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者之前入場時,并未有多少人留意到他。此時他開口說話,才有人注意到他。有人仔細端詳老者的五官,越看越覺得老者像一個人。一個二十年前以人物畫揚名,叱咤畫壇一時的大名家石忠!
石忠早年曾為魏國的宮廷畫師,深受魏王的喜愛,後來應厭惡魏王的荒盈無道,請辭于魏王。中年的石忠醉心于山水畫,同樣畫出無數珍品,甚至獨創了“披麻皴”這一技法,來描繪南方地區的丘陵山巒。後來石忠歸隐之後,世間雖然還能偶見其畫作,卻很少有人能見到他的蹤跡了。
因此老者一開始出現時,誰都沒有認出他來。直到有曾經見過中年石忠的人細看,才驚覺老人的五官與大名鼎鼎的石忠十分相似。
那人驚訝問道:“老者可是石忠老先生?”
老者看了那人一眼笑道:“想不到老夫隐居二十年,還有人能認出老夫來。”
在座的大多都是文士,又或是畫壇中人,沒有一人沒聽說過石忠的大名。此時聽到老者親口承認自己就是石忠,一時間引起的轟動不比見到易詞的畫的時更小。
就連易詞也驚訝出聲:“您就是石忠老前輩?”
他曾經收藏過石忠老人的數幅精品,其中有人物畫,也有山水畫,石忠老人功底雄厚,其獨創的“披麻皴”技法一度讓易詞癡迷驚豔,他曾臨摹許久,始終覺得未能完全領悟其奧妙,終不如石忠老先生運筆來得圓渾。
石忠老人笑道:“不錯,老夫便是石忠。”
清正居士臉一陣紅一陣白,論資歷他遠不如石忠老人,論畫工同樣差石忠老人遠矣。他方才口口聲聲稱聖賢畫為尊,其他皆次之,如今在人物畫方面絕對稱得上大名家的石忠竟然親自出面反駁了他!
清正居士只覺得衆人嘲笑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讓他頭重腳輕,只覺得氣血全都湧向頭腦。
松雲老人對清正居士道:“清正,你便是太拘泥于這些,畫技才始終難有進步。你畫工深厚,本不該止步于此,奈何故步自封,實在是可惜!”
松雲老人曾點評過清正居士的畫作,言其空有形而無神韻。清正居士曾為這句評價氣惱許久,如今松雲老人在衆人面前不顧他面子如此告誡于他,讓本就陷入難堪的清正居士更加面紅耳赤。
清正居士匆匆告禮作退,臨走時路過易詞所在的位置,狠狠瞪了眼易詞,臉色黑如鍋底。
洛安問易詞道:“大人,我看他心懷怨怼,恐怕會對大人不利。”
易詞輕輕搖頭道:“無妨,我帶着紗帽,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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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畫壇名家石忠老人與松雲老人的一致誇贊,趙國相國龐羅再度心思活絡了起來,在品畫大會之後,這幅《松石錦雞圖》和萬悲閑人的名號很快就會傳揚出去,到時候價格必定水漲船高。他打算一會兒等到品畫大會結束後立馬拜訪松雲老人,先将這幅畫買下來。
就在龐羅盤算的時候,坐在他旁邊不遠處的胖富商看了他一眼,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品畫大會結束後,按照規定,來參加品畫大會的人可以再仔細觀賞一遍松雲老人擺放出來的藏品,包括那副《松石錦雞圖》。趙相龐羅一時間又猶豫起來,心裏還想着清正居士的畫,擔心送錦雞圖給顧政會不讨顧政的歡心。
他看着松雲老人的藏品,心裏盤算着送《神女圖》,或者《君王游春圖》會不會更好。但随即龐羅又想到《松石錦雞圖》可是一圖蓋諸圖,因此最後龐羅還是決定選擇買下《松石錦雞圖》。
等到龐羅終于做好決定,在侍者帶領下急匆匆趕往松雲老人的書房時,卻見到那胖富商正好從松雲老人的書房走出來。
龐羅一時間疑惑不已,這富商找松雲老人作甚?難道也是來買畫的?
胖富商經過龐羅身邊時,笑眯眯看了龐羅一眼,越發地讓龐羅感到不安。等到龐羅向松雲老人說他想買下那副《松石錦雞圖》的時候,松雲老人卻笑着說那幅圖早就被剛才的胖富商買下了。
龐羅這下總算知道胖富商剛剛的笑是什麽意思了,他心下後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該猶豫那麽久,一早來見松雲老人買下畫就好了,這下要在胖富商手裏買畫,多半是要被宰了!
龐羅心中叫苦不疊,趕忙讓侍者去叫住那胖富商。
沒想到胖富商早就在雅室等着他了,一番交談之後,龐羅割肉似的出了一個數,總算是買下這幅《松石錦雞圖》了。按照松雲老人的要求,這幅畫要在陽雪閣挂上十日供人觀賞。十日後他就可以将此畫獻給秦皇顧政了。
《松石錦雞圖》在陽雪閣足足挂了十日。
這十日,陽雪閣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多得可以從城頭排到城尾還能繞上兩圈,就連臨近都城的人都紛紛趕過來觀賞這幅圖,陽雪閣用日進鬥金都不足以形容。松雲老人賺了個盆滿缽滿,等到要将這幅錦雞圖交給龐羅時,反倒有些舍不得了。
龐羅得了這幅畫,迫不及待地求見秦皇顧政,又等了兩日,終于等到秦皇傳他入宮的消息,獻寶似的将這幅割肉買下的《松石錦雞圖》獻給了秦皇。
顧政打開這幅圖,眸光第一時間為畫上的字所吸引。
這畫上的字體與時下衆人書寫的字體截然不同,而又自成一派,勁瘦如筋,天骨遒美,顧政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而當顧政緩緩展開最終看到圖上的錦雞時,一瞬間就想到了易詞所養的三只紅腹錦雞。
“不錯,朕很喜歡。”
顧政将畫收好,不用龐羅言明他也知道龐羅送畫的用心,眼中閃過微不可察的冷意,面上卻帶着還算滿意的笑容道:“龐先生曾在趙國為相國,乃是大才,如今秦國正是用人之際,還需勞煩先生費心了。”
龐羅一聽,立馬跪拜在地上高聲道:“但凡皇上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顧政笑道:“清平縣如今還缺縣尉一職,先生如不嫌棄,就早些去上任吧。”
龐羅身體一僵,萬萬沒想到自己割肉買來的畫竟然只換來一個小小的縣尉,連個郡守都不是!
秦皇顧政一統六國之後,首先改革的就是官職,設有三公九卿,九卿以下便是郡守、郡丞、郡尉;郡以下才是縣,縣再往下便是鄉。小小的一個縣尉還不如縣守有實權,根本就是一個空職。
龐羅悔得腸子都青了,眼下卻是不能拒絕,只能硬着頭皮接過這職位,要不了幾日就要舉家搬到清平縣去了。
龐羅勉強站起身,準備離開,只聽得顧政帶笑的聲音響起:“這畫朕很滿意,先生不妨替朕留意留意,朕期待下次能早日見到先生。”
龐羅腦子裏頓時閃過一道靈光,聽秦皇的意思是,他只要再多送幾幅畫,很快就能調任升職?
一副畫就已經讓他有割肉之痛,再多來幾幅畫他豈不是要散盡家財?秦皇顧政是真的黑啊!
龐羅再次拜謝顧政,走的時候步伐踉跄,多了幾分蕭瑟之意。
顧政靜靜看着龐羅離開的背影。
等到龐羅走後,顧政臉上的笑意收斂,取而代之的是涼到骨子裏的冷意。顧政沉冷的眼眸閃過一絲嘲諷。
龐羅這次失算了,他以為顧政是真心貪圖他所送的字畫,根本不曾想到顧政是一直想對他動手只是暫時沒找到理由而已。
他主動送畫正好給了顧政一個整治他的機會。
等到龐羅散盡家財買畫獻給顧政只為求得更好的官職時,就是顧政對其動手之時。
……
易詞與顧政大婚之後,顧政似乎意識到讓一個王妃住在冷宮每日吃糠咽菜會惹來衆人非議,竟大發慈悲讓易詞搬到了新的宮殿中,也撤掉了不許易詞吃肉的命令。
易詞并沒有因此感到喜悅。
他不明白顧政的态度為什麽會突然改變。易詞一直都知道顧政恨自己,他不明白這份憎恨為何會那般強烈,最後只能将其歸于“顧政憎恨鄭國”的原因上。
因為顧政憎恨這個曾讓他過得如此凄慘的鄭國,所以也憎恨着自己。
那又是為什麽,顧政會突然改變對他的态度?
易詞總覺得自己忽略掉了什麽,他想不明白,只能暫且壓下心中的疑惑。
突然,空中一道殘影閃過,洛安出現在易詞面前。
是魏玉舒的信。
易詞從洛安手中接過魏玉舒寫來的信,将信封撕開,打開信紙看了起來。
信中寫到,魏玉舒現在正在負責新文字的事情。他将以秦國的文字為基礎,參照六國的文字,對文字進行一定的改造,創作出一種新的字體。而魏玉舒之所以寫信告知易詞這件事情,是希望易詞能夠幫助他,一同參與到新文字的創作中來。
易詞讀完信件,整個人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怎麽了?”邱涼問易詞。就見到易詞一雙墨玉般的眼睛此時正明亮得驚人,整個人都有了種與衆不同的神采。
易詞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魏玉舒的請求。
接下來的日子裏,易詞埋首書房,翻來覆去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查閱着六國文字,不斷地對其進行改造重新書寫。他每日都同魏玉舒交換信函,将自己改好的字交給魏玉舒。在這樣沒日沒夜的鑽研之下,易詞終于在兩個月後初步完成了新文字的改造。
這套文字得到魏玉舒的認可之後,易詞又花去三個月的時間進行打磨,最終新的文字才終于成型。
這套文字字形優美而工整,且将六國的文字進行了融合歸整,便于熟識與書寫。
很快,這套新文字便在全國推廣。顧政直接下令要求,公文上的文字必須使用新文字書寫。顧政不但讓官員都學習新文字,就連宮裏也沒放過。由于易詞的身份是王妃,他也必須跟着授課的先生學習新文字。
易詞:“……”
作者有話要說: 易詞:我學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