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蓮蓮心不在焉, 李茹趴在桌子上望向同桌一雙帶着水波的丹鳳眼：“怎麽啦，姨媽來了？”
何蓮蓮看了眼論壇，小聲說：“什麽姨媽？不, 是我看到Yiruma。”
姨媽跟“Yiruma”之間就差了一個“ru”, 效果卻如深水炸彈，以她為圓心的一小圈人被炸得絮絮叨叨：“蓮蓮也看到了？Yiruma大神在論壇裏追姜瑤瑤。”
Yiruma大神，是一個游晃在小明城各處論壇的傳說。
他有獨特的黑色方塊頭像, 神秘, 少言，據說是小明城中學的學生。首次出場, 就有警局人為他蓋戳：“這是我們小明城市民榮譽網絡督警，網絡水平列為馬洛塔十級。”
當時有人明晃晃地挑刺：“這是什麽野生等級啊？才十級？”
警局認證ID“小明城警局”官方回答：“國際馬洛等級之前只有九級，因為Yiruma, 國際為這一等級多評級，加列10級。”
當時, 這件事成為了熱點新聞，小明城街邊巷陌裏人人都能聊得出來幾句。
可即便Yiruma如此牛逼, 背靠警局這座大山, 但依然有人說他亦正亦邪, 全然不在乎“網絡督警”這一名號, 基本上給錢就做事, 在這光怪陸離的時代裏身形影影綽綽。
李茹難以置信地點開論壇：“我……Yiruma大神的口味, 什麽時候這麽重了？還是說他也中毒了？”
何蓮蓮表情更加晦暗，但盡力撫平緊皺的眉, 小聲柔弱道：“可能是姜瑤瑤太可憐了，激起了Yiruma的保護欲吧……不過，我知道他是個聰明人, 遲早能看得出來真相。”
李茹登時又覺得自己擁有全天下最好的同桌。她勸慰何蓮蓮：“哎呀，你說這姜瑤瑤和Yiruma勾搭上了，她肯定會立馬通過大神邀請，趕快甩着尾巴乞憐，跪着讓大神幫忙删帖子！不過那樣，L和那個匿名樓主的辛苦，可就白費了……”
何蓮蓮：“你不要這麽想……删就删了，可是大家都不會忘記真相。”
與此同時，事件中心人物姜之瑤目空無物，只有西瓜，她又翹了課，爬到教學樓後一棵柳樹上，仰着脖子喝一瓶鹽汽水。另一只白淨的手在屏幕上縱橫捭阖，把西瓜殺得狼狽不堪，湯汁四濺。
終于到了放學後，有誰站在樹下沖着這風雲人物喊道：“你不回複一下Yiruma嗎？他在論壇裏喊你一下午了。”
祖奶奶“哦”了一聲，萬般不舍地退開游戲界面，敲到Yiruma的回複那裏，猶豫片刻，點了一個小喇叭——有的事情，還是私聊比較好。
可姜之瑤幾乎網盲一個，不知道那個圖标不是私聊框……
一時間，她的回複以小喇叭加紅字的方式在整個論壇裏亂飄：
姜某TO Yiruma :年輕人莫逞口舌之快，你在這裏表明立場，難道不會給自己樹敵？我年紀大了，不太會用微信。對了，你電腦玩得好，告訴我最新的切西瓜游戲是怎樣的門道。
啓夏結束一天的學習，回到宿舍後，一如往常的洗漱，點開輕音樂準備入睡的時候，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了眼論壇。
他瞄了一眼最下方，不知道為什麽，今日的論壇在線人數超過以往十倍。點進去飄火的版塊，才一眼望到原因。
Yiruma大神，他藏匿在人群中的神秘好友，小明城甚至是國際第一黑客開了一個帖子，在線直播教姜瑤瑤下載及用最騷的走位……砍西瓜。
隔壁幾十個帖子都瘋了。
【為什麽我有種他倆#在千軍萬馬中靜靜坐下來擺攤下象棋#的感jio。】
【Yiruma大神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我的心裏滿是傷痕】
【被打？欠錢？和局子有一腿？放一邊，老娘要和大神切西瓜】
……
祖奶奶接連三天都沒有上課，大家又認為是她心不在焉，因為警局結果快出來了。
這回，李茹倒是能夠辟謠，她問同學，你們是網盲嗎，沒看見Yiruma的事兒嗎？Yiruma教會了姜瑤瑤如何用錫紙加大網絡信號，還有實用的砍西瓜技巧。
別人難以置信：“然後她就為了砍西瓜不來了？”
李茹：“是啊。”她點點頭，“我真的很想換宿舍，我想和正常的人住一起。”
所有人都覺得姜瑤瑤不正常，但是當第四天下午三點半大課間，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專家來到高二六班門口……大家反而覺得自己不正常。
小明城中學是貴族中學，每個學生家裏幾乎都收着點兒古董。杜興旺老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古玩專家之輩，不少同學将他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來。
“是中央三的杜興旺老先生，《鑒寶》坐鎮的常駐專家！”
“杜老師，您是來給我們做歷史課講座的？？沒聽到通知啊。”
杜興旺淡淡笑了笑，蒼蒼白發在日光裏輕顫，閃得座位前方的一排同學集體恍惚。
先生鶴發童顏，穿一身盤扣中式上衣，腳下蹬着一雙布鞋，慈眉善目的樣子一如他在電視臺鑒寶時。他一張嘴，幾乎就是權威，只消看幾眼面前器物，再上手掂量，立馬能說得清楚朝代，講得明白産地，屢試不爽。
古玩這種東西，若是真品，有可能價值連城，若是贗品一文不值，杜專家因為有這門本領，很多人說他本身就是國寶。
如今國寶本寶就這麽站在小明城中學高二六班門口，趁着大課間沒事兒，對裏面若無其事一樣問着：“聽說有一個叫姜瑤瑤的同學，是你們班的？”
教室裏一片寂靜，少傾，一個男同學試探着問：“您找她做什麽？問盜墓的事兒？其他文物的事兒？”
杜興旺搖搖頭，班委不明白怎麽辦，但總覺得讓這樣一個年邁國寶站在教室門口，總歸不太好，即可他攙扶了進來，拉了個板凳，喊生活委員倒水，又派李茹去宿舍把姜瑤瑤叫出來。
半晌，女孩子才披了一頭烏發，婷婷袅袅來到高二六班門口。杜興旺轉頭，正撞上她的眸子，立馬從凳子上起了身，微皺着眉，握住她的手，急促道：
“奇怪，很是奇怪……”
姜之瑤：？
杜興旺将她拉出去：“我們出門說話。”
班上有好事的扒着窗戶聽一老一少聊天，将對話傳遞到班裏：
“奇怪，我活了這一輩子，沒有遇到這麽奇怪的事。”
“我剛從警局出來，他們要我先別聲張。可我實在忍不住激動，搶先跑了過來。”
“我仔細鑒定，發現你的那些物件，都是樂成年間的！無論器型、材質，還是那股獨有的神韻，根本不可能是現代物品。然而，讓我最為奇怪的是，你所留下的簽名字跡，也的确是樂成年間的。同時，我還看了筆跡鑒定的結果，絕不能是造假。”
“警局那邊也不知怎麽辦，我就想直接沖過來，問問你。”
這段話傳到班裏，大家都沸騰了。饒是專心讀書的啓夏也放了筆，側耳傾聽傳話的一句一句念着。
如果有人留心，會發現教學樓走廊盡頭站着校長闫非凡。他抱着手臂睨向這邊，鷹隼般的眼睛晴明莫定。
姜瑤瑤終于在杜興旺面前啓了唇：“你是南河沿橋下，走馬西街，古董世家的杜家子孫吧。”
杜興旺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很快回過神來，一雙拉着女孩子的手猝然用力。
“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南河沿橋下，走馬西街……”他嘴唇甕動着，近乎是癡狂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姜瑤瑤不予置評。她想了一會兒，無聲息掙脫他的手，才沉吟道：“這些花樣，的确難以瞞過杜家子孫。不過，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這些器物，都是我所有，簽名也均為我的字跡。”
話語傳了過來，教室一片嘩然。何蓮蓮小聲說：“她還是嘴硬呢……”
李茹原本如熱鍋上的螞蚱走來走去，這會兒終于忍不住，咬着下唇，走到門外。她極其大不敬地站在杜老爺子和姜瑤瑤中間，響亮地說：
“杜老師，你不要聽我們這個姜瑤瑤胡說。她自己家也是做古董的，所以嘴巴上能忽悠人。她家最近欠人九千萬，為了還錢，無所不用其極的，肯定是用了什麽歪門邪道！才把自己的字跡做到了古董上！”
“實際上，古董就是古董，就是她挖的古董！姜氏墓上被人翻了土，這些證據都是板上釘釘！”
教室裏的一些人頻頻點頭，李茹說出了他們的心裏所想。
李茹驕傲地看着面沉如水的姜瑤瑤：
“夠了，你這點花招，總得解釋清楚，就在今天解釋清楚！不然，就是有問題！我們不認。就算杜興旺老師認，警察認，我們也不認！”
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好”。
幾句“好”，也紛紛附和了過來。
就是的，這姜瑤瑤，這陣子總雲裏霧裏地打馬虎眼，不把事情說明白，實際上不還是她心虛？欠人錢，又盜墓，如果她真的被判無辜，那也太……蒼天無眼啊！
“煩死了。還讓不讓人看書了？”教室後方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
大家均震了一下，是最痛恨讓人打擾的學神啓夏。
他單手支頤，牆角的陰影卻顯得他面部輪廓更深，一雙茶色的眸子散發熟悉的寒氣，腦袋上“被惹了”三個字分毫畢現。
炸成碎片的空氣，由他一片片凍結起來。他平靜地沖前方姜瑤瑤說：
“你這堆東西裏，可有一樣‘秘色瓷’？”
其他人一頭霧水，但杜興旺眸子一斂，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明白這男生在說什麽。
啓夏：“既然是你燒上的字，那你也就都知道做法了。‘秘色瓷’是怎麽做的，你總能說得出口。”
……
有人想起來歷史老師朱麗麗大概講過秘色瓷，不過那節課湊巧警察趙樹海來，把她打擾得亂七八糟，沒多大講清楚。
學神果真是學神，一張嘴就是他們不明白的東西。
所有人不由手忙腳亂地翻起手機搜索起來：
秘色瓷，“越州燒進，不得臣庶用，顧雲迷色”，也就是說，這東西不是小老百姓就能用得到的。
“秘色”的意思，就是“保密的釉料配方”，那秘方随着歷史長流一起淹沒在古卷深處。唯有這些精美的瓷器，一件件出土，用優美的樣貌灼傷凡人的眼。
秘色瓷，瑰麗珍奇，件件價值連城，且永不可能複制。
何蓮蓮小聲嘆氣：“哎呀，還是啓夏聰明。這姜瑤瑤，死也說不出來‘秘色瓷’的工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