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婚之日來臨。

大婚的前一晚,易詞住到了城外。按照大婚的規矩,他需等到明日辰時從宮城的正門處進入宮中,在顧政的接引下走上大殿,再祝告上天,即為禮成。之後百官朝賀,擺宴設席,顧政一人在外應對即可,易詞只需要在寝宮等待就好了。

第二日,易詞早早就被人叫起來梳洗打扮一通。

等到梳好發髻,穿好喜服,周圍的宮人們都有些不敢直視易詞的面容,就連蘭氏都不敢直面易詞的目光,在易詞看過來時低下頭來。

易詞微微皺眉問道:“怎麽了?有何處不妥?”

蘭氏深吸口氣,臉頰飄過一抹淡紅:“不、不是。只是大人本就生得漂亮貴氣,今日穿着這紅黑色的喜服,更添幾分英氣俊美,叫我們都看得呆住了,因此不敢直視大人的雙目。”

“這……”這下輪到易詞不好意思了。

易詞在宮人的服侍下坐進馬車。駕車人的聲音、馬匹打噴嚏的聲音、辚辚的車輪聲混雜着城外街道熱鬧嘈雜的聲音灌入易詞的耳中。易詞靠在馬車上,額頭滲出了冷汗,一想到接下來将會與顧政成婚,在衆目睽睽下嫁給顧政,易詞的胃就一陣陣抽搐,抗拒得想要幹嘔。

不知過了多少,易詞在宮人的攙扶下渾渾噩噩地下了馬車。

馬車已經進入宮城停了下來,前方是莊嚴厚重的宮殿,隔着長長的寬大石階,易詞仰頭遙遙望見了那站在宮殿外同樣穿着紅黑色喜服的顧政。

而顧政也同樣看到了他。

那鋒利的眸光一下穿過數百米之遙的距離準确無誤地落在易詞身上,讓易詞脊背一下如根繩子般繃緊了。

還有另一道視線同樣落在易詞身上。那道視線是魏玉舒的,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停留在易詞身上片刻,又很快離開。以至于處于極其緊張抗拒狀态下的易詞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您該上臺階了。”身邊的宮人提醒易詞道。

易詞禮服底下的手捏緊,掌心不知不覺全是汗水,他頭皮發麻,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如同有千斤巨石壓在身上,不得不艱難地邁開腳步。

走了不知多少步,突然,易詞停住腳步,眼前出現了黑紅色的禮服衣擺。是顧政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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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秦國大婚的禮儀,剩下的路需要顧政牽着他的手一起走。

易詞手在發顫,想要逃離顧政的伸出的手。然而顧政的手已強勢地牽住了他的手,牽着他一同跨過這一階又一階的石階。易詞能感覺到顧政的手傳來的觸感,幹燥溫暖、骨節分明。

易詞咬住了唇瓣,克制住自己強烈的排斥反應。

在牽住易詞手的一瞬間,顧政皺起了眉。易詞的手心全是汗液,手掌中還有幾個被指甲掐出來的印記。這讓顧政忍不住側目看了眼易詞,便看到易詞一副厭惡卻又不得不忍受的模樣。

顧政眸光沉冷,他本該因見到易詞這幅模樣而愉悅,事實卻是顧政心中起了微妙的怒意。

顧政擰眉,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怒意,順利完成了這場儀式。

等到祝告上天的儀式完成,接下來便是擺席設宴的環節。

終于暫時得到解脫的易詞當即毫不留戀地跟着宮人走了。顧政定定看着易詞的背影消失,正準備邁步進入大殿中,一轉頭便見到人群中的魏玉舒。

魏玉舒見顧政看向自己,隔着人群向顧政拱手行禮。

等到魏玉舒走到顧政身邊,顧政很好地隐藏起自己的情緒,拍了拍魏玉舒的肩膀笑道:“長守相國似乎并未娶妻,不如讓朕擇一佳人,為你配一門好親事?”

魏玉舒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眸光從易詞離開的方向掃過,對于顧政的打趣極為平淡地應道:“謝過陛下的心意,但臣并無娶妻之意。”

顧政大笑:“相國難道打算一輩子忙于政務,當個守身玉如的道士嗎?”

魏玉舒拱手肅然道:“唯願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意,長守即便當一輩子道士又如何?”

顧政深深地看了魏玉舒一眼道:“相國可要記得今日之言!”

顧政說罷,大步向着宮殿內走去。

喜宴上百官紛紛獻上賀詞祝賀顧政大婚,又言及顧政一統六國之壯舉,誇贊顧政實屬是千古一帝。

顧政坐在大殿正中的龍椅上,對于衆臣的誇贊紛紛笑納,他的拇指摩挲着酒樽,看似陶醉在衆人的誇贊之中,一雙鋒利如狼的眼眸卻顯得極為清醒,偶爾劃過幾絲煩躁。

顧政望着宮殿外黑雲壓迫的天空,雙眸沉沉。

今夜又要下雨了,他的膝蓋已經開始疼痛。

……

寝宮裏紅燭搖曳,易詞在床榻上坐立難安。

他在這寝宮裏不知踱步了多少次,依舊沒辦法冷靜面對接下來的事情。當易詞聽到寝宮外宮女行禮的聲音時,整個人由于太緊張整個人都僵硬得失去了表情。

他該怎麽辦?難道今夜真的要與顧政同寝?

顧政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似重重踩在易詞的心髒。易詞驀地擡起頭,一張臉寫滿警惕地看着顧政。

顧政穿着一身紅邊黑色繡着龍紋的禮服,身材颀長,寬闊的脊背充滿一種爆發式的力量感,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頭正在巡視自己領地的尊貴雄獅。

現在他冷酷的眸光鎖定了易詞,易詞是他的獵物。

被顧政盯上的一瞬間,易詞的心髒狂跳起來,他冷清的眉眼閃過一絲慌亂,白皙的臉頰因為氣血的上行而浮現緋紅,漂亮的鳳眸中深藏着一絲畏懼,宛如一只美麗而無助的獵物,格外地勾|引人。

顧政深黑的眼眸深沉下來,體內暴戾的欲|望受到易詞的引誘而蠢蠢欲動:“別這樣看着朕。”

易詞一愣。

顧政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聲音有些低沉的沙啞:“朕是個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你再這樣引誘朕,朕很難不保證不對你做些什麽。”

反應過來顧政話中的意思,易詞一下從脖頸紅到了耳根,他慌亂地別過臉,在內心痛罵了顧政一番,仍然無法控制住心髒的狂跳。

不過易詞發現顧政好像今晚上也沒有要怎麽他的意思,因為沒過多久,就有宮人抱着一堆又一堆的奏折進來,看這架勢,顧政是準備連夜批改奏折。

易詞稍微放下心來,如果僅僅是抄寫奏折的話……

易詞埋首桌案,聯想到上次幫顧政寫了兩個多時辰奏折的事情,忍不住手臂發酸,在心中憤恨地想到,老讓被人寫奏折,顧政是不是不會寫字!

轟隆一聲驚雷!

雷聲在易詞耳邊炸開,易詞吓了一跳,下意識就朝着顧政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顧政的擰緊了眉頭,神情似變得暴躁。

秋季多暴雨,距離上次下雨沒過幾天,暴雨再度而至。這場暴雨仿佛比上次的陣勢還大,打在屋頂的青瓦上,像是要把瓦片打穿。雖然窗戶是關上的,還是擋不住這狂暴的風雨,風從縫隙裏灌了近來,吹得滿屋子的燭火搖曳。

易詞轉頭去看顧政,只見顧政緊閉着雙目,眉頭皺着,像是在忍耐着什麽一樣。感應到顧政的視線,顧政倏地睜開雙目,一雙冷酷無比的眼睛就這麽直直地盯着易詞,從齒間擠出摻了冰渣的字道:“你在看什麽?”

易詞被此刻顧政釋放出強烈殺意驚了一下,顧政仿佛完全撕去了表面的僞裝,變得狂躁充滿了進攻性,只要易詞敢輕舉妄動,他就會毫不留情用手擰斷易詞的脖子。

在這種情形下,易詞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他猶豫片刻問道:“顧政,你是不是有腿疾?”

空氣仿佛靜止,任屋外雨水飛濺狂風呼嘯,屋子裏氣氛卻安靜得可怕。

易詞聽到顧政的聲音,極為平靜,像是不可捉摸的深海。

“是又如何?”

雞皮疙瘩突然蹿遍全身,易詞只覺得後背發涼,似有人往他的脖子裏輕輕吐着冷氣。易詞在這一刻清醒的認識到,顧政想殺了他。哪怕是亡國之時,易詞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覺。

而這一次,顧政的殺意無比認真。只是因為易詞發現了他的弱點,顧政絕不會讓人把他的弱點洩露出去,而只有死人才會真正的保密。

易詞不想死。

亡國之時他沒得選,以身殉國是唯一的選擇。而現在邱涼、魏玉舒、洛安都為他來到了秦國,為了他複國而做着努力,他如果就這麽輕易地選擇了死去,怎麽對得起為他奔波忙碌的三人?

他不能這麽自私,他想複國,他想活着。

要怎麽做才可以讓此時的顧政消除殺意?

易詞禁不住痛恨這樣的自己。因為他發現在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面前,脆弱的自尊心是可以被舍棄一部分的。

燭火在風中搖曳。

易詞複雜的眸光落在燭火上,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他輕輕咬住唇瓣,脊背繃直成一條直線,他一雙冷清的眸子多了幾分溫度,隔着燭光看向臉色沉冷的顧政,露出幾分懷戀之色道:“我父王也有腿疾,他年輕時因為打仗落下了傷,此後每到陰雨天,受傷的地方都會有鑽心的疼痛。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幫我父王按摩痛處來緩解他的疼痛。”

易詞睫毛一顫,克制住自己因為向仇人屈服産生的抵觸感,低垂下眼眸輕聲道:“看見你這樣,讓我想起了我的父王。你若是痛得厲害,我可以試着給你按一按,可能會好上一點。”

說這話時,易詞因為想要幹嘔,眼眸裏泛起了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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