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擊缶

秦軍攻克安邑後繼續向東挺進,沿途各城邑之魏軍不敵秦軍兵鋒,喪師失地,一潰千裏。

秦軍此次攻魏,成功奪取了自安邑至乾河的大片土地。

白起再度聲震天下。

三軍還朝,白起與王龁至秦王宮中複命。

婷婷不便同殿聽政,遂由相國夫人黃瑥陪同着來到王宮花苑。

希兒果然正在練歌,見着婷婷,她神色頗是驚喜,迎上前行禮道:“小仙女安好,相國夫人安好。”

婷婷朗聲道:“多日未見,希姐姐的歌喉更好聽啦!”

希兒抿唇一笑,捏着袖管拭了拭雙眼。

“希姐姐怎的哭了?”婷婷拉起希兒一手,“難道是那個什麽公主又來找過茬?”

希兒搖搖頭,道:“不是。奴婢是看到小仙女平平安安的從戰場回來,心裏太高興了。還請小仙女原諒奴婢失态。”

婷婷笑道:“嗨,我自然是會平安歸來的!倒是害得希姐姐替我擔心了,真個過意不去。”

希兒也笑了,道:“奴婢也是杞人憂天哩。想來小仙女是跟着白将軍出征,白将軍戰無不勝,又對小仙女萬般愛惜,小仙女有白将軍的照拂,必定平安無事。”

婷婷聞此一言,不禁眉頭稍蹙,低聲埋怨:“哼,老白一點都不讓我省心!”

黃瑥笑道:“白将軍用兵如神且勇冠三軍,卻不讓小仙女省心嗎?”

婷婷兩手交抱胸前,氣呼呼的道:“你們是沒看見他在安邑城下如何發昏發瘋,我差點被他吓死!”

黃瑥道:“白将軍勇闖魏軍箭陣之事已傳遍海內,人人皆贊服白将軍神勇無敵。”

婷婷冷冷的道:“呿,他那是渾蛋莽撞之舉,大家都謬贊啦。”

黃瑥笑道:“小仙女愛夫心切兮!”

婷婷雪腮微紅。

希兒皺眉道:“除了白将軍的神勇,奴婢還聽說,小仙女你也英勇無比,竟孤身殺入敵叢擒獲魏軍守将。唉,小仙女畢竟是一位纖纖好女,何必去做那等兇險之事?”

婷婷跺一跺腳,道:“我既無貪功之心,也不喜争強出頭,之所以去擒那守将,還不是因為我當時被老白氣得失了神智!”

黃瑥和希兒皆掩唇而笑。

黃瑥道:“小仙女與白将軍伉俪情深,羨煞旁人。”

婷婷仰天道:“當日之事,我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黃瑥笑道:“小仙女和白将軍都是有大本領的人,因而能在戰場互幫互助,即便遇到危險也可化險為夷。”說到這裏,她慨然一嘆:“我若能像小仙女似的武藝出衆,我便不用在相公出征時獨守空房了。”

婷婷輕輕颔首,淡淡笑道:“也許我和老白真算是幸運的。”

希兒道:“能在戰亂之中攜手共生,誠然是幸運的。奴婢記得有一首歌中唱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可見戰事中人,生離死別的悲者居多。”

婷婷嫣然一笑:“‘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四句歌詞妙極!不過後面四句就不太吉利了。”

希兒笑道:“小仙女若是想唱這首歌給白将軍聽,那就把最後四句詞改了吧。”

婷婷軒眉道:“恩,改改改!改成‘我武強兮,伴子側兮。我身翩兮,随我飛兮’,如何?”

希兒輕輕拊掌:“洵是貼切。”

黃瑥坐到瑤琴前,道:“那麽小仙女趕快把這首歌的旋律記熟吧?”

婷婷興奮的行禮:“多謝相國夫人!”

希兒道:“此歌謠本名‘擊鼓’,可惜這裏沒有戰鼓助興。”

婷婷環視四下,見案邊有一只陶缶、一柄木勺,是為飲水而設的。

“便将就一下吧!”她左手端起陶缶,右手拿了木勺。

木勺敲擊陶缶,“玎”,音色空靈悅耳。

王宮大殿,秦王嬴稷閱罷兵冊,兩道眉毛皺得緊緊的。

“白卿家,你攻城略地戰無不克,洵不負寡人厚望。但你攻打安邑時也未免太胡來了!”嬴稷擲地有聲的說道,語氣透着莫可名狀的愠怒憤恨,“你孤身單騎的去闖魏軍箭陣,更讓小仙女獨自登牆擒拿魏軍守将,你就不曾考慮過這其中的兇險麽!萬一你倆有任何不測,軍隊當如何?寡人與秦國又當如何!”

這一番斥責下來,魏冉和王龁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不妙不妙,大王這是在借題發揮啊!”魏冉耳聰目明。

白起卻十分平靜,俊朗的臉面冷漠如冰。他向嬴稷拜了一拜,道:“微臣當日一意孤行,連累內子以身犯險,微臣自知罪大惡極,願為此領受責罰。”

嬴稷道:“你确實犯了大罪,也确實應當受罰!”

王龁急忙開口相求:“大王!白将軍行事縱有不妥之處,但我軍畢竟是在白将軍的指揮下才以寡贏衆、打了大勝仗、掠地萬頃!懇請大王顧念白将軍領兵有功,對白将軍網開一面!”言罷,俯身叩首。

大殿中其他文臣武将亦向嬴稷叩首:“求大王網開一面!”

嬴稷臉皮抽搐,喝道:“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寡人賞罰分明,豈可有過不懲、縱容臣下放肆!”

白起的神态依然平靜,面色依然冷漠。

他對自己即将面臨何種嚴懲酷罰,似乎并不關心。

魏冉“吭”的咳嗽一聲,拱手揖道:“大王,我們秦軍今次大勝而還,原是喜事,大王若執意懲罰白起将軍,恐怕會傷了軍心。”

嬴稷凜然道:“軍紀不嚴,後患無窮!”

魏冉的表情十分莊嚴肅穆,道:“大王,整頓軍紀的方法有成百上千種,此非難事也。但如果是傷了人心,只怕您就無力挽回了。”

嬴稷胸口一悶,好像冷不防的被人踹了一腳。

他不愚笨。他聽出了魏冉的話中深意。

他曾與“小仙女”承諾,無論白起犯了什麽事,他都務必寬饒白起。

倘若他今日将白起治罪,“小仙女”會怎樣?她會傷心?會憤怒?

傷心也好,憤怒也罷,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結果!

他當如何抉擇?要不要繼續追究白起之過?還是順了諸臣請願、順了“小仙女”的心意?

這時,白起突然啓口道:“臣既犯錯,甘願受罰,大王無需諸多顧慮。”

白起也聽明白了魏冉之言。

他絕不接受秦王因婷婷的緣故而寬赦他的過失。

他讨厭旁人以任何方式讨好婷婷!

魏冉無可奈何的聳聳肩,心底暗罵道:“白起你本是聰明人,此際卻為何恁的死心眼!”

大殿內一片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名寺人蹑步走進殿中,跪到嬴稷座前,呈給嬴稷一塊精雕細琢的白玉令牌,道:“啓禀大王,匠師已把令牌做好,請大王檢視。”

嬴稷拿過令牌,端詳須臾,龍顏大悅:“不錯!”旋即站起身與諸臣道:“關于安邑戰事的評議,就此罷了!”

嬴稷闊步走出大殿,往花苑方向去。

白起原本緊随其後,魏冉拉住了他,叫他放慢步速,道:“今次與上回情況不同。上回慕月公主鬧事,你就算殺進花苑也無妨。今次太太平平的,你必須恪守君臣之禮!”

白起劍眉深鎖。

一行人來到花苑,婷婷正玉立于一棵海棠樹下擊缶而歌。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武強兮,伴子側兮。我身翩兮,随我飛兮。”

海棠紅勝火,衣裙豔如霞。

婷婷的臉龐與小手,雪白無垢。

嬴稷兩眼之中精光灼亮,高聲贊美道:“好!太好了!”

婷婷、希兒、黃瑥俱是大吃一驚。

三人擱了手中樂器,下拜行禮,道:“拜見大王!”

嬴稷笑着道:“免禮!平身!”

三人謝恩,款款起身。

嬴稷笑眯眯的把玉牌遞給婷婷,道:“小仙女,寡人說過要給你打造一塊令牌,你看可是喜歡?”

婷婷依着禮儀,跪接令牌,道:“多謝大王。”

嬴稷急道:“唉你怎麽又跪下了!趕緊平身!這跪來跪去的會損傷膝蓋!”

婷婷站直身,端雅的道:“君臣之禮,臣婦務須謹守。”

嬴稷淡淡一笑,道:“你是寡人的恩人,實無須拘禮。”目光不經意瞟到婷婷捧着玉令牌的雙手。

這雙纖嫩的小手,竟然比上等的白玉還要潔白細膩!

嬴稷雙眼生花,忙伸袖揉眼,道:“小仙女,你尚未回答寡人,你可喜歡這塊令牌?”

婷婷微笑道:“臣婦很是喜歡。”

嬴稷笑道:“那就好。你喜歡就好。”

他的這抹笑容,隐隐藏着哀怨、無奈、和苦澀。

因為“小仙女”根本沒仔細欣賞玉牌的材質及圖案雕工!

“小仙女”之所以說“很喜歡”,也許只是為了玉牌代表的特權?他費勁心思挑選的玉材和圖案,在“小仙女”眼裏卻與尋常之物無異?

是時,婷婷屈身施禮,道:“臣婦告退。”

嬴稷兀自悵惋若失的發呆出神,婷婷已輕盈靈快的走到白起身邊。

“老白,我們可以回家了嗎?”她的笑容爽朗明媚。

白起微微一笑,伸臂摟住了她。

夫妻倆一道向嬴稷拜別,又向魏冉夫婦作別。婷婷還向希兒揮了揮手。

嬴稷木立風中,怔怔望着那紅豔嬌俏的身影越走越遠。

三年前,華山上,那抹俏影亦是這般,毅然決然、翩跹遠去……

“為何總是留不住她……”

“為何總是得不到她的青睐……”

“為何能親近她的人不是我……”

“昊天上帝,你為何這般的折磨我!”

嬴稷的視野一片模糊。

“各人有各命,緣分天注定。”魏冉忽然感慨道。

嬴稷長嘆了口氣,懊喪的垂下頭。

他瞥見了草地上的陶缶和木勺。

“适才小仙女用這兩件物事對擊伴奏,缶和勺,算是樂器嗎?”他問希兒。

希兒一陣局促,戰戰兢兢的答道:“回大王,這陶缶和木勺原是用來飲水的,小仙女拿它們取代枹鼓而已。”

嬴稷笑了一笑,雙手拿起陶缶與木勺,自語道:“擊鼓,擊缶,小仙女果真心思別致。”又問希兒:“你對樂器可有研究?”

希兒道:“回大王,奴婢是宮中的歌女,對各類樂器略懂一二。”

嬴稷道:“好,那你就教寡人‘擊缶’吧。”

“這……”希兒面露難色,“其實奴婢自己從沒試過擊缶,豈敢指教大王……”

嬴稷道:“無妨,你只需與寡人詳實講述,小仙女是如何擊缶的。”

希兒道:“謹諾……”

這日傍晚,太後約魏冉至甘泉殿共膳。

魏冉走進甘泉殿的時候,太後正雍容的側卧在一張鋪着狐皮毯子的烏漆窄床上。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軟骨綿綿跪于床前,笑色殷勤的為太後捶腿。

“下官拜見太後。”魏冉伏地行禮。

太後笑道:“免了。”玉手微微一擺。

青年男子會意,朝太後磕了個頭,謙恭的退出殿堂。

魏冉“嗤”的一笑,用嘲弄般的口吻說道:“外弟一直搞不懂,像他這樣油頭粉面的男人,居然名叫‘醜夫’!”

太後欠身坐直,道:“何必取笑你本家?”

魏冉道:“外弟是擔心長姐啊,您與這魏醜夫過從親密,不怕惹得大王不快麽?”

太後笑道:“哀家寵信醜夫已有多年,稷兒并非全不知情。”

魏冉嘆道:“今非昔比,長姐既叮囑大王‘顧全王朝的顏面’,您自個兒可萬萬不能落下什麽話柄。”

太後泰然的笑道:“哀家自有分寸。”說完這句,她笑容漸漸收斂,問道:“今日白起給稷兒複命,聽說稷兒大發雷霆了?”

魏冉袖手搖頭,苦笑道:“大王差點就把白起治罪啦!不過這事兒也怪白起自己,他在攻打安邑時莫名其妙的去冒死玩命,小仙女也陪着他莫名其妙的冒死玩命!”

太後臉上微現贊許之色,道:“能在沙場上一面冒死玩命、一面克敵制勝的人,必定有着絕倫逸群的本領。哀家倒是越來越欣賞這小倆口了。”

魏冉笑道:“外弟亦是如此認為。外弟本還擔心白起沉迷情愛,消磨了鬥志,現在看來,外弟那是多慮了!”

太後莞爾,道:“哀家原本也有顧慮,哀家曾生怕白起軍功太大,他日功高震主,仗勢作亂,威脅稷兒王位。如今哀家可以安枕無憂,因哀家已看出,白起心裏所念所求只有他的愛妻,再無別人別物。”

魏冉揖道:“長姐慧眼!”

太後嘆道:“可惜稷兒情根深種,一時之間尚不能完全看透個中利弊,只得辛苦哀家這個做母親的,經常提點警醒。”

魏冉道:“外弟也會在朝堂上傾盡全力。”

太後點一點頭,款款起身,道:“哀家還有一件事,需你即日去辦。”

魏冉問道:“何事?”

太後道:“慕月今日與哀家說,她想嫁給朝中一員良将。你去打點一下,找幾員相貌英俊、年輕有為的将官,挑個好日子安排慕月選婿。”

魏冉笑着作揖:“謹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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