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節
幾人一時無言,只聽得炊房油星迸濺、鐵勺翻炒的聲音。
“叫我英姑吧,”老板娘自後廚端出盤炒菜來,“難得能遇到知道往事的人,又是安陽縣本地的,不必如此生疏。”
她指着那碟菜道:“這炒菜是本地冬日愛用的菘菜,拿羊油炒過,也算冬日養胃的好菜。早年菘菜價貴,入百姓家也算百草中的新客,幾位将就用吧。”說完,英姑拿汗巾擦過手又系在圍兜上,回炊房接着煲湯了。
璎珞住北邊,看着那菘菜發愣:“都說草木越往南邊生得越高壯,怎麽到安陽縣反倒奔着小巧玲珑去了。”
柴盼兒也覺着驚奇:“我家靠南些,怎麽菘菜反倒比安陽縣的還小呢。”
白菜确實奇怪,雲绮當年知道它居然不是北方原産,而是南邊傳來後栽培的也吃了一驚。菘菜到前朝已有了白菜這個名,民間食用的人也是再前朝變多了,百姓家自然更愛稱呼菘菜為白菜。
雲绮吃兩口菜暖胃便放下碗筷,打算撫平衣角離開。她剛摸着衣角,才發現椅上綁着蒲草墊子。蒲草墊與木料顏色相近、觸之柔滑微涼,之前竟未曾發現。
江月影好奇她在看什麽,這一看也好奇地摸了幾下。
英姑許是見多了出來玩的大戶,一看就知道這些人起了玩心。
她本只是出來拿東西,奈何手實在是忙得空不出來:“蒲草傷手,我又滿手葷腥,怕是沒法子編制些有趣的送你們。倒是還有幾截生羊腸洗淨了,還想腌制一番好當下酒菜……可惜除去店裏的,我私用的鹽巴也不夠,冬日鹽價又貴些。我若想弄得又好吃又夠味道,還得多下些功夫。”
常客指不定拿着要縫的衣裳、要編的麻鞋,喝碗羊湯便在幹淨些的桌上聊天做工。羊湯價貴些時便是鄉裏中闊綽些的人過來,邊拿些針線刺繡、葉子牌打發時間邊看四時景,許還有侍兒似的遠親陪着。
雲绮再一次感受到商販在大庸是生活的一部分,這羊湯店平日裏怕不是個生活圈子。不過……
她有些困惑地問道:“今日怎麽就我們幾個人,這羊湯店在安陽縣都有些名氣,怎麽人這麽少。”雲绮說完便看着外頭那一層雪,哪有不明白的,只覺得自己白問了。
江月影不知什麽時候出去過一趟,再回來時已經抱着個小鹽罐。
只有在這時,雲绮覺得她還有些幼稚,許是被長公主這小輩給寵的。如果是自己,在聽出英姑為難後,絕對沒膽子拿鹽暗示“有鹽了,我想看你編蒲團”。
果然,英姑出來看到桌上的鹽罐子,眼角都抽了一下。
她走到櫃前,将鹽罐搬回他們這桌上:“不知哪位姑娘這麽愛玩,可惜民婦是真忙着呢。”說完這話,英姑還瞥了眼江月影。
雲绮知道英姑與秦雨柔認識,索性做個惡人帶其餘人去別桌坐着,留下她們兩個尴尬。
那邊沒多久就有說有笑,去後廚不知忙什麽去了。
吳夫人看着她們,又看向柴盼兒道:“唉。老身那女兒若是在這,指不定能認你為義女。她小時就比詩書更愛樂理,現在夫君許是在何處為官。只可惜老身出身不算好,即便不能再相見,她過得好、不因我受罪,穩穩當當地做個官夫人便足夠了。”
“夫人心善,大小姐一定在何處過得很好的。”柴盼兒望向雪後的天空。
“怎麽了。”吳夫人笑着問,“天色還早呢,你這孩子怎麽這時就往天上看,也不怕被日光傷到眼睛。”
雲绮與她們兩個坐在一起,可不是沖着吃刀子來的。看柴盼兒的神态,她愣是把不想細想的東西都給想通,刀片來得猝不及防。
璎珞也難受得有些撐不住,找個去吃麥芽糖的由頭就扯着雲绮跑了。
雲绮猛地想到衛瑜還在裏面,有些猶豫地道:“我們把他一個人留在那,是不是不太厚道?”
璎珞手一揮,斬釘截鐵地回答她:“衛先生是要做大事的人,在這些事上也見過世面,用不着我們擔心。”
什麽世面,更多人間疾苦生離死別的世面?雲绮有些心虛,打算多給他帶個麥芽糖吃。至于回去,還是等會兒吧。這就是在電視劇裏看着,她都能哭出聲。
上次因為故事哭出聲,還是為了歷史劇中的感情線。報備歷史劇,人物自然不能魔改,編劇就寫女主選擇成為百姓而不是嫔妃,白發蒼蒼之時看着男主之子施行善政,感嘆其子是個好皇帝。
男主之子歷史上也是明君、帝後未有不和,所以這麽改編也合情合理。雲绮都不能說編劇腦子有毛病,只能一口氣喝兩杯奶茶提神。唯一的好處是發現奶茶喝多了,心髒真的會難受。
她這麽想着,一口氣買下一打各式各樣的糖人。明年是牛年,也沒多少日子,做糖人的做了不少生肖狀的。加上蝴蝶落花蕊、金童玉女,雲绮已将覺得有趣的都買下來了。
璎珞似乎覺得那些圖案沒趣,又請捏糖人的按她帕子上的圖案令做了個,拿桑皮紙包好。
手藝人呆愣片刻,忍不住又問璎珞:“姑娘,這天冷路滑的,還是直接拿去羊湯鋪子吃了的好。就是沒摔着,一冷一熱糖也會粘在紙皮上,到時黏糊糊一團可怎麽吃。”
雲绮不知道璎珞打什麽主意,但還是勸賣糖人的将東西包上:“我家小姑娘零花錢可不多。老伯,你再說她就不買了。”
賣糖人的聽了這話,二話不說就給璎珞把東西包好,拿麻繩系上才遞過去。
她們看時間差不多就回羊湯鋪子,璎珞想将糖人給吳夫人,偏就經了衛瑜的手。
他借着日光凝神盯了片刻道:“今日難得說起往事,還是別拿這粘在桑皮紙上的糖人給吳夫人了。”
衛瑜将那糖人遞給柴盼兒:“璎珞也是好心,她怕你不好意思送罷了。改天你另備一份,不必急于這幾日。”
吳夫人見他們僵持在那裏,打圓場道:“不過是個糖人,給柴姑娘吧。老身半個人都能直接入土。枯木一樣的人牙口都不好,還不如給喜歡糖果的年輕人。”
衛瑜看向璎珞。
“奴婢去再買幾份,吳夫人且等等吧。”她躬身邁過門欄,跨出大門後才直起腰來。
吳夫人皺眉道:“方才我看大人年輕,又與這些年輕姑娘有說有笑的,光顧覺得您随和了。見着她這幅恭敬模樣,這才想起先生是哪家的公子,來我這小山旁還背着禦命呢。”
衛瑜只是對她說道:“吳夫人不必憂心。天下士族無不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卻也沒人敢妄圖揣摩上意。即便君心難測,也沒人想着陛下是為了為難百姓。”
“山中也沒什麽好藏的東西,”吳夫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衛先生是個明白人,怎麽接下這麽一樁差事?”
“先生是長公主手下的宗室養子,”柴盼兒給吳夫人倒了杯熱茶,“為陛下與殿下們分憂才接下這樁差事。小女是茶樓那邊借過來的琴師,夫人若生氣也該怪我彈琴才是。”
吳夫人和顏悅色地将粗茶飲盡,安撫她道:“老身哪會生你的氣,有些事不是你能說了算的,指不定樂師你更想在茶樓呆着呢。茶樓的事我也聽說過,管事的是江湖人士的夫人,鎮得住人、待你們也寬厚。茶樓的事聽着吓人,可東家卻願辦這費力不讨好的事,也算修羅手段菩薩心腸了。”
“正是如此。”柴盼兒躬身道,“夫人帶我去山口詳談吧。旁人一只手便能制住的歌舞伎,總歸害不得您。小女這邊的大人們在五十步外,就像夫人也将山民藏在山口一般。”她順手拿走那根裹着桑皮紙的糖人。
吳夫人答應了。雲绮與衛瑜遠遠地跟在那祖孫二人身後。
她問他:“為何走在我們前面?世人都覺得若出了什麽事,總該是位卑者緩一下才好。”
衛瑜道:“若位卑者盡在前,主事者在後,任誰想都是心懷惡意。何況柴樂師以性命作保,還是信她一次吧。若此時不信,還是太令人寒心了。”
雲绮哪能不知其未盡之意:“因為若出什麽事,不止她一人身死?”
“所以才說若不信她一次。”
衛瑜将話說出一半,不再說了。
在山口外的山坡,柴盼兒與吳夫人談了許久。末了,她躬着身一言不發。
吳夫人問柴盼兒:“你與我這老婆子說過兒時母家的趣事,也說過家道中落後遇見黛黛夫人、長公主手下的這一行人。你我都盡興,也算忘年交,為何偏在此時賠罪?”
不遠處,一片松枝莫名晃動。
柴盼兒垂眸道:“小女這些年懂了世上的道理。當初不解院中姐妹慘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