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紫宸殿內, 無為正在殿中,與皇帝說道:“這一爐丹藥煉了三日三夜,便只得這一枚,陛下當趁早服用。”
餘音未落, 門外通禀, 皇後到了。
鄭宓入殿,向皇帝行了禮,無為站在皇帝身邊, 手握拂塵,朝皇後欠身行禮:“見過皇後娘娘。”
他頗有幾分傲慢, 皇帝卻不以為意, 鄭宓笑道:“免禮……”
又看到放在錦匣中的那枚丹藥, “陛下是要服食丹藥?”
皇帝方與明蘇周旋,那時觀明蘇神色話語, 覺得她是聽進去了, 可明蘇一走, 他回想了一番,又覺沒底, 故而不免有些煩意。
聞皇後此言,他點了下頭,又望向那丹藥,望了片刻,擡頭瞧了趙梁一眼。
趙梁會意, 賠笑着上前, 取了丹藥下去,不一會兒回來,那丹藥已盛在一小小的銀碟中, 自中間剖開,分成了兩半。
趙梁将銀碟碰到皇帝面前,皇帝取其一,接着又送到道長跟前,無為将餘下一半拈在手中。皇帝望着他,擡了下手道:“道長請。”
無為微微斂目,将丹藥放入口中,吞下了。過了一會兒,見他無事,皇帝似也耐不住性子了,将手中的那半枚丹藥放入口中服下。
殿中無人開口,鄭宓在旁靜立了許久,看着眼前這情景。
皇帝合着眼,似在感受丹藥之妙。鄭宓朝無為看了一眼,無為也望過來,他緩緩地閉了下眼,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鄭宓便知,他已得了明蘇的吩咐,聽她的差遣。
過了半晌,皇帝方睜開雙眼,面上一派喜意:“好啊,朕覺有一股氣在腹中,暖融融的,自丹田起,蔓延至全身經絡,身子輕了幾分,如游雲端,舒暢得很。”
無為卻是波瀾不驚,擡了擡眼皮,說了一句:“不過是半枚丹藥之效,陛下過譽。”
将丹藥一分為二,各服一半,自是因信不過他。他這麽一揭出來,皇帝不僅不以為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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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有些懊悔,道長是世外高人,他如此疑心慢待,許會惹惱了他。
他當即道:“這丹藥有如此奇效,道長辛苦,朕這裏備了些薄禮,贈與道長。”
說罷正要令人拿上來,轉念一想左不過是些金銀玉器一類的俗物,拿上來,倒顯得他這皇帝俗氣了,轉口道:“些許東西,朕命人送去道長丹房。”
無為無驚無喜,道了句:“多謝陛下。”
鄭宓在邊上看着,心道,這道長确實有幾分本事。
皇帝卻突然想到一事,望着無為問道:“道長身懷大才,何以在皇子府中一留便是五年?”
他向來多疑,更不必說這人是皇子用過的,他不免留了個心思,恐他是大皇子安插到他身邊來的。
無為卻似渾然不在意,淡淡道:“緣分來了,為師為友罷了。小道與陛下亦是緣分在此,無緣則不相見。”
皇帝聽罷,只覺他并不如何願留在宮中。可轉念一想,又恐他是裝腔作勢。
無為畢竟有本事,能煉出丹藥來。皇帝縱有疑心,也不敢輕易表露,他想了想,又問:“吾兒服食道長丹藥五年,體質可有不同于凡俗?”
“只格外康健罷了。”無為說道。
皇帝一怔,頓生怒意,怒意間還有幾分悵惘,道:“服食五年丹藥,竟只較常人康健一些?”
“自然……”無為仍是這般波瀾不驚的模樣,“能否長樂無極,看運也看命,皇子有運,奈何無命。”有運說的,自然是遇上了他。
皇帝怒意頓消,心頭狠狠地一跳,他有了些猜想,卻又不敢置信,忙問:“何人有命?”
無為擡眼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普天之下,何人命最貴?”
皇帝怔然,随即哈哈大笑,連聲道:“好啊好啊。”
無為卻沒什麽繼續與他周旋下去的意思,掐指算了算,道:“出來也久了,小道該回丹房了。”
皇帝正喜不自禁,聞言也不惱,甚至于起身相送,顯然已對無為深信不疑。
鄭宓入殿便似不存在一旁,旁觀了全程,尤其是皇帝聽到那句何人命最貴之時驚喜得意,心下不知怎麽很覺得好笑。
皇帝自第一回服食丹藥,便生出了妄想。那丹藥實在厲害,他卧病在床,體虛無力,精力都抽了幹淨,衆多太醫輪番診脈,商量用藥,連着用數日,卻無半點起效。
結果,無為一來,只半枚丹藥,便使他如獲新生,如返壯年。
如此鮮明對比,由不得皇帝不生妄想。
那時,他隐隐間就有了長生之念。既然他要長生,留着皇子有何用,皇子們争來争去,還擾亂了他的朝綱,來日必會影響他修行。
無為一走,皇帝便将目光落在了皇後身上,他心情極好,語氣也頗和煦:“皇後可是無半點進展,動作要快啊。”
皇後顯出惶恐之狀,低聲應是。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皇後,深宮婦人,就該如何溫順聽話,他擺手令她退下,靠在龍椅上,感受體內那陣暖融融的舒适之意。
鄭宓走出大殿,到了殿外,想着方才皇帝被無為哄得團團轉的情形,越發覺得好笑,可她并未笑出來,而是深深地想念起明蘇來。
依明蘇的促狹,她若見了方才那情形,只怕還會諷刺上兩句。
此時已是傍晚,日頭不那麽猛烈了,皇後的肩輿就停在臺階下。她緩緩步下臺階,心下琢磨着皇帝會如何行事。
還得多謝皇帝與她肅清六宮的權柄,她拖延着,未曾如何打壓賢妃與德妃,卻将精力大半花在收買紫宸殿宮人上頭。目下已有些成效。
鄭宓回到仁明殿,思索着一味搪塞敷衍,恐怕不是長久之道,皇帝眼下倚重她。
不過是看她最識趣,但若她始終拖延不辦,皇帝必會架空她,另尋他人。
鄭宓為難起來,想明蘇那頭如何了。
明蘇那頭亦在為難。她也如鄭宓一般,欲拖延,可拖延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她原本的想法,是令皇帝沉迷煉丹,荒怠政務,她便可趁機收斂大權,收拾了明辰與明寅。
而後逼宮,逼皇帝退位,讓他從此再也下不了诏書。
可誰知,皇帝竟心急至此,只服下半枚丹藥,便有了長生之心。
總歸人心算不準。明蘇甚是為難,但她卻并不如何苦惱,細細思索着,一遍遍地召心腹來議事,欲摸清如今朝中這局勢。
明蘇再三與幾位心腹商議,刑部尚書堅定以為,最要緊的是趁京防與禁軍正亂着,插一枚釘子進去。掌握了京防,将來進也好,退也罷,都有依仗。
明蘇也是這麽看的,她望向顧入川。顧入川是名悍将,可他身着一身儒服,坐在廳中,竟無一絲悍氣。看上去,好似一名飽讀詩書的書生。
見公主看過來,顧入川起身,舉止之間,彬彬有禮:“京防臣有門路,禁軍怕是得費些功夫。”
禁軍畢竟關乎宮城安慰,皇帝如何能不上心,哪怕如今他沉迷丹藥,也不忘時時過問禁軍諸事。明蘇自是知曉,點了點頭道:“你去辦。”
可皇帝要她削減二位皇兄勢力的事。明蘇仍無眉目,她又不傻,若是連明辰與明寅都容不下,皇帝必然更容不下她。
她若順順當當地辦完此事,皇帝勢必要朝她下手。
明蘇一時間進退兩難。
她甚至想,待掌控了京防,便幹脆實打實地反了吧,可母妃與阿宓都在宮中,便如人質一般,掌控在皇帝手中。
正當她左右為難之際,蘇都又來了,這回,他徑直被引入內書房中,明蘇見了他,問:“娘娘有何吩咐?”
為防中途被截留,鄭宓傳出宮的消息皆是命人口述,并未留在紙上。
蘇都禀道:“娘娘說,殿下想做什麽,就去做,她在宮中經營日久,足以自保,淑妃娘娘亦不會是殿下的拖累。”
明蘇聞言,大驚,急問道:“宮中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