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帽子先生不是一個适合演戲的人。

從一開始江戶川亂步就發現了這一點。不管是第一次看見他下意識都逃跑的舉動, 還是在生病的時候,直率到甚至帶了點親近的反應。

外人的喜好和關注對于帽子先生來說,從來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對這位重情的帽子先生而言, 只有自己所在意的人,才能讓他産生在意的情緒。所以會說出害怕被讨厭的話語, 是帽子先生一直壓制在最深處的情緒。

有一點很明顯——帽子先生看到的是江戶川亂步, 又的确不是江戶川亂步。

就像是隔了一層玻璃一樣, 明明知道對面的是同一個人, 是鏡子的反射, 卻又的确并不是一個個體。

帽子先生身上的痕跡, 不屬于這個世界——雖然穿越世界這個設定聽起來很奇怪啦,但是再怎麽不可思議,事實也的确如此。

對這個世界的陌生,卻又在不少的地方感到一定的熟悉。知道亂步大人的喜好,也知道亂步大人的生活習慣。

那種在許多細節上展現的熟悉和親密——不是一般人能僞裝出來的。

因為知道亂步大人能看出來, 所以幹脆在一些事情上就懶得隐瞞,卻又在明明知道亂步大人能看透的前提下, 試圖隐藏一些不願意被偵探發現的事情。

江戶川亂步可不相信什麽禦守啊神明的, 他擅長也習慣用更理性的思維去思考。

在幼年,父母還未去世的時候,江戶川亂步生活在由父母展開的保護圈內。

每年過新年的時候, 明明父母都清楚在神社參拜,只不過是騙錢的、尋求心理上安慰的行為,卻依舊會為小小的亂步穿上嶄新的浴衣, 然後微笑着一家人前往神社。

江戶川亂步對此不屑一顧, 大人的世界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理解了。

“明明根本沒有必要吧?想要更多的零食, 與其和什麽不知道的神明許願, 還不如向媽媽請求來得更快。”

對着滿不在乎的亂步,父母卻笑着說道這是大人之間的規則。

而媽媽為他求來的禦守,往往只能在亂步身上待個一天,就會被嫌棄麻煩的小偵探丢到一邊。這種根本沒有任何用處的事物,從來沒有被他好好的保留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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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帽子先生胸口原本禦守所在位置的動作的時候,江戶川亂步莫名其妙回想到了小時候所發生的事情。

對于江戶川亂步而言,他的童年除去父母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難以理解的,因為太過于聰明,無法明白普通人的思維,所以江戶川亂步一直都是獨身一人,沒有什麽朋友。

如果之前還無法将拼圖完整拼好,在帽子先生說出家人那一刻顯露出來的神情,卻也足夠江戶川亂步将所有的拼圖碎片整理完全了。

帽子先生認識的人,的确不是他。

而是帽子先生在自己的世界所存在的那個江戶川亂步。

如果單純只是認識,帽子先生絕不可能做出轉頭就跑,不願意見到他的反應——而且顯然,亂步大人沒有做錯任何事。問題只是出在帽子先生身上。

只是立場的區別的話,對方根本不至于是這樣避之不及的态度。

黑手黨對公對私是分得很開的,同時作為幹部、作為首領,帽子先生可以稍微給自己開個後門——更何況,現在的港黑首領,還不是和他們偵探社的社長相識?

所以,絕對有着更深刻的原因。

江戶川亂步對太宰治說過,帽子先生的經歷,和太宰治認識的那個人不一樣。

的确不一樣。幾乎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拐了一個彎,繞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長久的實驗體,自殺傾向,自毀心态,對于亂步大人莫名其妙的歉意和自厭狀态。

太糟糕了,如果社長知道在帽子先生身上發生的事情,絕不會在意對方港黑成員(甚至是首領)的身份,會完全将其納入自己的保護圈內。

然而這也是帽子先生不需要的,因為他早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江戶川亂步小時候并不知道,長大後才意識到,他的父親,在常人眼中是多麽優秀而厲害的傳說。同時,他的父親,是站在正義一側的警察。

就如社長一般,對于那些黑暗,是完全容忍不了的。

而正因為這樣的态度,還有過于強大的能力,在某些人眼中,大概是眼中釘這類的存在。

江戶川亂步不想讨論自己父母的意外離世中藏匿了什麽更深刻的原因,但是在走向完全不同的異世界——他實在想不出除此之外,帽子先生避開他的理由了。

擂缽街的事情,正是所謂的人體實驗造成的,是和國家機構有關的異能實驗。不管是誰,一旦牽扯到這方面的事情,都會被卷入危險之中。

而當時的實驗體,也正是現在為港黑工作,有着重力使稱號的最強幹部。

會将彈珠裝在代表着護身符的禦守之中,簡直就像是小孩子的玩笑。除了幼童之外,沒有人會那麽做。

除了幼童之外,也根本沒有人會去這麽做。

更不會将其如此珍重的好好保存起來。

江戶川亂步擡起頭,看向了傳來了玻璃聲響的窗外,身上蔓延着紅色重力的赭發少年露出了些許尴尬的表情,手裏正捧着還冒着熱氣的、新做出來的紅豆麻薯。是江戶川亂步最喜歡的那家店。

“額……抱歉,我下次不會那麽說了。”異能的集合體說出了真摯的道歉,他微微擡起頭,看向了偵探先生,“可以讓我做出補償嗎?”

江戶川亂步微微抿唇。帽子先生重情重義,一點點的幫助都足以他記下那個人情——善良懂禮,認真又負責,懂得大人之間的規則,簡直就像是亂步父母希望亂步所成長為的模板。

偵探先生接下了紅豆麻薯,但是臉上的表情還帶着不滿,“帽子先生根本不知道我在因為什麽生氣。”

“關于這個……我大概猜到了。”千秋日影抓了抓頭發,就算再怎麽直男,他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承認之前的話語都是認真的,于是他說道,“如果你想知道關于那個禦守的事情的話,我可以直接告訴你的。”

“其實禦守是我自己買的,彈珠才是別人送的。”

“自己買的?”江戶川亂步挑着點心裏面的紅豆,表情卻沒有什麽改變,似乎也預料到了這個答案。

看不透江戶川亂步此刻的表情,千秋日影感覺更心虛了,“嗯。”

“當時為了挑選和想要的禦守一樣的造型,還費了不少麻煩來着。”

江戶川亂步沒有說話,只是将腦中的已經完全通順的劇本再次連接了起來。

在千秋日影顯得惴惴不安的小表情中,江戶川亂步将麻薯之中除了麻薯之外的紅豆吃完之後,重重地将其放在桌子上,用着小孩子撒嬌一般的語氣說道:“我果然還是讨厭帽子先生!”

千秋日影想了想,問道:“那我再去買兩份?三份?”

觀察着江戶川亂步此刻的表情,千秋日影很自然地從窗口消失,再次往着那家亂步貓貓喜歡的點心店跑去。

所以說——帽子先生才是大笨蛋啦!

江戶川亂步将只剩下沒有味道的麻薯的包裝盒丢進垃圾桶,腦中的時間線已經完全的整理完畢。

父母都是各種意義上的好人,如果遇到了受傷的橘色貓貓,不可能不伸出援手。

于是比亂步大人還要不通人事、從“出生”起就生活在冰冷冷的實驗室中的橘色貓貓,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類的溫度,不再是什麽可憐的編號實驗體,有了自己的名字、生活,還能過着人類的平凡日常。

只是國家概念的實驗體,并不是他的父母所能接手的,于是意外就此發生。将過錯全部落在自己身上,橘色貓貓對此産生了自我厭惡的心理,對着那并不屬于自己的“家人”産生了極端的、偏執的歉意。

等再次被救出(或者逃出),就已經是港黑範圍內的事情了。明明同樣不相信所謂的神明保佑,卻按照記憶的模樣複刻已經不存在的禦守——如果亂步大人都送彈珠給你的話,就證明他早就原諒你啦!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江戶川亂步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

帽子先生不是那種自哀自怨将刀刃對向自己的人,他珍惜自己身為人類的身份,除非有人要求他那麽做,或者真的精神崩潰到了一定的地步。

江戶川亂步知道自己是多麽的任性,所以答案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導致從一開始,帽子先生就沒有奢求過得到原諒,也從不認為自己可以得到諒解。

所以帽子先生不論是心态,還是行為,都僅僅只是以自己所能做到一切來償還。

事實上,除了隔了一層馬甲外,江戶川亂步的确抓住了千秋日影本身對于千秋一家的心情。

明明養父母是好人,自己卻做出了不可原諒的事情——但是又因為自己的原因,不敢将真相告知他們。

就算未來養父母得知了一切之後,并且還原諒千秋日影,哪怕有無色的能力确定養父母所說話語的真實,千秋日影大概也不會去相信,反而還是更加的對此産生惶恐的心情。

“所以我才會說,帽子先生是個大笨蛋嘛!”江戶川亂步大聲喊道。

從窗口突然出現的赭發少年臉上的無奈展現無遺,他将點心舉起來,用着低啞的聲音說道:“我是笨蛋還真是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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