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瑤瑤“嘤”不出來,李茹不習慣。
她舍友是什麽人?
她舍友姜瑤瑤就是個慫包。随便一被人欺負、被人怼,鼻涕眼淚就和條件反射一樣向下淌。
可是現在,她眼睛哭得紅腫,腳趾尖滲着血,分明經歷過什麽悲慘的事兒,臉上卻不絲毫不見驚慌,溫柔的表情如同春風,像個大姐姐。
李茹被腦子裏冒出的不着調的“姜瑤瑤像個大姐姐”唬了身雞皮疙瘩,又趕緊搖搖頭。
姜瑤瑤觀察着小蛋糕,若有所思緩緩道:“傳說中乳成酪,酪成酥,酥成醍醐。你這玩意兒,是仿照《齊民要術》作法,按照‘抨酥法’做出的‘酥’。”
李茹皺眉頭:“……”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姜瑤瑤看她一頭霧水,諒解地說:“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東西嗎。‘足同夫露結霜凝,不異乎水積冰生,’你出自文化淵源還算深厚的李家,應該知道這句話。”
李茹:“……”不知道,而且,她怎麽提到家底了。
姜祖奶奶看着什麽也不懂的後生沉默了。
半響,她睫毛扇動,掀起一片試探的碎光:“那你總該是知道章懷太子的。”
李茹:“……”還是不知道。
姜瑤瑤拍拍李茹肩膀,語氣三分憐憫兩分涼薄:“不會吧,李家好歹也是出過一代榜眼。怎麽你見識淺薄如此。唐朝章懷太子墓,離咱這邊兒不遠,壁畫上就繪有侍者捧酥山。”
李茹:……我怎麽更TM聽不懂了。
她是聽說過自家祖上有人考取過功名,但那都是幾千年前的老黃歷,和自己的生活完全不挨邊兒。
李茹認為,比起拿個榜眼炫耀,還不如講講她現在的生活。現在她父親是水利局領導,成天不是帶着自己去埃及,就是去冰島,日常最愛就是拿着姜瑤瑤可望不可及的東西說事兒,然後等着她嘤嘤哭。
她很詫異,怎麽今天,姜瑤瑤說出一大堆自己沒聽說過的事兒?尤其那個章懷太子墓,她可得好好查查這個旅游景點在哪兒,不能落後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味兒來,宿舍一張床上傳來一聲哀鳴,姜瑤瑤這才發現屋角床上被子裏還裹了個人。
那女生頭發亂糟糟地從被窩裏鑽出來,白花花的脖頸露出一片春光。
祖奶奶立馬扭過頭去,這時代的黃花閨女一個個都不怎麽守婦道啊,當着外人的面,總應該把睡衣遮好了再出被窩。
那位舍友的桌子銘牌上寫了“單苗”。
單苗道:“李茹,你又在吃蛋糕啊。”
李茹:“這個不一樣,是我爸爸從新西蘭帶回來的。”
話音剛落,她忽然發現姜瑤瑤表情不對頭。
方才原本“溫柔大姐姐”一樣的舍友,唇線繃得很直,上下眼距因為嚴肅而拉窄,迸出一縷尖銳的光芒。“又?”她強調了一下這個字眼。
李茹不知道自己捅到了什麽奇怪的點:“是啊,我經常吃小蛋糕,你不是知道的嗎?這有什麽奇怪的?”她前天吃黑森林的時候,還把姜瑤瑤搞哭過一回。
姜瑤瑤眉心蹙起:“你經常吃這等美食,卻從來不給祖先上供。你家總是帶那些破餅幹、碎桃酥。人因天地而有性命,因先祖而有類別,李氏應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對祖先有沒有做得不周到的。”
講完這段,姜之瑤不去管兩個女娃是什麽目瞪口呆的表情,兀自脫掉一只破球鞋,赤着腳去衛生間洗澡。
就因為這麽一塊小蛋糕,李茹的心情由炫耀到驚愕,由驚愕到心虛,再由心虛到一頭霧水,她撓撓腦袋:“不對……她怎麽知道我家上墳帶餅幹?”
單苗從床上爬起來,捏起小勺子崴了一勺李茹的蛋糕吃:“先別提什麽餅幹不餅幹的,你有沒有覺得姜瑤瑤帶殺氣?剛才她說話那時候,我有點兒想跪下。”
李茹推她一把:“你想什麽呢?她就是被人欺負多了,弄得腦袋有問題了,“她咀嚼兩口好像已經沒滋味的蛋糕,突然想通,“……哦,我明白了,她可能餓壞了,跑到祖墳上吃貢品,才知道餅幹的事兒。”
單苗:“那麽可憐啊。”
李茹:“是可憐又可恨。對了,剛才有個勁爆消息,我在學校論壇裏看有人說姜瑤瑤家裏的事……一家子不正常,離她遠點吧,總覺得心裏毛毛的。”
單苗拿過李茹的手機來看,翻了幾屏後,倆人若有所思地聽着衛生間的動靜。
“嘩嘩”……停。“嘩嘩嘩……”停。是真不正常。
姜之瑤在衛生間裏面玩了半天沖澡噴頭。
她把水一會兒開一會兒關,一會兒調涼一會兒調熱,心想要是幾千年前也有這樣聰明的沐浴設備,一定會從早洗到晚。
最終,她把水扭到常溫,等對面鏡子上的霧氣完全散了,她開始好好檢查一下這具身體的樣子。
後代姜瑤瑤,低調、隐忍、受盡委屈,身體柔弱堪堪能爬牆,成天又垂頭喪氣胡亂打扮……實際上卻是個美人胚子。皮膚白淨細膩,一頭烏發順滑柔軟。
姜之遙愛不釋手地揉着滑溜溜的頭發,過了好久一會兒,才舍得離手,用毛巾蘸了些冷水,給哭成核桃的雙眼退去腫。
看着鏡子裏的樣貌,她點點憐愛:“瑤瑤,你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嗎……是個可人疼的小閨女兒……”
發覺自己其實是誇自己,有點奇怪,說到一半,又止住了嘴。
祖奶奶将視線移室友們的化妝用品上,那些都是讓人極為費解的瓶瓶罐罐。她站在噴頭下,沖着燈光眯着眼研讀了好一陣說明書,才擦幹身子走出衛生間。
天色已沉,屋內空無一人,反而是窗邊教學樓燈火通明,她心知孩子們都去用功了。
洗完澡的姜之瑤心情不錯,哼着《丹鳳朝陽》翻開後代的衣櫃,挑了身自覺還算體面、守婦道的衣服,五分鐘後,出現在高二六班門口。
班主任何清風坐在講臺邊上。
他體态頗豐,小眼睛大臉,身上的肥肉都快要溢到板凳邊緣墜下去。胖子怕熱,他嫌教室裏的風扇勁兒不夠足,還在多自帶了一個,擺在自己身邊兒吹。這人是高二六班的地理老師兼班主任。
何清風正在批改作業,幾分鐘前,姜瑤瑤沒按時上晚自習,他心內原本有點詫異。
因為這女生不管被人欺負得多麽慘,都要準點坐到位子上。她家很窮,砸錢上了這所貴族中學,就自然拼命學習……然而,即便這麽用功,成績也不咋地,還帶了個懦弱自卑的性格,每次見到其他老師同學,都會深深低下頭,整得跟自己犯了大錯一樣。
何老師對姜瑤瑤這種學生無好感,今天遇上她遲到,嫌棄伴随稀奇。
餘光裏,他看到女生鎮定自若地走過來……也不知道她看什麽東西呢,這回沒有低着頭。
唉,不對……怎麽也沒喊“報告”??
“姜瑤瑤,”班主任叫住她。
班上同學都在低頭讀書,聽到這一動靜,紛紛擡頭。
何清風張了嘴,準備随便說上兩句嚴厲的,但眼睛一瞟上女孩子,喉嚨裏的話硬生生拐了個彎兒:“你頭上綁的這是個什麽玩意兒?”
姜之瑤被叫住後,原有些生氣,心想這小輩也忒沒禮貌,怎麽能直呼她的名字,卻又回過味兒來,自己只是個女高中生。她伸出手,向上摸了摸:“你說這個?堕馬髻?怎麽了?”
一句悅耳自信的“堕馬髻,怎麽了”,整間教室從第一排到最後一排都集體擡頭,看着教室門口的女生。
姜瑤瑤和白天打扮的不一樣。
她穿了件白襯衫,将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最上一顆,還不嫌熱地搭了件長裙……雖然這裙子有點像睡衣,但組合起來卻有說不出的幹淨和韻味。女孩子亭亭玉立地站着,昂首挺胸,身材比之前含胸駝背的樣子高了得有5公分。
至于頭發,被梳成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造型,黑亮緊致,形态優雅、端莊又古典。而且這個“堕馬髻”,能夠讓她露出光潔的額頭,居然明豔照人。
這哪是之前那梳着低馬尾,用厚厚劉海擋住額頭的姜瑤瑤?
班主任看着她,半天緩不過來:“什麽堕馬髻?”
姜瑤瑤的一雙纖眉像是剛修過的,帶有幾分英氣。她将眉挑起,道:“怎麽,堕馬髻違反校規?如果有問題,我再換一個。”
何清風意料不到她這麽回到,眼角跳了跳,嗓子裏的話卡了半天:“……那倒不違反。”
在小明城高中,頭發只是不能做成殺馬特的樣子。但“堕馬髻”這個玩意兒,別說是寫到校規裏,幾個教學主任恐怕壓根就沒聽說過呀。
聽說不違反,祖奶奶她目光柔和幾分,沖小輩示意地點點頭:“那就這樣罷。”款款地進了教室。
班主任覺得不太對勁兒,但也不知道怎麽說。他幹瞪眼睛,注視穿了長裙的姜瑤瑤步态婀娜風度翩翩,往自己的座位方向走去。
班上的同學也大都看着她,然後發現一個問題……姜瑤瑤步伐極慢,目光輕掃整間教室……她好像找不到自己座位了。
教室中央第二排和第四排座位的兩個男生等着看笑話。他們今天見姜瑤瑤遲到了,把她的座位擠得只剩下一條縫,按照那個尺寸,只有紙片人才能坐進去。
上一次他們這麽做的時候,姜瑤瑤哭着問能不能饒了她,還說她很瘦,只給她留一點點就可以。
然而這回,在兩個男生目光裏,姜瑤瑤好像把自己座位當成了不存在的東西。她自如地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全班最後一排的角落空座位。
兩個男生保持原先造型不動,一個問:“我是看錯了嗎?”
另一個答:“我也覺得我看錯了。”
姜瑤瑤之前哭着喊着也要做第三排,說方便學習看黑板,對于她來說學習是唯一的出路。那最後一排是差生專座,聽不清老師說話也看不清黑板的。
曾經說過“死也要留前排”的姜瑤瑤坐在差生專座,覺得這個位子千般順眼。
她已經是老祖宗了,死了這麽多輩子,還帶出過一個狀元夫君,對學習嘛實在沒什麽想法,也不想讓老師注意到自己。
老祖宗撐起手臂,斜着眼睛大方打量周旁,看同學們的眼神都挺奇怪的,又是暗笑了句小兔崽子們少見多怪。
不過,前桌他似乎很有見識。前桌他好像從自己進教室後,就沒有看過自己一眼,是這個班上的清流。
姜之瑤伸出手指,戳了戳前桌後背:“有書嗎?借我一本。”
旁邊兒小崽子們都炸了:姜瑤瑤牛逼,她居然敢這麽和啓夏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啦:)這章發10個紅包,評論能不能搞起來!賣萌打滾求收藏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