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當時, 姜之瑤确信,狗男人一定是知道自己躲在那裏。

他發現“明城哭哭生”火了,惱羞成怒, 氣急敗壞, 急着證明自己比她高明百倍。

誰知道後來,姜夏一本接一本買得很兇,追更新比誰都追得急。有幾天姜之瑤偷懶, 不願意秉燭更新了, 第二天姜夏就帶着皂角來到了小月河。

“你寫,你給我寫。我幫你洗衣服。”

姜之瑤見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姜夏居然開始揉衣服, 一雙眼睛笑得發顫。然後她說:“滾回去找你的韓大才女啊,你讓她給你寫更新呀。”

狗男人當時真的快哭了。

誰想到,新書那第一卷 第一章 的《捉神記》, 居然出現在小明城中學的語文試卷上,并且讓兩個人物的共同創造者進行答題。

【請簡要敘述小狐妖和書生的人物形象。】

哎, 你這可問對人了。

【請簡要敘述作者的寫書用意。】

用意?用意就是讓書大火,讓狗男人為之後悔, 給小狐妖和書生一個更好的故事啊。

但姜之瑤也不能這麽寫, 她拿出稿紙打了打草稿, 想明白了, 便一絲不茍地将有可能符合當今人觀點的答案, 謄寫了上去。

考試結束已是傍晚, 暮色昏黃,籠罩着喧鬧的小明城中學, 門口停滿一輛輛富家子弟接人放學的豪車。

不同少年的臉上展現不同的疲憊,哀嚎連天。教室一角的廢紙簍裏被丢入張張紙團。

姜之瑤将一團帶着毛筆墨跡的紙團丢進去,顯得格外刺眼。回過頭來, 正對上啓夏冰涼的眸。

他居然俯身,将手伸進垃圾簍,把姜之瑤的水墨草稿撈了出來。

姜之瑤心一提,狗男人不會跟別人一樣對着這個大肆發揮,說自己答得亂七八糟吧。她抱起胳膊來,正準備怼他幾句,不料啓夏的手機鈴響了。狗男人把草紙扔回紙簍,接電話走出教室。

祖奶奶這才揉了揉酸軟手腕,去水房清洗細毫筆。

蜿蜒水流沖過指尖,她忽然想到,這場考試結束了,啓夏應該會滾回他的宿舍吧。畢竟他之前都是打着複習功課的名義來的。

她回想起啓夏伏在自家書桌上用功的樣子。他總是默不作聲,将周圍的空氣割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安靜界限,就如前世一樣——哪怕夫妻兩人共處一室,也可以一聲不吭地共度一上午。

只不過那會兒,姜夏是專注于自己的事務案牍,而她鼓搗自己的小說。偶爾思路停滞,夫妻倆總不由自主去院子碰頭伸個懶腰、澆個花,再打打嘴仗。

說起打嘴仗這件事,姜之瑤嘴皮子狠,但姜夏嘴皮子更狠,兩個人往往吵着吵着兇起來,姜之瑤就要上手動他。而惹急他這位狗夫君之後,這男的往往一躲,就跑到遠處揍小孩兒。

“我舍不得揍你,那就揍孩子吧。”

“反正也是你生的,揍誰都一樣。”

說是揍,其實也就是變相的拍拍撓撓,可每次都氣得姜之瑤眼淚汪汪。後來她發現姜夏的軟肋——踹在小腿肚上,狗男人一準腿腳發軟,不由自主地跪下來。

“叫奶奶。”姜之瑤會這麽說。

腳尖點在狗男人膝蓋上,狗男人會說,“把自己弄得那麽老幹什麽?小老弟。”

收拾好毛筆,出神的祖奶奶準備離開水房。她嘆氣想,這輩子也就幫幫狗男人而已,但萬萬不要走心了。

小孩他長得和當時跟自己結婚那會兒一模一樣,眉眼清晰,身形幹練,方才他和自己對視的時候,祖奶奶一時恍惚,差點兒就又要和他打打嘴仗了。

指尖在毛筆上揉搓,出神中的祖奶奶忽然被陣陣哭聲打斷。她微皺眉頭細聽,發現聲音來自隔壁衛生間。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哭聲孱弱、抑郁,輕輕發顫。

姜之瑤對這樣的聲音再熟悉不過。

自己這具身體的主人,姜瑤瑤,當時就習慣這麽哭。

“誰在那兒?”她走到這個小隔間前,敲了敲門。

女孩子并不回答。

“被欺負了嗎?”祖奶奶又問。

那女孩子似乎是吓怕了,連呼吸的聲響都變得幾不可聞。

姜之瑤再度輕輕敲門。

“我是高二六班姜瑤瑤,如果你有需要,再來找我。”

祖奶奶走出去,在門口等了片刻,不見人出來,才兀自離開。

她細細思量,窺一豹而見全身,闫非凡之類既然欺負過自己,也可能欺負其他人。有何蓮蓮和李茹之類,也必然有更多霸淩同學的小崽子。

這所光鮮亮麗的貴族學校表面太平,實際上不知湧動多少狂歡的蛀蟲。

祖奶奶暗想,如果自己有幸不被開除,那自是要用刀片挖開木頭的殼,将腐蝕在裏面的東西一一挖出來。

月城花園A3棟門口。

月亮爬到一從夜來香的背後,夏日的暖風吹拂,王斌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石子。他在這裏等了很久,卻一直不見人來。

前不久,姜瑤瑤跟他說自己是姜之瑤,把他唬住了。但是唬住之後,他又生氣。

哪有人這麽拒絕男生的?

說人長得不帥可以,說人沒錢可以,怎麽能胡亂編出這麽一個理由呢?

也是為了準備期中考試,王斌幾乎自暴自棄地埋首書本不顧其他,将自己一個學渣活生生熬成幾乎下一個啓夏,讓老師同學大為驚訝了。

王斌想得很好。等考試結束的那一天,他就要再來月城花園,親自把事情問個明白。

不料等到月上夜來香後頭,王斌也不曾等到他想等的女神。

女神考砸了,難過呢?畢竟以前姜瑤瑤學習是真的不太好。

要麽就是同學聚會?

在心裏胡思亂想着,他幾乎把女神家門口的所有小石子都踢到對面,才聽到花叢後傳來的窸窣響動。

垂頭的姜瑤瑤,尖巧的小臉被手機熒光照亮。

是在切西瓜。手法娴熟了許多。

王斌不由笑出聲來。

之前切西瓜的技巧,還是他頂着Yiruma大大的ID在小明城論壇教她的呢……回想起那時候,女神也不曾怎麽騙自己、敷衍自己,還真是讓人懷念。

王斌輕咳了兩聲。

姜之瑤擡首,目光一怔:“你怎麽來了?”這孩子不是被自己吓跑了嗎?

他低聲說:“今天全市統考,我們卷子一樣。題目很難。你考得怎麽樣?”

見姜瑤瑤不回自己,王斌心裏有了些底。

“做歷史試卷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女神,如果你沒有騙我的話,應該能考一百。”

姜之瑤: “……一百倒是不至于。”

畢竟楊獻宗那個狗皇帝,只會吃喝玩樂,卷子上卻要人列舉他的豐功偉績。她也不知道後人是怎麽給他粉飾過往的。豐功偉績?呵呵,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王斌見到姜瑤瑤不太自信的樣子,心裏松快了些。

他佯裝不經意地問:“女神,你說自己是樂成年間的。樂成紀年,共有多少年?”

“七十五年。”她随口答。

這倒是出乎王斌意料。考綱外,她也會,女神比自己想象中愛學習啊。

王斌:“樂成年間,我們郊區外的那條小月河,叫什麽名字?”

“不還是也叫小月河。”

男生郁悶,這野史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今天是想來讓姜瑤瑤承認自己騙人的,可這樣怎麽行呢。

女神也太淵博了。

王斌見姜瑤瑤托腮眨眼望着自己,一臉“你還有什麽問題”的神情,心急湧上喉嚨。霎時,多日以來憋在心頭的最壓箱底問題沖破唇瓣——

這是自他認為能讓女神100%掉馬的問題。

“別裝了。你怎麽可能是姜之瑤?我們很久以前見過,但你今年還在拿我當做陌生人。”

姜之瑤一挑眉毛,倒是覺得這個問題有一絲了:“嗯,哪裏見過?”

少年神情頓時退卻方才的嚴肅。他半是逼迫,半是笑地探起身子,伸出手臂,将姜之瑤圈在羅漢榻一方小小的空隙間。

須臾,他一雙桃花眼眸光閃動,勾着唇角對面前人慢慢道:“十年前,我曾跟着父母去青碧山上墳。我見過姜之瑤的碑,還在下面許了願。”

王斌笑着說:“你倒是說啊,我說了什麽?許了什麽?為什麽後來沒認出我來?”

他抛出這個問題,就沒指望姜瑤瑤能好端端地回答他。他只想看她難堪,想看她不得不承認真實。

誰料祖奶奶輕輕撥開禁锢住自己的男生手腕。

她笑得比自己聲音還大。

“哈,是你啊。”

王斌:???

“朱雀門,冶鐵鋪子,王老爺子家的後代。不過你父母現在都做別的生意,沒有将祖上那點兒工夫學到位。”

王斌:???

姜之瑤越想越樂,看王斌松了手,幹脆站起身來,在客廳裏踱步。

“你那會兒上墳,我當然是有印象的。我們身為祖宗的,總要庇佑子孫。只是你不找你王老爺子反而找我,讓我也頗為詫異。現在想來,估計這就是咱們這段忘年交的緣分?”

王斌:……???

姜之瑤模拟孩童的樣子,憨憨地笑了起來,将雙手合了個十,看向羅漢榻上驚呆了的王斌,捏着嗓子啓唇道:“姜祖奶奶,我崇拜你許久,聽說你是小明城最厲害的祖宗。今天我想向你許個願……我想要一臺電腦……”

王斌的臉騰得紅起來,捏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顫抖。

姜之瑤又道:“我很久不曾去往山下,不知這墊腦墊得是什麽腦。正想着怎麽幫你,就看到你溜達到我碑背後,脫下褲子撒了一泡尿。”

王斌:……

姜之瑤:“別的祖宗都氣壞了,說你王家小孩調皮,老王頭也給我磕了七八個響頭。”

羅漢榻上的王斌都快哭出聲來了,但姜之瑤回憶着往昔的事情,跟故人對了上號,激動興奮,幾乎樂不可支。她笑盈盈地說:“你想不到吧,你撒尿的時候,我就站邊上眼睛不眨地看着呢。”

仿佛要補刀一樣,祖奶奶嘻嘻哈哈給了王斌最致命一擊。

“尿那麽高,呲到我碑倒數第二排字。嗨,你說你那麽點兒,有什麽可驕傲的?”

祖奶奶看着王斌捂臉,又心想不要把這孩子欺負得太慘了。

他曾經喜歡過自己,又幫自己不少忙,是個好後生。今天,自己這樣三番兩次駁了他的面子,一刀刀捅在他心坎,又颠覆了他對這世界的認知,萬一真把孩子整瘋了,那可怎麽辦?

姜之瑤不習慣安慰人,她生來心直口快,做大小姐時得罪一票人,後來被姜夏寵得不像話,也不曾在言語上有過多約束。現在見王斌一臉崩潰的樣子,她在腦子裏挑來揀去,總算是逮住一條自認為能安慰到男人的句子。

“好了好了,別失落了。不小不小,可以了吧?”

安靜空氣裏,連白熾燈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王斌真的好像哭出聲來了。

片刻,姜之瑤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一道熟悉的低沉聲音在自己耳畔響起:“你們在聊什麽?”

姜之瑤:他聽到多少?我倆誰忘了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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