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渡河

山有岚兮,迷霧重重。路險峻兮,跬步難移。

美人嫽兮,紅袖夭夭。霧中行兮,清姿飄飄。

“小仙女,多謝你帶我走出險境!”

“我不是仙女。”

“在我眼裏心中,你是名副其實的小仙女!誠請小仙女随我下山,你幫助了我,我會隆重的報答你!”

“你言重了,我幫你乃是舉手之勞,你不必報答我。況且我是不能随便下山的。”

“你的舉手之勞,對我乃是救命之恩,我豈能知恩不報!”

“此地岚消霧散,往前已可見人群,我便不再相送了,就此告辭。”

“小仙女請留步!小仙女!小仙女!……”

“小仙女!小仙女!”嬴稷呼喊着從夢中醒來。

這個夢他已做過上千遍。每次夢醒,他心裏都有說不出的苦悶,眼眶酸脹紅熱。

而現在,他心裏的苦悶顯然更多了。

不僅苦悶,還有恨、有怨!有無盡的不甘,無限的不服!

一只柔荑般的手輕撫在他肩頭。

是慈母慰藉的手。

“稷兒,你怎麽能趴在案上睡覺呢?”太後關心道,“為何身旁也沒人伺候着?”

嬴稷挺身坐直,伸袖一抹眼睛,道:“是孩兒支開了他們,孩兒想獨自清靜的待着。讓母親擔心了,是孩兒的不是。”

太後端給嬴稷一碗熱湯,道:“喝碗參湯提提神吧。”

嬴稷雙手接過湯碗,緩緩飲用。

漆案上淩亂的鋪着許多缣帛,每張缣帛上都繪有細致優美的圖案,形狀各異。

“這些是什麽?”太後問嬴稷。

嬴稷放下湯碗,答道:“是孩兒命匠師為小仙女設計的令牌。孩兒已為小仙女挑選了上等的白玉作為材料,但令牌的形狀和雕刻圖案尚需仔細研究。”

太後柳眉一蹙,道:“區區一塊令牌耳,稷兒費心若此?”

嬴稷微微笑道:“給小仙女的物事,孩兒自當費心。”

太後嘆了口氣,道:“你就不曾想過,小仙女根本不會在意這塊令牌是否精美,亦不會感動于你耗費的心思?”

嬴稷眉峰一搐:“母親何出此言?”

太後又嘆了口氣,道:“因為你不是她的心上人。”

嬴稷的眼珠驟然收縮,目光迷茫空洞。

良久,他道:“小仙女絕非鐵石心腸之人,她一定能知曉我對她的精誠。”

太後道:“她知曉你的精誠,又能如何?她心裏唯一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白起憑什麽搶走我的小仙女!”嬴稷突然暴吼,清朗的臉上現出怨毒的兇相,“他憑什麽占有小仙女!憑什麽!我早就與小仙女結緣,白起憑什麽橫刀奪愛!”

太後神色肅穆,問道:“稷兒,你很恨白起?”

“是!我恨他!”嬴稷直言不諱,“他下手那麽快,全然不給我争取的機會!我……我居然還稀裏糊塗的賜給他昏禮的禮車禮物!我若早知他要娶的是小仙女,我一定阻止他,絕不讓他得逞!”

太後嘆道:“白起固然是眼疾手快、雷厲風行的娶了小仙女,但小仙女何嘗不是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嫁給了白起?”

嬴稷錯愕。

太後道:“哀家聽說過、也見識過小仙女的身手,她若不願嫁給白起,白起哪裏留得住她?”

嬴稷臉色煞白。

他又想起了當日在華山,他請求“小仙女”随他下山,而“小仙女”卻轉身飛回了藹藹白霧中。

“那時,小仙女不曉我的身份。”他悻悻的道,“我是秦國國君,白起只是我手下一員武将!小仙女嫁給我,我會讓她做秦國的王後!這可比區區将軍夫人榮光千百倍!”

太後苦澀的笑,問道:“稷兒,你可注意到小仙女的穿衣打扮?”

嬴稷一愣:“小仙女的穿衣打扮?”他誠然未有仔細觀察“小仙女”的衣裝發飾,他只在意着“小仙女”的一颦一笑、喜樂悲愁。

太後道:“小仙女的衣裳首飾雖可算精美,但哀家瞧得準确,那些皆是民間的工藝,而非宮中所出。稷兒你贈予小仙女諸多華服珍寶,她似乎并沒看中。”

嬴稷道:“如果她覺着先前那些衣服首飾不好看,我再命人做新的給她。”

太後嘆道:“又或者小仙女從不貪圖榮華富貴,她只純粹喜歡她所喜歡的人與物。”

嬴稷語塞,煞白的臉變得鐵青。

他胸口硬生生的痛,仿佛有一把尖銳的匕首在狠狠戳絞他的心髒。

“稷兒,你是秦國國君,是有望一統天下的雄主,你不能跟慕月似的胡鬧。”太後語重心長的勸道,“白起是千年一遇的将星,是我們秦國征服天下必須依靠的人才,你再恨他,也萬萬不可開罪于他,所以你必須克制住你對小仙女的情意。”

嬴稷垂首沉默,陷入深思。

隔了一會兒,他擡起頭,問母親:“孩兒放不下小仙女,有錯嗎?孩兒想對心愛的小仙女好,有錯嗎!”

太後道:“你心愛的小仙女,已是秦國棟梁重臣的妻子。你身為秦王,要顧全王朝的顏面、顧全天下的大局,你必須放下她。”

嬴稷兩手支着額頭,雙眼緊閉。

他的眼睛酸得厲害,酸得流下淚來。

秦軍東征魏國安邑,須渡過大河。

大河水面遼闊,洪波洶湧澎湃,煙濤微茫,一眼望不到彼岸。

秦軍準備了數百艘艦船用以運兵渡河。這些艦船皆是長十丈、寬三丈、高五丈的三層樓船,每船需五十名槳手操槳。

婷婷甚是震撼!

她生長于山林,從沒見過船,更別提這麽巍峨壯觀、如若堡壘似的兵艦樓船!

但她并未一驚一乍的大呼小叫。她雪白的小臉微微含笑,看上去恬靜端秀,只不過靈動的烏眸內閃爍着零星異光。

白起深邃的雙眼捕捉到了這些異光,他軒眉一笑,道:“走,我們登船。”

婷婷點頭同意。

兩人手挽手登上主艦,王龁揮動令旗,船隊浩浩蕩蕩起航。

婷婷玉立于船首,極目騁望淼淼煙波。河風獵獵勁吹,她柔順的青絲、鮮紅的衣裳,在天水之間飄飄起舞。

“這裏風大,你要去船艙裏休息休息嗎?”白起關懷的問婷婷。

婷婷回首看了看巍峨的三層船艙,嫣然笑道:“我可不嫌風大,但是這裏好像不夠高。”

白起道:“哦?你要多高?”

婷婷烏眸一眨,揚袖躍身,“嘩啦啦”飛到了船艙頂部,舒雅端坐。

是時晴陽高照,天朗氣清,婷婷高坐船頂,青絲紅衣映襯着雪白臉龐,韶秀容顏直比豔陽更耀眼!

将士們俱是看得呆了,嘆為觀止!那名叫蹇百裏的年輕百夫長當先鼓掌喝彩:“夫人好功夫!”餘人也紛紛拊掌應和。

婷婷謙遜有禮的向衆人抱拳客套。驀然,她嬌軀往後微仰,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把她鎖入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

“你亂飛什麽?”白起愠怒般的責備道,“你是要我擔心麽?”

婷婷不以為然的笑道:“我既沒飛上天,也未躍入水,你用不着擔心。何況你不也爬上來了麽?”

白起把她摟得緊緊的,揚眉笑道:“我當然得上來!”

婷婷拍拍白起的胳膊,道:“老白,坐在這裏觀賞山河美景,是不是心情分外愉悅?”

白起道:“我對山河美景沒興趣,我來這裏是為了守着你而已,我現在心情确實很愉悅。”

婷婷知道白起說的是真話實話,雪白腮頰不由得一紅。

沉默片刻,她羞澀的道:“老白,我學了一首歌,唱給你聽好麽?不過你可不許嫌棄我唱功差。”

白起微笑道:“你唱歌一定好聽。”

婷婷莞爾,自行調勻氣息,敞聲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便是秦國的軍歌《無衣》。

秦軍将士幾乎人人都會唱這首歌,此時此地聽着婷婷清勁嘹亮的歌聲,他們均是熱血沸騰、倍感鼓舞,遂陸陸續續有人跟着婷婷一道引吭高歌,最後整個船隊的所有将士皆齊聲歌唱!

河水潇潇濤聲,悉為歌聲淹沒。

軍歌唱罷,王龁領着将士們高呼道:“同心協力!秦軍必勝!秦軍必勝!”

震天動地的呼喝聲久久回蕩于河面上,久久不息。

婷婷捏了捏白起一手,道:“你剛才唱歌唱那麽小聲作甚?我聽也沒聽清。”

白起劍眉微攏,神情尴尬的道:“我五音不全,唱歌是真難聽。”

婷婷仰靠着白起肩膀,道:“我不管,你聽了我唱歌,我也要聽你唱,哪怕你只唱一句。”

白起道:“那我只唱一句給你聽?”

婷婷大方的道:“行!”

白起笑了一笑,嘴唇湊至婷婷耳畔,輕聲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婷婷的耳根霎時赤紅。

“你……你好不正經啊!”她轉身擡頭,烏眸瞪着白起。

白起目不轉睛的凝視她,溫柔笑道:“是啊,我在想着你身穿我的汗衣時的樣子。”

婷婷兩腮又紅又脹。

白起左手扶住了她後腦,她驚詫的低呼:“大庭廣衆的!你別太過分!”

“嗤啦”,白起右臂一揮,黑色的披風仿若一大片烏雲,嚴嚴實實的籠罩住了他和婷婷。

他溫熱的嘴唇,親憐密愛的吻着婷婷的丹唇。

婷婷的丹唇,嬌軟甜蜜。

船隊駁岸時,天色陡變,一場暴雨無休無止。

王龁的神情頗是凝重,道:“這該死的雨,妨礙咱們打仗啊!”

白起披着蓑衣,站在船頭,雙目朝安邑的方向遠眺,道:“依這地形看,這場大雨倒是能助我軍一臂之力。”

“哈?”王龁摸不着頭腦。

白起道:“安邑城裏的魏軍,作戰不算骁勇,多年來僅是依賴精良的強弓硬弩守城。”

王龁道:“是呀,據說他們的弓箭□□十分鋒銳,可以穿透我軍的盔甲,我軍本來攻城就有困難,現在大雨滂沱,又削弱了我軍的沖鋒之力。”

白起冷峻的道:“我原無打算讓我軍貿然沖鋒攻城,我們既知敵軍箭陣兇狠,又何必親身嘗試,白白損失人命。”

王龁恭敬的抱拳道:“請教起哥部署!”

白起平靜的道:“敵軍善于聚在城牆上放箭,我們且把他們的城牆拆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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