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臨
最後還是沒有開戰。
涼州守下來了。
守下來之後,許謹修就不想再在涼州了。
這裏埋葬了許多東西,許謹修想不出,假如他還在涼州能做什麽,畢竟,這場戰已經結束了。
許謹修再次見到老兵的時候,老兵躺在草席上,肢體僵硬。
他不是四肢健全的人,這樣無遮無掩地躺在草席上,讓人直直地就看到了他的傷病。他滿身都是灰塵血污。
許謹修其實是這樣地看見一個死人。
明明幾天前他們還在交談,對他的出走不屑一顧的老兵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除了老兵,永遠躺在涼州的土地上的還有十幾個人,哨兵幾乎全軍覆沒。幾乎是因為還有一個許謹修活了下來。但是也只有許謹修了。
而他們都葬在涼州的土地上。
因為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許謹修見多了死人,但是他還沒有殺人。
這是讓人很驚訝的。但是這是事實。
那夥匈奴人只是到了涼州城下,發現這裏防備齊全,于是就退走了。
他們騎着馬,來到這裏,并不是要真的開戰,只是想要打劫。不行,太難啃的骨頭,就算了。
所以,留給許謹修的,就是那一夜狂奔,飛沙走石和風塵夾道,急到胸腔裏鼓脹着熱血,眼眶裏堆滿淚水。原來,這只是一場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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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每年都是這樣。
離開涼州的那一天,百夫長來送行。
他給許謹修敬了一杯酒。酒就是普通的濁酒,濃烈酸澀而又有着殘渣。沒有什麽滋味可享。
大家都沒有說話,一幹為敬。就此別過。
邊城不像是別的地方,還要你絮絮叨叨寒暄客氣,就是喝酒。
說不出留下的話,只能說一路順風。
許謹修在這裏,帶走的,也就是一匹馬。
馬也不是什麽好馬,很普通的瘦馬,和上京貴人們專門培育的良馬不一樣,就是這樣毛色暗淡、眼神無光的馬,陪他跑了那個不長不短的一段路。
許謹修知道,他忘不了涼州了。
走上路途,騎上他的馬,離開涼州,許謹修才發現他不知道要去哪裏。
隐隐約約的,看着寒風四起,大雪将下,他開始覺得,也許不應該這個時候離開涼州。
畢竟,已經十月了。
這裏和他的家鄉相隔太遠,也許回到家鄉的時候,正好就是柳絮紛飛的時候。這也是許謹修離開的原因,但是他真的走上路,回家的願望卻并不迫切了。
真是奇怪啊,明明在涼州的時候,面對路途上的風霜刀雪他都沒有任何畏懼的心情,但是真的走在路上的時候,卻膽怯了。
他不是不敢回去,而是不知道怎麽面對家人。
如果是何秋白就好了……
許謹修心裏想。
如果是何秋白,就不用想這麽多了。
在許謹修糾結的時候,他不知道,何秋白已經回到了許府。
許父不在乎家宅後院中的那一點事情,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家中有人離開了又回來。其實何秋白根本沒有去哪裏,他只是去了原來的何府現在的許家後院。
許謹修的小院已經很偏僻了。而明明買下了何家,但是許府卻沒有大肆的建造宅院,那裏除了幾個矮房,就沒有其他的了。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荒草野菌。這就是曾經的何府現在的許府後院,或許連後院都不能算是。
何秋白就是被許母放在了這裏。
這裏沒有人和他說話了。
仆役和老婆子都是很會看臉色的,知道這個人不被喜歡,又是有名的傻子,不會說話,所以,就算是被欺負了,只要她們不說,誰知道呢?
在這個邊邊角角的地方,何秋白剛剛開始是沒有被子和床的。他被推推搡搡到了這裏,并沒有人說要安排他住在哪。所以,就沒有安排。
什麽都沒有。
他呆呆站在這個陌生的土地,大大的眼睛看着四周。沒有人刻意注意他,都是各自喝茶聊天。人什麽時候走的時候她們都不知道。
等到天黑了管事發現找不着人了,這才急了。夫人雖然把人扔到這裏了,沒有說什麽,但是他好歹也是知道這個人原來是被公子照顧了。說什麽都不能弄死了弄丢了!
現在何秋白被夫人放到這裏,公子回來會找夫人要說法,但是若是這個人死了,但遭殃的就絕對是他們了!
一群人趕緊四散開來找人,連熱騰騰的飯菜都顧不上吃。管事把這邊一直都在的老媽子罵的狗血淋頭。
然後就說是人找到了。
其實也不能去哪裏。
就是他原來住的地方。
和小院相連的大樹被砍掉了。清亮的水池沒有了,只有幹涸的一個大坑。滿地都是塵土落葉,野草蔓蔓。原來的房屋燒焦了,只有石板還留在這裏,當年的棟梁都被拿走了。
幾乎沒有什麽和當年相似的地方。
這就是當年,何秋白這何府住的地方。
不過,那些老媽子是不知道的。她們知道的就是,那是離許謹修的小院最近的地方。
她們過來,擰着何秋白的耳朵就把人拖走了。
“你還想回去啊!!做夢!!夫人都把你趕到這裏來了!!”
第一天回到了何府。何秋白冥冥之中走回了他的房間。但是回來的時候,他什麽都沒有想起來。只不過,心下似乎是有了什麽觸動。
假如許謹修有知,必然會感嘆。樣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教會了哭和笑,卻還不如夫人的一個無心之舉。
就算已經四五年過去了,就算這裏只有斷壁殘垣野草蔓蔓了,但是這裏還是他的家。何秋白的家。
不過,何秋白也只是有了一點觸動而已。
他依舊什麽都不記得。就算是老婆子沒有給他食物他的肚子明明就在咕咕叫,他也不會上前說餓。他不會。
第一夜。沒有飯。
還沒有床和被子,他就是被領到了柴房,和衣躺着就睡了。
理所當然地發燒了。
發燒了也沒有那麽好的待遇,就是有了一張床和一蓋被子而已。每天早晚有人來遞碗清粥,不會特意喂你喝,就是放在哪裏。只要管你不死就可以了。
就算是死了,病死了運氣這麽不好怪得了誰?
沒有人過問的何秋白,讓管事不再緊張了。管事原來很擔心公子會過問,但是家書沒有提過一字何秋白,十天半個月不回來,夫人又對何秋白不聞不問,就好像是沒有這個人似的。管事也就安下心來了。
他就說嘛,一個傻子,能怎麽樣呢?
不能怎麽樣。
人命好像就是這樣。越是輕賤越是如野草一樣地活着。這一次,沒有藥沒有大夫,但是何秋白依舊康複了。雖然緩慢,雖然纏綿病榻,但是他确實是活了。
瘦了不止一圈。
許謹修辛苦養出的微微的嬰兒肥無影無蹤。就這樣,何秋白瘦了。
他瘦了就越發的好看漂亮。那張遺傳自母親姣好秀美的面容線條不再被嬰兒肥牽扯到可愛之類的印象,而是完完全全的秀美。可能是還有一點點的病容,總之,就是張開了許多。
配合上他黑黝黝的眼珠子,根本讓人想不到這是一個傻兒。
何秋白就在這後院住下了。
等到許謹修回來他也沒有和許謹修見上一面。畢竟許謹修走得時候是大半夜。在家中沒有呆上一天。
但是許謹修是越過他的小院到了原來的何府逃離的。
所以,他曾經離何秋白不過兩三個屋子,但是他快步離開,遠遠地和何秋白分開了。
他只是叛逆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找何秋白。
只是遠遠地離開了。
何秋白不知道這其中的一切。他依舊睡在他的小破床上,蓋着薄被。
那也是将近深秋了。
誰能知道,這一別,就是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