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唐骛和林尋意回營時,衆人微微不解,特別是唐父唐敬言。

唐骛不知如何解釋,如若說林尋意為了他留下來,第一林尋意并沒有這麽說,第二他老爹也定然會受不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爹和他不能自亂了陣腳。只待此間事了,林尋意在與他爹細說。

于是直說道:“林大夫精通藥理,又識山路,我請他留下助我們一臂之力。”

沒人反對,也就是默認了。原本唐骛是準備讓林尋意也參與進議事的,但林尋意似乎并無此意,每至議事時他便獨自離開了。

唐骛也不是傻子,他能察覺林尋意不願參與其中。這也只是唐家的事,與林尋意無關。

一日夜裏,寒蟬凄切。

時光流轉,八月流火,近秋了。

唐骛與林尋意坐在一處山頭,向山下看去。

這裏可以看見益州城,城中燈火燦若繁星,明明暗暗。随隔甚遠,但自小生活在那裏的唐骛卻能感覺到,此時城中百姓生活得安穩。

“尋意?”唐骛輕喚。

“嗯?”

“那兒是益州城。”唐骛指着方才看的方向,“我從來沒這麽看過他。”

“小時候,我特別想像我大哥一樣,離開家門,出去闖蕩一番。”唐骛笑了笑,“我還沒給你說過我大哥吧。”

林尋意點點頭。

“我大哥啊,就是個不着家的人,從小就向往江湖,想要離家出去闖蕩一番。自從娘去世之後,他便離家了,那時候我才十五歲,現在都十一年過去了,他一次都沒回過家,江湖上也沒他這號人,這些年我都快忘了他長什麽樣了。但我會不時收到他的信,我知道他還活着,而他的信裏,總是江湖趣事,惹得我也想去闖蕩一番。”

“但你沒去成?”林尋意問。

“嗯,有一年我爹發現了這些書信,氣炸了。你知道嗎?他很喜歡我哥,但是我哥就是不聽他的,父子倆意見相左的事越來越多,矛盾也愈深,最後我哥就走了,十多年不回家。是我爹的一塊心病呢。”

“後來呢?”

“後來?哦,也就是我爹發現了那些書信,管我管得更嚴,學我哥離家闖蕩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唐骛說着就笑了笑,“總之啊,在家的時候就想出去轉轉。”他握緊拳頭,“現在家被別人占了,回不去的時候才發現,歸心似箭這個詞造得真好。”

林尋意聽完,神色有些黯淡,“有家真好。小時候師傅教我認字,家這字我總學不會。因為我沒有爹娘,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姓林,江南有戶姓林的人家是我的親戚。”

唐骛輕輕攬着林尋意的肩,“沒關系,家會有的。”

“明天,我們要回家了。”

林尋意會意,随着這些天營地的的人漸漸減少,他就知道唐家要拿回自己的東西了。

一夜寂靜。

待天将明,山中熱鬧了起來,餘下的弟子們收拾了東西,整裝待發。

“樓主,不好了!”楚雲樓手下急急忙忙跑進來,“城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正在肅清我們在城中的力量。”

方才雲莫沉正對着昨夜收集的情報發愁,想着要怎麽處理這些唐家的暗樁,卻沒想到,竟然晚了。

雲莫沉沉吟一番:“吩咐下去,讓雲家弟子護好唐府,切莫讓唐家暗樁混入府中。”他眯了眯眼,神色中出現一抹狠辣“讓埋伏在益州城的殺手出動,遇見唐門弟子即刻暗殺,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是。”

手下下去後,雲莫沉狠狠一拍桌子,桌子頃刻間四分五裂。

唐府一偏院,唐鳴被院外的動靜鬧醒,一出門便是雲莫沉的手下守在門外。

“唐三公子,樓主讓你今日好好休息,不要出門了。”

唐鳴皺了皺眉,兀自關上了門,細思索一番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

唐家終究不是弱小之流,楚雲樓打不死也壓不住,它終究會卷土重來。

唐鳴忽然有些興奮,卻又為雲莫沉擔心,這個一直聲稱是他親哥哥的人。

“你來幹什麽?”屋裏,美婦正在梳頭,瞧見雲莫沉,淡淡問道。

雲莫沉斂眉,黯然道:“唐門卷土重來,我的布置或許擋不住。你與弟弟先回楚雲樓吧。”

“啪”的一聲,美婦将梳子摔在了梳妝臺上,擡起顫抖的手指着雲莫沉厲聲道:“廢物。”

“若不是唐鳴不配合,我早就把唐門一鍋端了!”雲莫沉喘着粗氣,反駁道。

美婦搖了搖頭,跌坐在地上,有些失神,“這都快十六年了,我天天都想殺了唐敬言,滅了這蜀中唐門,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卻終究只是一場空。”

“不會的!”雲莫沉道:“我只是擔心你與唐鳴的安全,所以才讓你們先去楚雲樓。等我滅了唐門餘孽,自然也會去與你們會合的。”

美婦看着雲莫沉,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于唐鳴與你一同回去不行嗎?你護不了我們母子?那你還是廢物!”

雲莫沉捏緊了拳,硬邦邦道:“那随您吧。若要走,我随時留有人手互送你們。”說完便掩上門出去了。

一時間他覺得乏力,這裏面的女人,是她母親,可一點都不像了,當年他母親是那麽美麗大方的一個人,可如今卻那麽不可理喻。對!一定是唐敬言把她逼成這樣的,他一定要滅了唐門!殺了唐敬言!

“來人!”雲莫沉喚來屬下,“吩咐下去,關閉城門,城中非我門中之人,全都抓起來。”

“這……”屬下愣了“城中百姓過多,怕管不過來。”

雲莫沉冷笑,“不服者,殺!”

“是!”

“門主,不好了。”一唐門弟子飛奔前來,“楚雲樓關閉了益州城門,控制了百姓,我們的人出不來,消息斷了。”

唐敬言皺眉,他隐隐覺得不妙。一般江湖紛争都會盡量避開百姓,要在江湖上立足,仁義二字是少不了的。可這楚雲樓卻并沒有這樣的意識,甚至可能拿百姓做人質。這般想想,唐敬言覺得雲莫沉瘋了。

“全速前進。”唐敬言招呼了弟子們,加速前進。待辰時,所有弟子集結益州城外,總計千人有餘。

這些弟子中,也有已經脫離了門派在外闖蕩的,如今知曉門派之危,都自願前來助一臂之力。

“爹!”忽見一馬疾馳而來,馬愈近,唐骛看清禦馬者的面容後興奮的推了推唐敬言。

唐敬言看了,輕輕哼了聲,但嘴角卻溢出一絲微笑。

來者停下馬,翻身下來,對唐骛一個熊抱。

唐骛笑了笑,“哥。”

“哈哈哈,老二都長這麽大了。”唐骛大哥唐敖拍了拍唐骛的肩膀。

唐敬言冷哼一聲,“再不回家,怕是連你老子的屍骨都見不着了。”

“呵,誰稀罕看?”

唐骛尴尬的笑了笑,他爹與他哥似乎自小就是這般過來的。

他拉過他哥,給他講了近期的情況,但隐去了唐鳴非唐家人這一段,唐敖聽後皺了眉,“老頭子這麽沒用?”

唐骛一時語塞。

唐敖笑了笑,“我看這老頭子怕也有自己的思量。如果為你一人他能亂了陣腳失了唐家我是斷然不信的。”

唐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雖近秋,但天氣依舊炎熱,城門不開,随着時間的推移日頭高漲,秋陽灼人。

衆弟子熱得汗流浃背,唐敬言只好吩咐他們退入林中。

唐骛巡視了一圈,找到了林尋意的位置,正與花紫芸在一處。

唐骛走過去,他哥卻也跟來了。

“這位姑娘是?”他哥一眼便看到了花紫芸,朝他問。

“花紫芸。”

“哦哦,你未婚妻嘛。”

兩人對話,引起了林尋意的注意,林尋意疑惑的撇了唐骛一眼,唐骛一時心慌。

唐骛介紹了林尋意和花紫芸給他哥之後,就拖着他走了,他怕他哥再說錯話。

“怎麽?那不是你未婚妻?”唐敖笑道。

唐骛硬邦邦的解釋:“我不願娶她,她也不願嫁我。”

“哦,這樣啊。”唐敖又問:“那林大夫又是什麽來頭?你挺在乎他的。”

“救命恩人。”唐骛答。

“哦,這樣啊。”

唐骛被問得心虛,突然發現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他在他哥面前依然是個小孩子的樣子,被不斷的逼問,從而不斷的掩飾。

只有無心人知道,這不過是随便問問。

“爹,花伯父。”唐骛與唐敖來到唐敬言處,唐骛問道:“情況怎麽樣?”

唐敬言面色凝重,“楚雲樓用城中百姓做人質,去談判回來的弟子說只要我們攻城他就屠城。”

唐骛一時語塞,唐敖道:“那就等,等城內糧草耗盡,屆時一舉拿下。”

唐敬言搖了搖頭,花家老爺子說:“其一,益州城糧草充沛,半年也吃不完。其二,我們物資缺乏,等不了,若是入冬不能拿下,弟子們也只能散了,否則只能凍死城外。”

“這……”唐敖皺着眉,四人一時無話。

許久,唐骛道:“不如來個裏應外合。”

花家老爺子皺眉,“如今城內還要我們的暗樁?”

唐骛點點頭,又搖頭:“或許三弟仍可用。”

此言一出,其餘三人皆是一怔,唐敬言率先道:“不妥!”

花家老爺子随即附和。

唐敖則贊成弟弟的話,“唐鳴自幼便養在唐家,孺弱善良人所皆知,只要我們稍加牽引,尚有可能重回正道。”

唐敬言思索一番,道:“那派誰去與他聯系?”

“我去。”唐骛道:“平日我與三弟交情最篤,他應會聽我一勸。”

“這……”唐敬言面露憂色。

此時城中危機四伏,唐骛一去便是羊入虎口,但唐骛不去,此事終究難成。

唐敬言只得點頭道:“明日出發,萬事小心。”

四人商定計劃細節後,各自散了。

唐敖與唐骛一出門邊看見林尋意站在不遠處的樹林裏,白衣黑發,面似白瓷。

唐敖瞧見唐骛眼神發直,便打趣道:“弟啊,你上哪找了個這麽鬼一樣的大夫,晚上出門見着也太吓人了。”

唐骛怒,狠狠踹了他哥一腳。唐敖吃痛,“啊!謀殺親兄啊。”

林尋意往這邊看過來,神色淡漠。唐骛白了唐敖一眼,屁颠屁颠的跑向林尋意。

唐敖淡淡一笑,那張與唐骛七分相似的臉露出些無奈。

“你在……”唐骛一開口,林尋意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指尖冰涼,唐骛趁機一口含住他的食指。林尋意無動于衷,只呆呆的盯着一旁的樹幹,他發絲貼在唐骛頸子上,觸感微涼,唐骛心裏卻似火般灼熱。

他一手環住林尋意的腰,将他桎梏在自己胸膛,“尋意……”

林尋意轉頭看他一眼,面露疑惑,“什麽?”

唐骛心猛地跳動,燃氣一股□□,幾次深呼吸才壓下那股沖動。

林尋意見他不說話,便推了推他,指着樹幹道:“幫我捉住它。”

唐骛順着林尋意的手看去,這才看到一只如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蜘蛛伏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蜘蛛又沒毒,你要它做什麽。”

林尋意淡淡的掃他一眼,神色微冷,有些不快。

唐骛當即從命,抓住那只蜘蛛。手才碰到那蜘蛛,蜘蛛便鑽進了皮膚,在皮下游走。

唐骛一驚,抽出小刀,準備連皮帶肉給它剜出來。

林尋意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唐骛驚道:“尋意。”

林尋意搖搖頭,從懷裏掏出裝着只蟲子的罐子,撚出來,喂了自己的血,又放在唐骛方才被蜘蛛鑽出的傷口處,将它摁了進去。蟲子入肉後,迅速找到那只蜘蛛,彼此撕咬,手臂傳來劇烈的疼痛,唐骛另一只手下意識想去觸碰,

☆、第 10 章

夜裏,唐骛換了夜行服。到林尋意的帳篷時,已經是半夜,月色皎潔,林尋意和衣而睡,因為膚色似瓷白,看着沒什麽生氣,但五官精致,仿若精雕細琢的娃娃,惹人憐愛。

唐骛俯身,輕輕吻了吻他的唇,柔軟的舌尖撬開牙關,輕輕觸碰纏繞那柔軟的退無可退的舌。林尋意在睡夢中皺了皺眉頭,唐骛用手替他撫平,随即掏出尋蹤蠱,按尋意的方法照本宣科替他種下。

劇烈的疼痛讓林尋意蜷縮起身子,唐骛緊緊抱住他,用手輕撫他的背,許久,林尋意才放松了緊繃的身子,躺在唐骛懷裏,微微顫抖。

而唐骛卻突然感到兩人只見有了另一種聯系,非發乎于心,心裏卻十分清楚,他在這裏,他的尋意就在這裏。

原來這就是尋蹤蠱。

“唐骛。”尋意不知何時醒了,輕聲說:“蠱種好了,你有事就去幹吧。”

唐骛沒有動,只是溫柔的撫尋意的背:“我知道。你睡了我就去。”

“嗯。”林尋意閉上眼,睡了。

唐骛默默攬着他,将下巴抵在他額頭,他對自己的感情,有了前所未有的認識,他想要陪他,陪他走過這一生一世,陪他走過餘下千萬年所有的日子。

唐骛将睡着了的尋意松開,替他掖好背角,落下一吻,轉身離去。

尋意,這一去艱險莫測,我唐家堡百年根基能否延續皆在此一役,此戰後,我便向父親請命,允許不孝子唐骛陪林尋意走餘生漫漫長路,希望那時,你能應我。

夜色漫長,林尋意睜着泠泠一雙眼,無眠。尋蹤蠱清楚的告訴他,唐骛已在高牆之內,那刀槍暗伏,殺人一霎的益州城中。

唐骛,不要死,不要死……

長夜漫漫,寒霧凝霜,月華流光。

林尋意起身,在帳篷外踱步,枯葉輕響,一男子走進,面容七分似唐骛,卻比唐骛多了三分滄桑與成熟。

“你也沒睡?”唐敖問。

林尋意搖搖頭,面上毫無表情,眼底滿是憂慮。

“在擔心他?”

“嗯?”

唐敖解釋,“唐骛。”

林尋意點點頭。

唐敖仔細的觀察林尋意的表情,又問:“你喜歡他。”

這次林尋意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唐骛見他毫不避諱的回答,面色毫無變化,大感驚詫,“你不覺得這有問題嗎?”

林尋意一臉疑惑,“嗯?”

唐敖扶額,“你們都是男人不是嗎?”

“都是男人啊。”

林尋意完了,停頓……

然後就一直停頓了下去,唐敖道:“然後呢?”

“什麽然後?”

“你沒話說了?”

“沒了。”

唐敖忽然感到一股無力感,原本他發現自己弟弟喜歡男人已經夠糟心了,但是他突然不理解,他弟弟到是怎麽對這個面癱加傻子的男人産生興趣的,難道是因為這張臉?不應該啊!這尼瑪慘白慘白長得跟鬼一樣,看着就滲人吧。

“他停下來很久了。”突然,林尋意說了句不着邊際的話。

唐敖:“什麽?”

林尋意白了他一眼,“唐骛停下來很久了。”

唐骛一臉茫然,林尋意又解釋說:“我和他身上種了蠱,能感應彼此的位置。唐骛停下來很久了。”

“你們……還種了蠱?”唐敖臉色有些難看。

“是。”林尋意依舊用那張面癱……啊,不在唐敖眼裏是死鬼臉,篤定地說:“你不擔心唐骛。”

唐敖噗嗤一笑,方才被噎在喉嚨裏的話此時滔滔不絕的說了出來“我當然不擔心他,唐骛,唐家的二少爺,三歲識千字,五歲學暗器,十歲誅殺閩南雙雄,十五歲名揚天下,如今二十,連許多前輩都得客客氣氣的喊他聲唐二少,他沒什麽事是做不到的,我擔心他作甚。倒是你,你能做什麽?”

林尋意以為他再問自己的本領,于是道:“我三歲的時候已經會寫所有字了,五歲的時候已經可以百毒不侵,十歲已經可以解三十六種奇毒,十五歲,已經可以把一只要死的老虎救活,二十歲……二十歲我救了唐骛呀。”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林尋意呼吸不暢,面上難得有了些血色。

唐敖半晌無話,看林尋意的眼神千變萬化,最終凝成深深的茫然。

好!我怕你了。

唐敖憋了的一腔話,最終還是無疾而終。

林尋意淡漠的看着他,不明白唐敖捶胸頓足為哪般。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唐骛這邊已經混入了唐鳴的房間,只可惜雲莫沉竟然與唐鳴通吃同睡,這讓毫不知情的唐骛白白的在房梁上空守了一夜。

第二日辰時,雲莫沉走後,唐骛才與唐鳴打了個照面。

唐鳴吃驚地瞪大眼,随即小聲說:“二哥!你怎麽來了,這裏全是殺手,太危險了。”

唐骛通過觀察唐鳴的表情,揣度他的戰位。待确認唐鳴仍向着唐家才把他此行的目的告訴他。

唐鳴道:“打開城門?”

“沒錯,雲莫沉關了城門,必須要從城內開門,城外的弟子才有可能攻進來奪回唐家堡。”

唐鳴想了想,暗自躊躇,試着問:“爹爹和二哥,能饒娘親和雲莫沉一命麽?”

時間緊迫,遲則生變,唐骛怕唐鳴為了保親人一命而拒絕幫忙。

于是狠心撒謊說:“可以,無論如何我求爹爹留二娘和雲莫沉一命。”

唐鳴半信半疑的盯着唐骛看唐骛心裏直打鼓,但面色還是堅決的。

唐鳴道:“二哥,我信你。”唐骛心裏的石頭落下。“雲莫沉昨夜于我商量今夜子時,送我與娘親出城,我暫時沒答應。我可以借此為由,眶騙雲莫沉打開城門,屆時,唐門弟子可趁機入城。 ”

唐骛點點頭,道:“鳴弟,哥信你,我這就回去報信,今夜子時,待城開。”

☆、第 11 章

唐骛從唐家堡出來,即刻返回報信,今夜行動,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并不多。

才一出城,唐骛便看見林子裏老遠就朝他招手的白衣人,是林尋意。按理,這個距離很難被發現,看見了也不過一白點,但因為尋蹤蠱的緣故,兩人對彼此位置的感知都十分清晰。

唐骛朝林尋意奔去,伸展開雙臂,緊緊擁抱着他。

林尋意把下巴擱在唐骛肩頭,“回來了。真好。”

唐骛揉了揉他的手。拉着他的手往營地走,“成了!走,尋意,去報信。”

到了營帳外,林尋意便自己站在一旁,不進去。

唐骛入內,将情況告知唐敬言。唐敬言仍有顧慮,問:“能信麽?”

唐骛鑒定的點頭,“爹,你該信任三弟。”思索一番,又道:“待會我再潛入城內,監視三弟,情況有意,便放信號彈通知你們。”

“兒子,這……”太危險了啊。若是真有唐鳴異動,唐骛放了信號彈,便是暴露行蹤,城中的刺客必定群起而攻之,屆時唐骛孤軍作戰,九死一生啊。但唐敬言還是将未說完的話咽入腹中。

唐骛是唐家人,唐家無虞時,自有榮華富貴給他享用,可唐家有難,他也必将與家族共存亡。

唐敬言拍了拍唐骛的肩,“多加小心……”

唐骛出門,正巧碰見唐敖,眼底有一圈青黑,精神也不大好的樣子,走路直打哈欠。

“喲,回來了。”唐敖笑着,給唐骛打了聲招呼。

唐骛無奈攤手,“還得去一趟呢。”

“哦。你加油。”唐敖用餘光瞥了瞥一旁的林尋意,依舊是冷冰冰的一張瓷娃娃臉,他對唐骛道:“我還是不懂你怎麽就看上這林大夫了。你還有未婚妻呢。紫芸你不準備娶了?”

唐骛堅定的點頭:“不娶。我想好了,等這事完了就帶尋意去游山玩水。”

是時秋陽豔豔,陽光下,唐骛面容俊朗,眼神鑒定。

“屆時,家族便托付給大哥了。”

唐敖扶額,大呼糟糕。

唐骛目光灼灼,帶着無盡的期待。轉頭看了眼林尋意,彼此相顧一眼後,沒有告別便又進了城。

林尋意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默默在心底朝他揮了揮手,似靜水般的眼泛起漣漪。然後看了眼唐敖,又變成了冷冰冰的樣子。

唐敖打了個顫,忽問道:“你看見花紫雲了麽?”

“東山上,采藥。”

唐敖嗤笑:“嘿!人好好一個大小姐,可別跟你混成了個采藥女了。”

林尋意沒搭理他,唐敖覺得無趣,提步往東山上去。

唐家與花家的聯姻絕對不能破,唐骛不娶,只能他唐敖娶了。好在唐敖在外闖蕩這幾年,只欠下了這一樁桃花債,否則,唐骛與林尋意這事還真不能善了。

這鬧心的弟弟喲。

(嘛,唐大和花妹子的故事,參見番外吧。)

唐骛進了城,小心翼翼的避開暗中埋伏的刺客,潛進唐家堡,又熟門熟路的到了唐鳴屋頂上。

他掀開一瓦,窺伺屋裏的動靜。屋裏有兩人,一個是唐鳴,一個有三分像唐鳴,但眉目見充斥着暴戾與陰沉,這該是雲莫沉了,唐骛暗中思付。

唐鳴正在收拾細軟,雲莫沉囑咐道:“出了城,與娘親在十裏外的夜冷亭等我,若是天亮我還沒來。你們便回楚雲樓,等待時機,為我報仇。”

“不會的。”唐鳴紅着眼,滑落兩滴淚,“你一定會沒事的。”

雲莫沉伸手将唐鳴的淚痕拭去,扯動嘴角笑了笑,每間的暴戾也減輕幾分,“平日裏,你都怕我,恨我。沒想到現在倒還替我哭了。”

唐鳴神色一黯,扯了扯雲莫沉的衣角,“要不我們現在就撤走吧。這麽多人護着,他們定然傷害不了你。”

雲莫神色一冷,斥道:“你懂什麽!你以為經此一事,唐家還會放任楚雲樓做大?若不讓唐家傷筋動骨,咱們就都得死。”

“那……”唐鳴怯怯的問:“你究竟想怎樣呢?”

“怎樣?”雲莫沉冷冷道:“自然是殺光這城裏的人,燒光物資,給水源投毒。”

雲莫沉目光中滿是陰毒:“就算我殺不了唐家任何一人,我也要讓這益州城百年之內,寸草不生!”說完又仰頭大笑,“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到時唐家不過是喪家之犬,不管我是否活着,楚雲樓都能收拾了那群雜種。”

唐鳴難以置信的看着雲莫沉,瑟瑟發抖。

唐骛在房頂聽了也暗自咋舌。

這也太狠了,辛好這都沒機會實現了。

唐骛一路盯梢,半天無事,直到半晚唐鳴去請他母親時。

唐骛在暗處看着那時平時總是三分溫婉,七分惆悵的二娘,此刻卻蓬頭徒行,神情猙獰,纖細的十指緊緊扣住雲莫沉的脖子,用尖銳的聲音,斥責道:“你這個廢物!為什麽不殺光唐家人!為什麽!”

唐鳴用力拉開母親和雲莫沉,雲莫沉艱難道:“母親……唐家人已經死完了。我、我現在帶您去回家。回……回楚雲樓去。

二娘神色松動,唐鳴趁機分開兩人。

二娘茫然問道:“莫沉,真的嗎?”

雲莫沉捂着脖子咳了聲,溫柔答道:“自然是真的。”

二娘暢快大笑,拉着雲莫沉的手,“好好,我們回家,回家。”

“娘親……”唐鳴低聲喚道。

二娘突然甩開雲莫沉,沖到唐鳴面前,狠狠揪住唐鳴的頭發,拖着走。

唐鳴驚呼一聲,恐懼異常。

雲莫沉忙去護住唐鳴,将他拉到身後。唐鳴不住的顫抖。

“他怎麽沒死!”二娘指着唐鳴問雲莫沉。

雲莫沉閉了閉眼,痛苦道:“娘親,他是弟弟啊。您到底怎麽了?”

“弟弟?”二娘神情恍惚,忽然凄厲慘笑:“不是。不是!他就是唐敬言的兒子。殺了他,殺了他。”

雲莫沉一愣,唐鳴也僵住了。唐骛在暗處張大了嘴怎麽也合不上。

唐鳴靠着雲莫沉的身子不禁後退一步,雲莫沉轉身,深深的看着唐鳴。

“殺了他!殺了他。”娘親的話不斷的在雲莫沉和唐鳴耳邊回蕩。

唐鳴痛苦的的低呼了聲“娘親……”無人聽到,散在了風裏。

唐鳴突然挺直背脊,直視雲莫沉,這個同母異父,和自己三分像的哥哥。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

唐骛握緊了手中信號和暗器,若雲莫沉發難唐鳴,那他手中暗器便會朝着雲莫沉要害飛去。

唐骛手心全是汗,心中默默祈禱雲莫沉千萬別喪心病狂下手殺自己異父的弟弟。

“殺了他!殺了他!”

雲莫沉擡起手,唐鳴閉上眼,唐骛手中銀針蓄勢待發。

“殺……啊。”

唐鳴睜開眼,“娘親!”二娘被雲莫沉敲暈。

經過這一番折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雲莫沉示意唐鳴背起二娘,“馬上上車出城。”

唐鳴拉住雲莫沉的手,“哥,把殺手撤走,掩護你逃吧。”若不這也,他們出不了城了,城外全是唐家弟子,一打開城門,雲莫沉就全完了。

雲莫沉尚還顧及手足之情,何況是唐鳴呢?

這一場戲,看得唐骛是心驚肉跳。他方才怕唐鳴死了,現在又怕唐鳴說服了雲莫沉撤了,或是發現不妥。

這簡單粗暴,铤而走險的計劃稍一出錯,那麽就全盤皆輸了。

唐骛靠着牆壁暗自着急,又感覺到林尋意的位置在緩緩靠近城門。

看了門外已經開始布置,然而這裏還沒出門。

這種聽天由命的情況讓唐骛抓狂不已。

“走吧。你還是我弟弟,回到楚雲樓,照顧好母親。”

“雲莫沉……”唐鳴牽了牽他衣袖,雙眼通紅。

雲莫沉一拂袖,冷冷道:“滾!唐家堡不滅,我是不會走的。你再不走,那就別走了。”

唐鳴一怔,神色暗了暗,又想起與唐骛的約定,于是道:“你留下……別害人。我走就是。”

他背着他母親上了馬車,最後深深看了雲莫沉一眼。

骛哥答應我留你一名,你可千萬別自己死了。

看着唐鳴坐的馬車往說好的門走去,唐骛松了口氣,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下。感知林尋意位又不動了,他便知道城外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城門洞開了。

而雲莫沉這邊,唐鳴一走,便命手下往各個水井裏投毒。

唐骛忙潛去阻止,暗殺了不少投毒的人。

開始他還會處理屍體,後來便不管了,雲莫沉很快知道了這事,思索了一番後,忽然拍桌而起,吩咐下人道:“快去叫唐鳴回來!吩咐所有殺手,準備屠城。”

唐骛在暗處緩緩搖了搖頭,雲莫沉現在下令已經來不及了。

唐家門外殺聲大作,唐家弟子包圍了唐家。埋伏城中的殺手大都被清理,偶有遺漏也都四處逃散,雲莫沉敗了。

雲莫沉跌坐在椅子上,被留在唐府的殺手吩咐聚集在大廳。

“樓主,咱們逃吧。”一個殺手說道。

雲莫沉搖頭,神色黯然,“我母親和弟弟都在他們手裏,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樓主,您活下來才有望為夫人報仇啊。”

雲莫沉腦中思緒萬千,在他發現手下屍體時,他便察覺唐鳴出城定然不妥,那到底是唐鳴給他設的圈套還是唐鳴利用了他?雲莫沉表情晦明不定。最終他站了起來,嘴角挂着冷笑,“突圍!”

☆、第 12 章

唐骛一出唐家便直奔林尋意去。

林尋意不會武,被留在了城門。若是雲莫沉突圍成功,定會與守護門口的弟子發生激鬥,若是傷了林尋意……

唐骛不敢想,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他。

好在,城門口平安無事,林尋意就靜靜的站在哪裏,白衣黑發,嘴角挂着笑。

“尋意!”唐骛撲過來,抱他。

林尋意沒站穩,兩人摔在了地上。唐骛趴在林尋意神色,仰頭大笑,“尋意,成功了。”

“嗯。”林尋意面無表情的推推他,“你好重,壓到我了。”

“嘿嘿,我拉你起來。”唐骛把林尋意拉起來,“我們回家吧。估計爹已經收拾妥當了。”

唐骛回到唐家,細算下來從他出事到如今有幾月了,沒想到這短短的一個季節,竟然讓唐家遭遇了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劫難。

論實力,楚雲樓根本無法與唐家堡抗衡,他能鸠占鵲巢,不過是依靠內鬼罷了。可惜,弱者的成功從來都是暫時的。

唐骛帶着林尋意到唐家大廳,此時,唐鳴和二娘被綁在中央。

周圍站着唐家弟子,唐敬言、花家老爺子坐主僞,唐敖、花紫雲分別立在其身後。

林敬言看着二娘,神色凄楚。只是當着衆人的面,把這神色藏了又藏。

他吩咐道:“将夫人關到地牢裏去。終生不得放出。”

二娘冷冷的看着他,厲聲詛咒:“唐敬言,你殺人奪妻,你會遭報應的。你們唐家都會遭報應的。斷子絕孫,斷子絕孫啊!”

唐鳴垂着頭,“娘親……”我也是唐家的人啊。

二娘被帶下後,唐敬言打量着唐鳴,這個他自幼便不怎麽關注的別人家孩子,神色複雜。

唐鳴也看着他,神色平靜。

唐骛在他爹耳邊說了自己在城中埋伏時所聽到的。

唐敬言大感吃驚,随後面上有了喜色。

看唐鳴的眼神終于帶了些憐愛,而不是冷冰冰的,像看待不喜歡的物品一般。

唐鳴一怔,偏過頭去。

林敬言道:“唐鳴,被奸人脅迫,助纣為虐,幸好迷途知返,為我等打開城門。有功,但不能抵過。其以後禁學我唐家武功和暗器工藝。把他的繩子解開。”

一侍從給唐鳴解了繩子。

唐鳴站到唐骛身旁,小聲問:“二哥,雲莫沉他……”

“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