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魏玉舒打開信函,易詞勁瘦有力如蘭草的字跡慢慢展開,魏玉舒很快将信封看完,□□下的神情始終保持着平靜,理智無比。
這□□極為逼真細膩,即便是湊近仔細瞧也看不出蛛絲馬跡,任誰也不能想象這容貌平凡的面具之下還藏有一張俊逸得讓人過目不忘的臉。
“易詞想去品畫大會。”
魏玉舒沉吟。
洛安看着魏玉舒,還以為魏玉舒不同意易詞去品畫大會的事情,沉默片刻道:“主公很少将字畫示人,這是第一次他把字畫展示在衆人面前。”
魏玉舒明白洛安的意思。
以前的易詞只會偷偷地書畫,幾乎從不将自己的字畫給人觀賞,完成一幅之後要麽狠心毀掉,若有特別喜歡的才會藏于畫閣之中。畫閣是易詞一個人的地方,易詞不允許宮人進入畫閣。
易詞無比喜愛書畫,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隐藏這一點,甚至因為達不到先王要求的緣故而感到自卑,一度放棄書畫。
而現在的易詞似乎悄然改變了,不再将自己的毀掉或者藏起來,甚至開始關心起衆人對自己作品的評價,主動想去品畫大會。
或許在易詞看來,這是他對外展示的第一幅作品,去品畫大會對他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吧。
想到易詞,魏玉舒絕對理智的眼眸起了些許變化,驀地柔和幾分。魏玉舒似在自語道:“我說過,我從不會拒絕易詞任何要求。”
……
易詞收到魏玉舒的回信,清冷的目光浮現出喜悅。
眼下這個時機并不适合出宮,他都打算放棄參加品畫大會了,沒想到魏玉舒卻同意了。
魏玉舒在信上寫着,他會在品畫大會的當日與秦皇顧政讨論編寫新的文字一事,讓易詞早些回來。
編寫新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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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詞留意到魏玉舒信上寫的事情,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顧政一統六國,用鐵血手段将原本分散各個不同的國家強硬合在一起。這六國天南地北,都有各自不同的文字,在文字方面不僅字體差別甚大,幾乎一國使用一種字體,就連文字本身國與國之間也有些許的不同。
雖然文字同源,各國之間有差異也不至于認不出,但如今秦國一統六國,落在書面上的字體勢必也要統一成一種。各國之間的差異字也該進行改寫,統一成一種文字。
易詞想到幫顧政批改奏折的經歷,一大堆用不同字體書寫,其中還夾雜着不少差異字的奏折,看得易詞眼睛都花了。
他心中不禁好奇起來,編寫出來的新文字會是什麽樣的。
雖然想迫不及待詢問魏玉舒新文字的事情,但易詞也沒忘記即将開始的品畫大會。
品畫大會将在松雲老人的陽雪閣舉辦,為避免好奇前來觀賞的人太多,第一天進入品畫大會的人必須手持松雲老人所贈送的邀請函。多虧魏玉舒幫忙,易詞得到了兩張松雲老人親筆書寫的邀請函。
等到品畫大會當日,易詞讓邱涼留在宮中為自己做掩護,自己則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讓洛安帶着自己出宮去了。雖然邱涼極力反對,不過反對無用,只能生氣地同意了。
一路飛檐走壁,等到落地時,易詞整個人腳像踩着棉花,連腦袋都是暈乎乎的。易詞搖了搖頭,讓自己從暈乎乎的狀态中清醒過來。他擔心品畫大會上會見到住在皇城的臣子們,又讓洛安找了個帶紗罩的帽子,帽子底下又用布遮了臉,這才坐上租來的馬車,一路向着陽雪閣趕去。
陽雪閣雖然以閣命名,但實際上建築得精致巧妙,占地範圍寬廣,其中造有假山湖泊,亭臺樓閣,珍奇花卉松柏梅樹裝點期間,實在是一處清靜幽雅之所。其中不僅供人吃飯飲酒的場所,也有供人下棋書畫彈琴的場所,更有供人議論時政辯論觀點的暢談室,安靜談事防備外人偷聽的雅室……功能齊備,應有盡有。
易詞帶着洛安将邀請函交給陽雪閣接待的侍者時,一路聽着侍者的解說,很快就到了陽雪閣的二樓。
陽雪閣的二樓早已騰出一大塊的空地,幾百張桌案井然有序的擺放在其中,淡淡的木質熏香味道彌漫,讓人有種沉心靜氣的感覺。
易詞找了處邊上不顯眼的地方坐着,洛安沉默地坐到了易詞旁邊的桌上,很快有侍者端上茶水招待。那迎接易詞的侍者等到易詞入座之後就告禮退下,又去接待別的客人了。
易詞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他來時這裏的位置已經被占去大半,大多數人都選擇坐在了前面視野最佳的位置,唯有易詞選擇坐在較遠的角落,頭上還帶着紗帽擋住臉,一時間顯得格外突出。
不過這裏的人都是奔着松雲老人信中所說的奇畫來的,對人并不關心,又或者說是對無名之人并不關心,因此這些人在看了易詞幾眼之後都收回視線不再關注。
易詞松了口氣,但一想到這些人都是來看自己字畫的,頓時又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在侍者的攙扶下慢慢走上樓來。老者看上去年逾七十,須發皆白,一雙眸子時不時微微眯起,閃過銳利的光芒。
易詞心裏一緊,這位老者看上去十分有氣勢,想來在書畫界一定頗有地位,不知是何人。
只見老者視線一瞬間落在易詞身上,用帶着幾分秦國口音的官話指着易詞對侍者道:“怪了,那裏怎麽有張絹布挂在桌上?”
那侍者臉色變了變,硬是沒憋出笑出聲來道:“老先生,那不是絹布,是人帶着的白色紗帽。”
老者聞言樂呵呵道:“老了,看不清了。”
易詞:“……”
老人被侍者帶到第一排早就預留好的位置上入座。
沒過多時,又有一人引起了易詞的注意力。這人從外貌上年齡差不多三十來歲,蓄着短短的山羊胡,瘦得顴骨明顯,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孤高感。他一入場,有人立馬認出他來,議論道。
“是清正居士,他也來了。”
“清正居士向來孤高,不屑點評他人畫作,今日竟然會來參加品畫大會?稀奇!”
“可能是不服吧,畢竟松雲老人如此誇贊一副畫,就連清正居士的畫都未得到這麽高的評價,肯定是要來看一看的。”
……
易詞不由得多看了這個清正居士兩眼。易詞愛收藏書畫,雖然遠在鄭國未聽過清正居士這個名字,但對清正居士的丹青墨寶卻起了幾分好奇。
那個清正居士同樣在前排就座,就座之後也不同衆人言語,端正坐直得仿佛一根樹樁。老者看着清正居士,樂呵呵笑了兩聲。
後面出現的人也都是一些在秦國頗有聲望的書畫家,同樣入座前排的位置。
沒過多久,易詞聽到樓梯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仿佛有沉重無比的東西壓在了樓梯上,壓得這樓梯不堪重負發出悲鳴。
一陣嘈雜的聲音響起,衆人紛紛轉頭去看,便見到一個胖得五官都擠在一起的穿着名貴的人在侍者的拼命推拉下上了二樓。當腳步落在二樓地面的那一刻,肥胖的富商重重地喘着氣。立馬有侍女拿着手帕給他擦掉汗水,又有侍女手持扇子給他扇風。
富商累得說不出話來,在侍者的帶領下坐到了靠前的位置。他一入座,周圍的人立馬給他騰出足夠寬敞的位置。
易詞看得一陣心驚,他得回去警告邱涼不能再晚上吃夜宵了。不然胃口越來越大,保不齊也會胖成這樣。
就在品畫大會即将開始的時候,一人姍姍來遲,此人正是投靠秦國之後得不到重用的趙國相國。這次前來是想買下這幅被松雲老人大加誇贊的畫,以此來獻給秦王讨秦王的歡心。他在侍者帶領下坐到了前排的位置。
等到人都入座,松雲老人終于出現。
松雲老人的話吊足了衆人的胃口,大家都想看看那副被松雲老人稱贊是“字畫雙絕,譬如兩座孤峰,罕有能與其比肩者”的畫究竟是如何絕妙的。
松雲老人臉帶笑容看着衆人,卻并不忙着将畫拿出來,反而對衆人道:“歡迎諸位來陽雪閣參加品畫會,在座的諸位能看在老朽的薄面賞臉來此,實在是老朽之幸事,老朽不勝感激。”
“老朽知道諸位都是為信中所提到的畫而來,但是在觀賞這幅畫前,老朽想請諸位先觀賞老朽的其他書畫藏品。”
衆人聞言,雖然着急看到信中所提到的畫,但都知道松雲老人的其他藏品也絕非凡俗,因此都欣然應允。
松雲老人見衆人沒有異議,便讓早已準備好的侍者一人手托一張墨寶丹青,從前面的案桌依次走到後面的案桌,等到一人觀賞完立馬走到下一人面前供其觀賞。
第一位侍者手托的藏品就是被世人稱之為“聖手”的李子詹所畫的《神女圖》,只見畫中一片茫茫大海,有仙島隐于其中,被雲彩籠罩,一位姿态缥缈、容貌姣好的神女從雲霧中飛出,裙帶飛揚,服飾豔麗,雍容華貴。
衆人看完之後紛紛贊嘆,易詞看到之後也是眼前一亮。
這幅圖畫風精巧工致,色彩豔麗,神女的神态與姿态勾勒得無比傳神,讓易詞不禁感嘆畫家紮實老道的功底。
第二件藏品是百年前的書畫大家展聞所繪的《君王游春圖》,這幅畫用色活潑,豔麗,于細節處落筆精微,将君王莊嚴的神态描繪得極為生動;同時将遠處的青山樹木與近處的山水融為一景,用點染的方式繪出樹叢與繁花,使得畫面春意濃厚,實在是深得“青綠法”的精髓。
接着第三件藏品,第四件藏品……一連觀賞了松雲老人十六件書畫藏品,衆人大飽眼福。
不過這也意味着在座衆人的評判标準變得越來越高,如果最後松雲老人拿出來的字畫不足蓋過前面的藏品的話,衆人必定會大感失望,認為不過如此。
松雲老人這麽做,便是認為這幅畫一定能蓋過前面的藏品,這也讓衆人越來越期待見到松雲老人信中所說的畫的真面目。
坐在前方的清正居士神态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投靠了秦國的趙國相國手按壓在案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最後一位侍女手中未展開的畫絹。見松雲老人還要賣關子,那七十多歲的老頭直接敲着拐棍道:“我說松雲,你快把信中說的那副畫拿出來吧,老頭兒我都等着坐不住了!”
易詞的心砰砰跳動着,開始有些後悔來到品畫大會上了。
等着衆人評價他的字畫,這對易詞來說無異于一場審判。易詞忍不住看向洛安,洛安感知到易詞緊張的情緒,笨手笨腳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極其認真地說道:“你的很好,比他們的都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易詞(深呼吸:我不緊張我不緊張我一點也不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