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真是太沒公德心了

史東焦躁地在屋子裏轉了幾圈,一屁股坐在地上。

裴千行忍不住道:“你是賤慣了嗎,動不動往地上坐。”

史東用力啧了一下:“這是人家小姑娘的床,幹淨得很,我身上那麽髒,你想坐你自己坐吧。”

裴千行笑了起來,這人看上去粗糙又流氓,其實還挺細心的,他幹脆推開椅子,陪他一起坐在地上。

“我聽到田樂心對鄧柒說他很絕望,說活得那麽辛苦還不如死了幹脆。”裴千行道。

史東滿不在乎:“他就是個小孩子,沒經歷過什麽風浪,等他真要死了,就會想活了。不過他還算乖,不會咋咋呼呼擾亂人心。絕望?他有什麽資格說絕望?”

雖然裴千行認為是史東說得沒錯,但還是習慣性嘲諷一句:“說得好像你多有資格說絕望似的。”

“呀,你這家夥怎麽幫他說話呢。”史東驕傲道,“我當然比他有資格說,想當初……”

他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裴千行追問:“想當初什麽?”

史東的表情急轉直下,從驕傲變成了悲傷。史東是個鮮少會悲傷的人,但這一刻他的哀恸從骨子裏散發出來,沉痛而肅穆。

“想當初我當兵的時候……”

“你還當過兵?”裴千行驚訝。

史東下巴一揚:“不行嗎?不像嗎?沒當過兵怎麽進得了夜行者?”

“不像,是兵的話也是個兵痞。”

“你管我什麽兵!”史東哼了聲,又把語氣放低,“那時候我跟全隊出任務,去邊境剿毒販,沒想到情報方面出了點問題……”

裴千行幾乎能猜出結局,沉聲問道:“然後呢?”

史東沉默半晌:“除了我,大家都犧牲了,我一個人在原始森林裏逃了十多天,沒有補給,沒有後援,什麽都沒有。最重要的是我的戰友都沒了,我那時候無時無刻不在問自己,為什麽活下來的是我,為什麽我沒有跟他們一起去死,為什麽?”

眼看着并肩作戰的人一個個離去,曾經生死相依的人漸漸變冷,內心的折磨像在被架在火上炙烤,活下來的人非但不會感到幸運,反而會愧疚,甚至會産生背叛了他們的情緒。

“那時候,還真是挺絕望的,很想去和他們作伴。”史東回憶道,“但一想到我要是也死了,誰來為他們報仇呢?就咬咬牙活下來了。”

“後來呢?”裴千行問。

“後來,我就當了逃兵。”史東苦澀一笑,“跑去加入夜行者,只有當了雇傭兵才能無視國境限制。夜行者的入隊測試非常殘酷,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當然那些毒販子後來都被我殺了。”

裴千行望着他,在他的笑容背後,看見了無窮的悲傷和無盡的磨難。

“有點不太像你。”裴千行忽道。

“什麽?”史東擡起精亮的眼眸。

“當逃兵那段,不太像你。”裴千行淡淡道,“總覺像你這樣的人不會想到去當逃兵,即使當時頭腦發熱,報了仇之後應該也會再跑回來負荊請罪。”

“那時候我還小,而且你以為夜行者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裴千行沒有再說什麽。

“那麽你呢?”史東撞了撞他的肩膀,“你有什麽故事?以前是幹什麽的?”

“我沒有你那麽豐富的經歷,我二十歲不到,學校沒畢業就跑出去在荊棘鳥混了。”

“大學?”

裴千行頓了頓道:“警校。”

史東把眼睛睜得滾圓:“警校?”

裴千行側目:“很奇怪嗎?男孩子想當警察不是很正常嗎?”

“然後你警察沒當成,反而去混了黑幫?這是什麽邏輯?”

裴千行回憶道:“那時候我弟弟身體不太好,在學校裏經常被人欺負,有次被幾個小惡棍拉去天臺圍毆,我聽說立刻趕去救他,當時我火氣太旺,出手太重,把一個小孩踢成了重傷。後來我就被學校開除了。”

史東突然有點不太舒服,幽幽地說:“你對你弟弟可真好,難怪你對田樂心也這麽好,要是我弟弟我肯定一巴掌扇過去:滾去打,打不贏別回來!”

“我都說了我弟弟身體不太好。”

“借口!都是借口!”史東感嘆着,“就算你不當警察,也不用那麽極端就去當殺手吧。”

“都是過去的事了。”裴千行輕描淡寫。

回憶過往,兩人均是諸多感慨,不知不覺天都快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了解了彼此的過去,熟悉程度又比過去更深了一層。

第二天他們再次前往昨夜有人的院子,希望能獲得點有用的信息。

休又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自從離開島嶼後,它再也不安于呆在裴千行身邊,總喜歡飛在天上,或許對一條龍來說,尤為重要。

白天光線充足,衆人邊走邊觀察村裏的情況。村的規模不大,但相當富裕,路修得寬闊大方,房屋整齊,農作物規劃得井井有條。但不論是房屋還是農田,都有非常嚴重的損壞,幹涸的血漬突兀刺目,走一段路就能看見一些屍體,有人的也有動物的,大部分都不太完整,被啃得七零八落,與村子原有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們的心情愈發沉重,還沒走到村東,遠遠就聽到有人在尖叫呼喊,他們立刻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們昨夜被拒之門外的院門口,他們看到一頭龐大如象的牛正在攻擊村民。

這頭牛就像一堵牆,身高不亞于小院的院牆,它頭上的尖角向前,暴躁地蹬着蹄子,極富攻擊性。它的角上赫然挂着一個人,那人的肚子已被頂穿,軟綿綿地垂着四肢,腸子拖了一地,滿地的鮮血沁入泥土。幾個壯年男子圍着牛,手裏拿着棍棒釘耙菜刀等物試圖攻擊它,可它的皮厚得像铠甲,根本無法對它造成傷害。院子裏有女人在嘶聲力竭地哭喊,好像是死者的妻子。

牛還在瘋狂地踢踹,尖角上的死屍好像是它的旗幟,村民們戰戰兢兢地躲避,它嚎叫一聲,頭一甩,屍體飛了出去,一頭沖向院子。

一院子的老弱婦孺驚恐地逃散,一旦被它沖進去,将會有更大的死傷。

裴千行一個箭步沖上去,高高躍起,在村民們的驚呼聲中,準确地落到牛背上,一只手抓住牛角,另一只手拔出匕首,刺向牛身。

吭的一聲,匕首就像砍中金屬一樣劃過,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劃痕。

還真是堅硬無比!裴千行暗自咋舌。

他幹脆放棄用刀,兩只手抓住牛角,奮力向後掰。牛被他掰得揚起脖子,憤怒地轉圈蹬踏,試圖把他摔下來。但裴千行雙腿牢牢夾住牛身,把自己固定在牛背上,整個人微微泛出紅光。

泥土裏的血液受到指引,重新凝結,脫離地面,漂浮在半空中。

這畫面誇張中帶着血腥,強大的力量帶給人壓迫感,村民們被突然出現的裴千行驚得目瞪口呆。

血液在空中流動變幻,先是彙集到一起形成一個血球,純淨的紅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炫目的虹光,血球翻滾湧動,仿佛裏面有生命在跳動,血之火焰在熊熊燃燒,把方圓十幾米映得通紅。然後一根血絲從血球裏抽出,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無數條血絲接二連三地射出,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掌控着這一切。最終血球化作鮮血牢籠,将發瘋的牛牢牢罩住。

裴千行翻身躍下,倒退了幾步,牛被限制在鮮血牢籠裏,明明是液體卻堅硬得好像金屬,任憑這只牛如何掙紮沖撞,都無法破出禁锢。

裴千行向史東使了個眼色,史東排衆而出,打了個響指,鮮血牢籠裏瞬間燃起烈火,高溫将瀝青地面都烤化了,哪怕這只牛皮再結實,也無法承受火焰的炙烤。

瘋牛痛苦地吼叫,在血牢裏橫沖直撞,但終究無濟于事,蹦跶了一會,倒在地上。

火焰散去,牢籠化成一灘血水,裴千行和史東一左一右站在牛的屍體邊上,他們一個驚天動地,一個舉重若輕,順利地把這只危害村民生命的牛給解決了。

實際上,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能單獨殺掉這只牛,并不需要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但他們需要向村民傳遞一個信息:我們是友善的,不要拒絕我們,我們很強大,不要試圖威脅我們。

村民們畏懼地看着他們,把他們對牛的恐懼轉移到他們身上,瑟縮後退。

史東上前一步:“我們沒有惡意,我找你們管事的出來說話。”

最開始圍在牛邊上的幾個壯年男子中的其中一個拿鏟子對準史東:“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來旅游的,迷了路。”

男子恐懼地打量着他們,手裏的鏟子微微發抖。

又有一個人走了出來,他明顯要比其他人鎮定許多,當他一出現,四周無人低語。

裴千行發現他的身體跟尋常人有點不一樣,體格更強壯,肌肉更發達,尤其是他那雙手,有獸化的跡象,只是他的獸化不太明顯,或者說他的異化比較低級。

“我叫周康,謝謝你們救了我們。”周康雖然說謝,但還是十分警惕,這是一個聰明的表現,誰知道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會有什麽圖謀呢?

史東偏着頭:“這裏你說了算?”

“我爸說了算了,我爸是村長,可我爸受傷了。”男子一板一眼,非常頂真。

“我們能進去說嗎?”

周康遲疑萬分,要是這幾個人心懷不軌,讓他們進了院,誰還能了攔得住?

“我們沒有惡意。”裴千行道,“如果我們有惡意,你這小院也保護不了你們。”

這話不好聽,卻是大實話,再看裴千行等人也不像什麽大惡人,周康爽快地同意:“那好吧。”他看了眼死牛,吩咐其他人,“把這牛擡進來,應該能吃吧。還有……把人埋了吧。”

幾個人上前擡牛,也有人去搬死者的屍體,裴千行注意到他們還從路邊草堆裏抱出一具四五歲男孩的屍體,也是肚子上一個血窟窿,院子裏女人的哭聲更加撕心裂肺了,另外幾個女人在安慰她,但根本無濟于事。

走進院子他們不禁呆了呆,小小的院子裏擠滿了人,打着地鋪睡了一地,一個個形容憔悴,面帶恐懼。

周康直接把他們帶上二樓一間屋:“爸爸,我帶了幾個人來,他們剛才殺了鐵牛,厲害極了。”

空氣中彌散着一些不太好的味道,酒精味混合着臭味,周康連忙打開窗,讓氣味散出去。房間雖然很大,可足有六個半大小孩坐在席子上,看得出來因為這間是最好的房間,所以給小孩們住。

小孩們先前趴在窗口看他們把恐怖的大鐵牛殺死,用看英雄的眼神看着他們。

“你們幾個先到樓下去,叔有客人。”周康把小孩們趕走。

床上躺着一個精瘦的老人,臉頰凹陷,面無血色。老人曾經也是個精壯的漢子,只是現在一條胳膊只剩下一節,包着傷口的紗布被鮮血染紅。

老人費勁地擡起頭看他們:“謝、謝謝你們……這牛……牛……”

“這牛是村裏養殖場的。”周康接着老人的話道,“養殖場還是我爸費了一番功夫搞起來的呢,多好的品種,可惜了。”

“村裏究竟怎麽了?”史東問。

“不知道,全都亂套了!牛瘋了,狗瘋了,雞鴨瘋了,都變成了怪物!”周康黯然,下意識地摸了摸異化的手,“人也瘋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三天前吧,那天早上突然有家人的雞瘋了,把人啄得渾身是血。那時候我們還以為是這只雞病了沒在意,沒想到到了晚上村裏大部分畜生都變成了怪物,有的變成原來好幾倍大,有的長出角有的長出翅膀,而且都很兇,到處吃人。”周康受過良好教育,說話有條理,腦子也很清醒,“就比方說養殖場裏的牛吧,發瘋後傷了人,逃出圍欄,大部分逃到山裏去了,也有一些就賴在村裏村外。這些牛又大皮又厚,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對付,這已經是這頭牛第二次頂死人了。”

“那麽人呢?”

“人也是。”周康嘆道,“人都不像人了,都變成了怪物,跟畜生一樣,見人就咬。一個晚上,村裏就死了大半人,第二天又有很多人遭殃,實在沒辦法我們只能把剩下的人集中起來,我爸的手就是昨天被一個跟狗一樣的人咬斷的。”

這的确跟島上的情況不太一樣,異化會失去人性,似乎更接近那些被封存起來的失敗品。

裴千行走到窗邊,依靠在牆上向外張望,他看見幾個人在院外不遠處挖坑,一大一小兩具屍體并排放在一邊,一個女人跪在地上痛苦,周圍大大小小的土堆,少說也有幾十個。

“難道就沒有雖然身體有變化,但是腦子還很清醒的人和動物嗎?”史東故意不去看他的手。

“我!我的力氣比以前大了很多,另外還有一個人,我們保護村民們的安全。”周康握了下拳頭,大方地承認,“那麽你們呢?你們怎麽會……怎麽會那麽強?”

“我們也不知道,那天我們幾個還在附近登山,一覺醒來就發現身體裏有種奇異的力量。”史東開始胡編亂造,不過他說的也不全是假話,他們的确是被迷暈了後,一覺醒來有了異能,“我們下山後就發現不太對勁了。”

“你們說這是病毒嗎?為什麽他們會發瘋呢?是生病了嗎?”

史東搖頭:“你知道其他地方的情況嗎?”

“都一樣。”周康道,“你們不是第一批逃來的人了,昨天就來過幾個,還想搶我們吃的,被我趕走了。”

史東不知道該感嘆為什麽會這樣,還是該感嘆果然不出我所料。

島上的異變擴散到了大陸,成為範圍性異變。這範圍究竟有多大,其他省,乃至其他國家,是什麽情況?史東不敢心存僥幸。

“往市裏該怎麽走?”史東問。

“你們還想去市裏?”周康驚道,“市裏都是死人了,昨天的人就是市裏逃出來的!你們應該留下來!我們這裏最安全了!”

周康已完全改變了初衷,從不信任他們到想把他們留下,他們展現出了強大的力量,如果有他們在,還怕什麽怪物來襲擊,還怕什麽人來搶東西呢?

“考慮一下吧,你們還帶着個老人,去市裏就是往火坑裏走,裏面的人巴不得往外面逃呢!聽說那裏發瘋的人更多!我們有水,有吃的,昨天還殺了兩只雞,就可惜吃剩了半只本來想留着今天吃的,不知道被哪個該死的小偷偷走了!真是太沒公德心了!”

幾人不約而同地摸了摸肚子。

“鄧柒,你是不是很累?”站在窗邊的裴千行忽然開口。

“啊啊?”鄧柒茫然地看着裴千行,他明明很規矩地坐在邊上聽他們說話,為什麽裴千行突然說自己很累?

“我看你快睡着了,需不需要休息一會?”裴千行直勾勾地盯着他。

鄧柒反應過來,身子一軟,就要倒下的樣子:“對啊,這幾天都沒睡好,還要照顧教授,我快要暈倒了。”

“我給你們找個地方休息吧。”周康也很聰明,知道他們需要讨論,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

可事實上,這院裏沒有一個地方不是擠滿人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一個獨立的空間說話,最後也只能在後院一個樹下席地而坐。

一個中年女人送來一小碟牛肉,說是周康送來感謝他們殺牛救人。

牛肉就是取自他們剛剛殺掉的那頭牛,從腹部柔軟的部位切開,去除燒焦的部分,一整頭牛成為了全村人的口糧。

周康已完全改變了初衷,從不信任他們到想把他們留下,他們展現出了強大的力量,如果有他們在,還怕什麽怪物來襲擊,還怕什麽人來搶東西呢?

“考慮一下吧,你們還帶着個老人,去市裏就是往火坑裏走,裏面的人巴不得往外面逃呢!聽說那裏發瘋的人更多!我們有水,有吃的,昨天還殺了兩只雞,就可惜吃剩了半只本來想留着今天吃的,不知道被哪個該死的小偷偷走了!真是太沒公德心了!”

幾人不約而同地摸了摸肚子。

“鄧柒,你是不是很累?”站在窗邊的裴千行忽然開口。

“啊啊?”鄧柒茫然地看着裴千行,他明明很規矩地坐在邊上聽他們說話,為什麽裴千行突然說自己很累?

“我看你快睡着了,需不需要休息一會?”裴千行直勾勾地盯着他。

鄧柒反應過來,身子一軟,就要倒下的樣子:“對啊,這幾天都沒睡好,還要照顧教授,我快要暈倒了。”

“我給你們找個地方休息吧。”周康也很聰明,知道他們需要讨論,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

可事實上,這院裏沒有一個地方不是擠滿人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一個獨立的空間說話,最後也只能在後院一個樹下席地而坐。

一個中年女人送來一小碟牛肉,說是周康送來感謝他們殺牛救人。

牛肉就是取自他們剛剛殺掉的那頭牛,從腹部柔軟的部位切開,去除燒焦的部分,一整頭牛成為了全村人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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