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好!”衍聖公贊許地點頭。
咔嚓——
徐成松幾乎把手中的茶杯給捏碎了。
他眼中掠過一絲狠色。
賈赦的才學要對付那三個人想來是綽綽有餘, 他只是想不透、想不明白衍聖公為何會來?
“大伯,咱們怎麽辦?”蔡良沒了之前得意的心情,他雖然口口聲聲地看不起賈赦,但也不得不承認賈赦此人的确是有才學的,不說別的,這次鄉試他寫的文章便是真真的鳳頭豬肚麒麟尾,叫人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來。
“等着,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徐成松畢竟是徐成松,宦海浮沉多年,他已經見慣了起起伏伏,此時心中怒火中燒,理智卻依舊在。
“…是。”蔡良懊惱又嫉恨地看向不遠處的官衙。
難不成他們這些日籌謀的一切反倒成了賈赦的踏腳石嗎?
難不成要他眼睜睜看着賈赦借着這次機會名揚天下嗎?
蔡良心裏有嫉妒、有怨恨、有不滿。
他的內心心浮氣躁, 怨毒的視線隔着一條街,依舊能讓賈赦身上發寒。
賈赦回過頭去, 眉頭蹙起, 神色隐隐有些不快。
在那一剎那,他仿佛被什麽盯上了似的。
“二位聽題吧,原本老夫是想叫二位在此處寫一篇文章下來,但是礙于時辰也不早了, 這樣,你們二人都得在一盞茶時間內破題, 誰破的好, 誰就贏了。”衍聖公和藹地說道。
何世飛受寵若驚, 哪裏敢道不好。
Advertisement
至于賈赦, 他更沒有拒絕的理由。
其他人等也不覺得這提議有哪裏不好。
八股中破題最重要,破題破的好,便是畫龍點睛,倘若破題破的不好,即便寫的再好,也落入了末流。
故而考破題,是最合适不過的。
“二位聽好,老夫前不久也恰巧得了一題,正好能用于此時。”衍聖公撚着胡須,笑吟吟地說道,“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請破題。”
衍聖公的話音一落,公堂內外都安靜了下來。
不但賈赦、何世飛二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外頭的秀才們也都低頭去思索。
衍聖公這題出的這話并不難,但是越是如此,就越見功底。
此話出自《大學》,但凡念過四書五經的都讀過。
何世飛咬牙切齒,呲牙咧嘴,仿佛這樣子就能夠把破題的話從腦子裏擠出來。
衍聖公一看,心裏便搖頭,此學生才學不足,心胸狹隘,榜上無名才是國之大幸,他雙手負在身後,再轉身去瞧賈赦,他斂眉思索,眉眼平和如雲淡風輕。
一急一靜。
高下立判。
“學生有了!”何世飛和賈赦幾乎是同時開口。
何世飛愣了下,戒備地看向賈赦。
賈赦莞爾,伸了下手,“何兄先請。”
争先乃是因為不自信,因為怕同樣水平下落于人後。
何世飛憐憫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心裏更多的是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雙手背在身後,昂然道:“天下之財,以其道而自足。”
衍聖公摸着胡須,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并不點評,他深知到了他這個地位,任何一個不好的點評都會毀了別人的一輩子,故而一直都是誇得多批評的少。
“不錯。”衍聖公想了想,也只能這麽誇了。
無他,何世飛這破題破得實在太過一般,辭藻雖然華麗,但卻如花瓶美人一般,中看不中用。
何世飛頓時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得意洋洋地看了賈赦一眼。
賈赦垂下眼眸,忍俊不禁,衍聖公說話也太客氣了。
“賈兄,輪到你了。”何世飛微微一擺手,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賈赦啞然失笑,沉吟了片刻,道:“學生以‘王者平天下之財,以道生之而已。[注2}’來破此題。”
“王者平天下之財,以道生之而已。”衍聖公眼睛一亮,嘴裏咀嚼着這句破題,越是咀嚼,越覺得于無聲處聽驚雷,他不住地點頭,滿臉贊賞。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此句話乃是在講生財之法,聽着好似世俗,但賈赦卻從王者之位出發,講天下之財以道生之。
這一句破題——大氣!
公堂內外諸人都驚了。
不是說賈恩侯腹內空空,不學無術嗎?
怎麽?怎麽他破題破得這麽好?
他們這些人自己的才學未必高到哪裏去,但是孰好孰壞,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更加驚訝。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想出來的破題竟然遠遠比不上賈恩侯的破題。
衆人面露羞赧的神色來。
沒有人會質疑賈恩侯此時的才學,因為衍聖公是絕不可能會和他啊串通的。
何世飛身子一個踉跄,險些摔在地上。
他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賈恩侯,“怎,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賈赦挑起眉頭,眉眼流轉之間,不知撥動了誰的心弦。
章桁沒注意到,他眼裏看着賈赦的眼神已經越來越欣賞了。
“這一局,是他贏了。”衍聖公無聲暗嘆,此人受此打擊,日後恐怕是要一蹶不振。
何世飛慘白着臉,一瞬間,原先設想出來的飛黃騰達恍若海市蜃樓一般轉眼就消失了,他原先想的越美好,此時受到的打擊就越慘重。
楊直木和劉子華心裏雖然不忍,但卻暗暗提起了戒備之心。
從這一局來看,賈赦此人絕對不是個繡花枕頭!!
“下一局誰先來?”衍聖公拂了拂袖子,轉身看向楊直木和劉子華。
楊直木和劉子華對視了一眼。
楊直木從位中出來,謹慎地說道:“學生先來。”
“嘩!是楊直木,聽說他的詩是一絕,清麗飄逸,看來這一局我們贏定了。”衆人原本頹然的心态,在見到楊直木走出來後,頓時又有了信心了。
賈赦聽得衆人的話語,對楊直木并不敢輕視,要論破題,他絕不會輸,但要論寫詩,賈赦自己心裏也有點兒懸乎了。
不過,好在楊直木似乎因為過于緊張,竟然發揮得不如往常一般好。
賈赦勉強和他打了個平局。
楊直木擦了下額頭上的汗,低着頭,原先他還暗怪何世飛沒本事偏要逞強,現在才知道自己親自上場時的壓力有多大,在衆目睽睽之下,在衍聖公、蔡大人面前,尋常人哪能保持好平常心。
一想到這裏,楊直木對賈赦心裏便不由自主地産生了敬佩之心來。
設身處地,如果是他,面對衆人質疑,面對大禍臨頭,可還能如賈赦這般揮斥方遒?
楊直木心裏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平局?!怎麽會是平局?”結果一出,公堂外頓時有人吵嚷起來了。
楊直木臉一紅,羞愧地低下頭。
“不服氣,你就上。”旁人不悅地說道。
那人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這樣的人真上了場,說不定連話都說不出來。
所有的人此時都盯着劉子華。
劉子華這一局至關重要。
所有人沒了一開始看熱鬧的心情了,原先他們以為賈赦是輸定了,故而一點兒也不考慮就答應了衍聖公的話,但現在,他們竟然隐隐有頹勢。
他們這才意識到如果輸了,他們所有人都得給賈赦道歉!
這可是攸關他們顏面的事!
劉子華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心裏後悔自己為何要趟這一灘渾水了。
他伸出手擦了下額頭上流下來的冷汗,慶幸自己今日穿着的長袍足夠長,遮住了顫抖的雙腿。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輸了,那會怎麽樣?
其實他心裏也明白,輸了,外頭那些人從今以後都會瞧不起他!而且,想必還會有不少人會把錯都推到他身上,到時候,別說榮華富貴,日後恐怕是成為別人口裏的笑話了。
“大伯,還有一局,咱們可不能讓賈恩侯贏了!”蔡良急得滿眼都是紅血絲。
徐成松陰沉着臉,他從牙齒裏蹦出一句話來,一字字道:“放心,他贏不了!”
徐成松對家仆招了招手,附在他耳旁,不知說了什麽。
那家仆點了下頭,飛一般地跑下樓去。
蔡良急得要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徐成松到底有什麽辦法,但他不敢開口,徐成松不說,他就不能問。
他只好張望着府衙前,以此來看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這一局到底是賈赦贏了,還是他們贏了?
“你可準備好了?”衍聖公看向劉子華,體貼地問道。
以他的閱歷,早已看出劉子華此時心裏的懼意。
劉子華艱難地露出個笑容。
但笑得卻比哭還難看。
他此時懊悔不已,自己方才為何要硬出頭?
但後悔已經晚了。
劉子華眼神看向外頭,就算他想此時退出比賽,這些人也絕不會容許的。
他正這樣想道,眼睛不經意對上了一個沖着他比手劃腳的人。
诶?
劉子華愣了,他琢磨着那人的口型,眼睛綻出一道光來。
“衍聖公、大人,學生一時內急,不知可否容我去方便下再來比試”劉子華急忙開口。
衍聖公和蔡恒安等人沉默了。
“去吧。”衍聖公擺擺手。
對賈赦的贊賞又多了幾分,臨危而不亂,遇事而不慌,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
一衙役引着劉子華去了後院的茅廁。
劉子華尋了個由頭把他岔開,在茅廁附近着急地來回踱着步,他尋了這麽一個由頭出來已經足夠丢人了,等會兒要是還贏不過賈赦,那可真是沒臉見人了。
“兄臺……”劉子華正着急間,見到方才給他使眼色的人,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若是蔡良在這兒,必然能認出這人正是徐成松的家仆。
“诶,那劉子華怎麽去了那麽久?可別是偷跑了?”公堂外等着的衆人有人不耐煩地說道。
有人想要替劉子華開口,可是心裏也都偷偷這麽想着。
其實換做是他們,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與其等會兒輸了後,被衆人指責,還不如索性不要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誰說他跑了?你看,他這不就出來了。”有眼尖的看到劉子華從拐角處走出來,驚訝地喊道。
劉子華聽到這話,耳根一紅,又羞又怒。
只覺得說這話的人真是讨厭至極。
不過,他的怒氣很快就如天明時候的霧氣一樣散去。
劉子華此時已經不再緊張了,他嘴角帶着一絲笑意,眉眼間意氣風發,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章桁發覺出他的異樣,眉頭皺起,若有所思地朝劉子華來的地方看去。
“爺?”男人低聲問道。
章桁擺了擺手。
即便他們耍了花招,現在劉子華已經回來,再去查看也已經沒有必要了。
章桁心裏替賈赦捏了一把冷汗。
這一局,他可千萬得贏!
賈赦不是愣頭青,他也瞧出了劉子華的異樣。
試想一個去的時候滿臉慌張的人回來後,一臉從容,其中要是沒有古怪,賈赦就可以跟他姓了。
他心裏有些緊張,但這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又恢複了冷靜。
“學生已經準備好了。”劉子華道,“這一局請賈兄先出題。”
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外頭的人瞧了,忍不住叫了聲好!
衍聖公擰着眉頭,神色微微不悅,他最恨的就是別人在他面前耍小手段。
偏偏劉子華還毫無察覺衍聖公神色的變化,雙眼盯着賈赦。
賈赦莞爾,斂眉思索,片刻後道:“既然劉兄謙讓,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擡起頭,沉吟着說道:“閣下心高高似閣”
劉子華的臉色一黑,賈赦這上聯分明是借對聯罵他心高氣傲。
他絞盡腦汁,苦思冥想,想要想出個下聯來反駁,奈何一時情急,腦子卻想不出什麽好的來。
衍聖公本就不喜他使小花招,眼瞧着時間到了,便也不留情面,“一盞茶時間到了,”
“哎呀!”外頭衆人哀嘆不止。
這對聯的确難,非但要首尾一致,還要對應上上聯的話題。
一時之間,要想出來也絕非易事。
“恩侯,下聯到底是什麽?”衍聖公期待地看向賈赦,這短短的時間,難得他有急智能想出這巧妙的上聯來,衍聖公對他是越發心喜。
賈赦沖着衍聖公拱拱手,道:“老先生,這下聯乃是——天官膽大大如天。乃是學生自孤本中偶然看得的。”
“好,對的好。”衍聖公贊許不已地點頭道。
劉子華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他此時只能寄希望于賈赦回答不出來,免得等會兒輸的太難看。
眼下賈赦贏了一局,平了一局,按照道理來說,本來已經算是他贏了。
只是衍聖公和賈赦不提,他們便接着比試。
但若是連這一局都讓賈赦給贏了,那他們的面子可就挂不住。
衆人也心知肚明這件事。
故而一個個黑着臉,有的人心裏早就對賈赦的才華服氣了,偃旗息鼓地等着最後的死刑。
然而還有些人卻在翹首企盼着賈赦的丢臉。
蔡良就是頭一個。
“劉兄出上聯吧。”賈赦面上帶着笑容,伸出手示意了下。
劉子華心裏拿定主意,眼下已經勢弱,索性別管他三七二十一,他放聲道:“兩猿斷木,小猴子焉敢對鋸(句
)。”
“好!”劉子華話音才落,外頭已經有人拍手大聲喝彩。
劉子華這話是把賈赦比作猴子,可不正中了那些嫉恨賈赦的人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