問出口,此前也沒機會問出口,現在待在這方寸的空間裏,顧衍想試探讓許疏言開口。

許疏言陷入沉默,他一沉默就愛用牙淺淺地咬住嘴唇,是無意識的習慣。

顧衍不想逼迫他,沉默沒蔓延多久,他伸手掰開許疏言下颚,解救被咬出牙印的嘴唇。

“其實我去過X大。”許疏言避開話題,另起一茬兒。

作為失敗品,林秀玉沒怎麽探望過許疏言,其他被關進戒斷理療院的人每逢周末都會見一次家人,無一不是向家人哭訴,讓家長帶他們離開,但林秀玉從不,來的寥寥幾次因為間隔時間太長,許疏言見證了她的小腹從平坦一下到高高隆起,最後再複位平坦。

她是個愛打扮的女人,精致的利己主義,生活可以平庸,但她必須活得多姿多彩,直到最後一次來探望,林秀玉沒有濃妝豔抹,手上的指甲都蹭掉了一大塊。

她穿着素色的衣服,她說繼父死了。

她像失了魂。

但許疏言清楚林秀玉的消極并不是因為多愛那個衣冠楚楚的繼父。

林秀玉剛生了二胎,男人卻死了,林秀玉沒辦法獨自養孩子。

她在發愁。

因為不想支出戒斷理療院的費用,林秀玉給許疏言辦理了出院,言辭懇切一番,林秀玉打發許疏言離開。

淺薄的沒幾分的感情,就被院裏的退繳費用——一千塊徹底打發了。

許疏言得了自由,卻茫然地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所以他去尋死,正巧碰上李岚,李岚給他找了心理醫生,讓他借住,但李岚那時候還沒退休,事情很多,等許疏言狀态良好之後就不陪他一起去醫院了,一直對白大褂心有抵觸的許疏言沒了管束,獨自去了X大。

他想去碰運氣。

和失望而歸的顧衍不同,許疏言見到了顧衍。

在去了三次以後。

老天爺也知道事不過三,所以給了許疏言機會。

他不知道顧衍的專業,更不知道顧衍的班級,但他就是看見了。

顧衍在操場上打籃球。

他笑得很開心。

從那以後,心理治療的時間都會被許疏言間隔逃走。

他會躲在籃球場邊等顧衍到。

有時候能看見,有時候不能,看不見的時候占多數。

可當初的許疏言很滿足。

神采飛揚的顧衍就是他治病的良藥。

從始至終都是。

但今時不同往日,許疏言擡起頭,手指焦躁地在顧衍手背上摩擦。

“我想去治病。”

逃避上上策對現在的許疏言已經不适用。

他不能因為膽怯老是躲藏在顧衍背後。

顧衍和他在一起的意義是相愛,不是打理糟心事的貼身保姆。

哪怕顧衍本人不計較,許疏言也不能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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