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懲罰
一整夜,嬴芾和嬴悝都沒能合眼。
他倆是養尊處優的王族公子,平日的生活都是高床暖枕、錦衣玉食,何曾在這般髒臭陰潮的地方就過寝?
嬴芾仰躺在草堆上,肚子餓得咕咕叫,口中不停的咒罵嬴稷。由于他和嬴稷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他無法使用罵爹罵娘的詞彙來罵嬴稷,他心裏的惱怒之氣就更盛了。
嬴悝倒是沒怎麽罵人,只不停的嘆氣。
待到黎明,太後帶了幾名甘泉殿的寺人宮女至于囚室,命令獄卒打開銅門。
饑寒交迫、困頓昏沉的嬴芾和嬴悝見母親來到,“蹭”的從草堆上起身,大哭着爬到太後跟前行禮。
太後心底又是憐憫,又是愠怼,道:“你們兩個大男人,才受到這點挫折便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嬴芾號道:“母親!這鬼地方冷得刺骨、臭得惡心,孩兒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您趕快把孩兒們都救出去吧!”
嬴悝沒開口說話,僅是耷拉着腦袋、嗚嗚的哭。
太後指示随行的寺人清潔囚室,宮女們呈給嬴芾和嬴悝兩身新衣、兩床被褥、兩份酒肉。
“沒得到你們王兄的許可,哀家不能擅自領你們出獄。”太後蹙着眉說道,“你們再忍一忍吧。”
嬴芾道:“母親乃是權傾秦國的太後,怎的不能救孩兒們出去!當年王兄遣孩兒到齊國為質,母親都能給孩兒主張,接孩兒回國,怎麽今日就不能救助孩兒了!”
太後嘆道:“當年接你回國,你以為容易麽!哀家和你舅父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工夫!”
嬴芾抱住太後大腿,道:“母親與舅父們為孩兒煞費苦心,孩兒從不敢忘恩!對了,今次舅父們可有為孩兒進言?冉舅父乃是相國,是朝廷的股肱,他的言語是極具分量的!”
太後眉毛蹙得愈緊,道:“芾兒,悝兒,哀家真不知當說你們什麽好!你們為何偏要去招惹白起夫妻!”
嬴芾道:“白起的老婆冒犯了小妹,孩兒當然是想替小妹出口氣。何況白起的老婆恰好也是王兄最維護的人,孩兒正是要規谏王兄切勿色迷心竅、受人蠱惑!”
太後冷笑道:“芾兒果真是為了規谏稷兒?不是為了向稷兒挑釁?”
嬴芾一愣,道:“母親何出此言?”
太後道:“哀家是你的生母,你那點心機,哀家不消細思,也能猜到九成。你就是想欺淩白起的妻子,一則滿足自己的□□,二則向天下宣告,秦王維護的人,你泾陽君偏偏就敢動,哀家有沒有說錯!”
嬴芾低了頭,不吭聲。
太後嚴厲的道:“芾兒!哀家警醒過你,要恪守兄弟之禮、君臣之禮!”
嬴芾霍然站立起來,嚷道:“母親您自己看看!您看看嬴稷是怎麽對待孩兒和三弟的!他可有一絲一毫的顧念兄弟之情!”
太後道:“稷兒确實一直不待見你們兩個,但你們兩個又有什麽底氣向稷兒挑釁?稷兒這些年治國有方,不失為一個好君王,而你們卻在封地作威作福、橫行霸道!稷兒沒去追究你們在封地的過失,已算寬仁,你們偏還到鹹陽撒野來了,這不是成心讓稷兒收拾你們麽!”
嬴芾咬着牙道:“當年若非趙王雍多事,住在鹹陽王宮裏做秦王的本該是孩兒!”
太後的眼角眉梢怒雲積聚,喝道:“芾兒,你此番身陷囹圄,足以證明你是個愚蠢驕躁之人!你這等資質,如何能當一國之君!哀家真是慶幸,如今的秦王是稷兒,不是你!否則我們全家都将岌岌可危,整個秦國也将岌岌可危!”
嬴芾聽聞此言,“噗通”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手抱頭,放聲大哭,仿佛是被人痛揍了一頓!
嬴悝爬到他身邊,伸手拍撫他後背,聊作安慰。
太後嘆道:“芾兒,悝兒,你們可知,白起夫妻是你們萬萬不能招惹的!你們此番招惹了白起夫妻,不僅是觸怒了稷兒,還同時惹惱了你們的冉舅父!”
嬴芾和嬴悝愕然擡頭,嬴芾疑惑的問道:“這怎就惹惱了冉舅父?”
太後道:“白起是你們冉舅父最得力的下屬,你們找白起的麻煩,不就等同于找你們冉舅父的麻煩嗎?”
嬴芾和嬴悝恍然大悟。
太後長嘆一聲,道:“你們吶你們,什麽都沒探察清楚,便自以為是的輕舉妄動,真活該在此受罪!”
嬴芾、嬴悝懊喪的低下頭。
許久,嬴悝怯生生的問太後:“母親,王兄打算把孩兒們關多久?除了坐牢,孩兒們可還要受到其他懲罰?”
太後道:“哀家會好生的勸說稷兒,你們冉舅父那邊,哀家也會多說些好話。”
嬴悝拜道:“辛苦母親了,孩兒們已知錯,愧悔莫及,望母親原諒!”
嬴芾也跟着行禮:“孩兒行事魯莽,望母親原諒!”
太後面露苦笑,道:“你們先吃些飯食,好好歇息,從今往後,須謹言慎行!”
嬴芾和嬴稷答應道:“謹諾。”
王宮大殿內,秦王召集群臣廷議。
王龁、胡傷等軍中武将跪地長拜,請求秦王釋放白起夫婦。
嬴稷道:“寡人聽聞,今晨有上千鹹陽百姓聚于宮門外聲援白起夫婦,并懇求寡人懲處猖狂跋扈的泾陽君與高陵君,現下殿中亦有多位卿家請求寡人釋放白起夫婦,不知舅父以為如何?”
魏冉作揖道:“回大王,白起夫婦雖對兩位公子有不敬之言行,但皆因兩位公子尋釁在先,白起夫婦情有可原,确應當作無罪釋放。”
嬴稷道:“依舅父之見,寡人該如何處置泾陽君和高陵君?”
魏冉道:“兩位公子仗勢欺壓國家功臣,擾亂鹹陽治安,大王若不予以懲罰,則難以撫慰忠臣之丹心,亦難以疏解百姓之憤怒。”
嬴稷微微生笑,道:“既然舅父也認為寡人應當懲罰泾陽君和高陵君,那麽寡人便決定褫奪此二人封號、将二人貶為庶民,舅父可有異議?”
魏冉眉頭一顫,道:“兩位公子乃是大王親弟,倘若大王因此事而将兩位公子貶為庶民,恐怕舉國內外都會妄評大王您苛待手足、薄情寡義。故而微臣以為,兩位公子犯事,固然要受到懲罰,但這懲罰不宜過重。”
嬴稷笑道:“舅父可是在為泾陽君、高陵君求情?”
魏冉作揖道:“微臣不敢,微臣僅是向大王闡述自己一番愚見。”
嬴稷問其他人道:“衆位卿家,你們意下如何?”
大殿內鴉雀無聲。幾個文臣偷偷的以眼角瞟魏冉。
芈戎本欲進言回護兩個外甥,但一看魏冉不再多話,他也只得作罷。
嬴稷冷冷的一笑,便要拟旨,是時,殿門外的寺人高聲報道:“太後駕到!”
只見太後雍容高貴的走上殿來,諸臣紛紛跪地叩首,道:“太後萬安。”
太後徑直走到嬴稷座下,道:“大王,請聽哀家一言。”
嬴稷的臉色驟然沉暗,道:“母親又要來給寡人說解家國道理麽?”
太後莊嚴的道:“非也,哀家只是想與大王談一談母子之情。”
嬴稷道:“家務之事,母親不必在朝堂之上談議。”
太後昂首直視嬴稷,道:“大王,哀家是你的生母,亦是泾陽君與高陵君的生母,哀家視你們兄弟三人皆如珠如寶。而今泾陽君與高陵君犯了錯,實為哀家疏于教導之過,哀家痛心疾首,願代子受罰!”說罷,竟屈膝跪在了嬴稷座下!
嬴稷一愕,連忙從龍座上走下,屈身攙扶太後,道:“母親這是要折孩兒的福壽嗎!快快起身!”
太後悲泣道:“大王若執意要褫奪泾陽君與高陵君的封號,那就連哀家的太後尊號也一并廢除了罷!”
殿內衆臣目睹此狀,皆是心驚的伏拜在地,道:“請太後保重鳳體!”
嬴稷深吸口氣,道:“母親對孩兒的恩惠,孩兒終生不忘,孩兒不敢做出那等違背孝道之事。但今日有鹹陽百姓在宮外請求孩兒懲治二弟三弟,孩兒又豈可違逆民意?”
太後道:“百姓僅是怒于芾兒、悝兒跋扈欺人,大王安排芾兒、悝兒當衆向白起夫妻認錯道歉,百姓看着舒坦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嬴稷環視殿內,見文臣武将們盡皆俯着首,無人吱聲。
他沉思片刻,道:“就依了母親的意思吧。”
白起和婷婷用完午膳,獄卒打開囚室銅門,嬴稷健步走進。
兩人行禮道:“拜見大王。”
嬴稷道:“快平身吧,寡人帶你們出去。”
大牢外陽光燦爛。
考慮到婷婷在囚室待了一日,陡見陽光許會雙眼不适,嬴稷特意命蔡牧在婷婷頭頂撐起一頂綢傘。
婷婷的雙眼當真不太舒适,白起遂将自己的大手掌輕輕抵在婷婷額頭上,為婷婷遮擋陽光。婷婷嫣然而笑,明媚勝晴陽。
嬴稷給白起和婷婷安排了一輛帶華蓋的銅馬車。嬴芾嬴悝則被關在囚車裏。
若非記得母親的訓誡,嬴芾早已破口大罵。
車隊行至宮門外,聚集的百姓伏地磕頭,道:“叩見大王!大王萬歲!”
蔡牧領旨,敞聲宣道:“泾陽君與高陵君于都城之內尋釁滋事、擾亂治安,實為有罪。然大王以仁義之道治國□□,又念及泾陽君與高陵君究未損害人命,亦未破壞都城房舍,故而網開一面,不予嚴刑。乃令泾陽君與高陵君向國尉白起夫婦、向鹹陽城內諸位黎民百姓,行大禮致歉。”
“什麽!嬴稷居然要本公子給白起夫妻磕頭!還要給這幫草民磕頭!”嬴芾簡直要在囚車上跳起來!
嬴悝拉着嬴芾胳膊,小聲勸道:“二哥莫要忘記母親的叮囑!你我二人留住爵位與權勢要緊!”
嬴芾無可奈何,只能強抑下滿腔怒火。
衆目睽睽之下,嬴芾和嬴悝先叩拜了白起夫婦。
白起臉色冷峻,婷婷悠閑自在。
嬴芾和嬴悝再轉身叩拜衆百姓,最後不忘叩拜秦王嬴稷。嬴悝道:“多謝王兄寬容!”
嬴稷眼帶笑意,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嬴芾臉上的皮肉簌簌顫抖。他素來高傲自大、飛揚跋扈,但今日他纡尊降貴的叩拜白起夫婦、又叩拜庶民,實無異于當衆扒了他的衣服,令他羞憤難當!
嬴稷猜到他心中所想,遂冷冷一笑,道:“泾陽君須牢記今次之事,以鑒戒也。他日如有再犯,寡人即令白卿家揮師讨逆!”
嬴芾胸口一窒,臉上表情更為難看。
甘泉殿內,魏冉正襟危坐于太後面前。
“今日如果哀家不出面,你是否已不打算再給芾兒、悝兒求情了?”太後似笑非笑的問魏冉。
魏冉轉了轉眼珠,籲了口氣,道:“泾陽君愚蠢,高陵君愚昧,長姐與外弟一味的護短,長此以往,咱們自己也要惹禍上身了。”
太後道:“會有那麽嚴重?”
魏冉又籲了口氣,答道:“大王的心思,遠比外弟預想的深沉。”
太後道:“哦?”
魏冉道:“秦國律法嚴峻,平日裏百姓哪有膽子聚到宮門外請願?縱然他們擁護白起和小仙女,卻畢竟犯不着冒此殺身之險,所以這其中必定有大人物在組織煽動。而最最要緊的是,這麽多人聚到宮門前,鹹陽令竟沒有加以幹預阻攔,顯然是一早就有人去打點妥善了。”
太後笑道:“阿冉所言不無道理。”
魏冉續道:“還有昨日泾陽君、高陵君當街生事,鹹陽城衛未至,倒是大王先至,這分明是一個局啊。那關押白起夫婦的囚室,必然也是在事先就清理整潔的。”
太後不禁唏噓道:“哀家當年就瞧出來,稷兒、芾兒、悝兒這三個孩子之中,稷兒最為聰明沉穩,有帝王之才。然而今時今日,稷兒卻用他的聰明沉穩來對付自己的親弟,這是哀家當年萬萬沒料到的。”
魏冉輕聲一笑,道:“帝王之家,哪有那麽多的手足親情?何況今次之事也不能全怪大王,泾陽君和高陵君驕縱跋扈、猖狂無知,才是招禍的根源。”
太後長長嗟嘆,道:“芾兒、悝兒自小在哀家身邊長大,受盡了哀家的溺愛,現在驕縱如斯,以致招引衆怒,當真是哀家的過錯。”
魏冉道:“恕外弟直言,長姐千萬不可再溺愛袒護這兩位公子,兩位公子正是常年有恃無恐,才會越來越膽大妄為。”
太後蹙緊了眉,道:“他們終究是哀家的兒子啊!”
魏冉苦笑道:“如果他們感恩母愛,就該洗心革面。若他們死不悔改,而長姐又繼續包庇溺愛,那麽終有一日,長姐、外弟、阿戎,我們三人也會跟着一道罹禍!”
太後是明理之人,聽完魏冉一番話,扶額愁嘆不已。
魏醜夫守在殿外,遠遠看到蔡牧往這邊走來,便上前問道:“蔡大人,可是大王要來探望太後?”
蔡牧笑道:“大王今日想陪太後用晚膳,請魏大人通傳一聲。”語畢,偷偷塞給魏醜夫一塊黃金。
魏醜夫迅速的藏好金塊,拱手作揖道:“諾。我這就去通傳。”
蔡牧回禮道:“有勞,有勞。”
白起和婷婷回到家中,家仆侍女在院中跪了一地,喜道:“謝天謝地!白将軍與夫人平安歸來!”
白起沒理他們,他只專心的摟着婷婷。婷婷笑盈盈的對衆人道:“害得大家擔心了,真不好意思,大家快起身吧!”
家仆侍女們喜笑着站起,恭敬的退到兩旁。
白起摟着婷婷走進廚房,五只黃莺“哩哩哩”的脆聲高唱。
晚膳的菜肴有熏牛舌切薄片、蝦仁蛋花羹、筍片蒸臘肉丁、竹荪魚肚絲湯。
婷婷高高興興的飽餐一頓,稱揚道:“老白,你燒的菜肴确實比王宮裏那些好吃多啦!”
白起頗感歡欣。
是晚,沐浴完罷,白起迫不及待的把婷婷抱上床。
婷婷驚慌道:“老白,你先彈首曲子給我聽聽!好不好……”
“不好!”白起立刻壓住婷婷,熱情的親吻她,熱烈的疼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