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六姐姐
“……容畫?”
流夏心裏一慌,小心的問: “姑娘,你都知道了?”
容虞把手上的水漬擦幹,垂着眸問:“知道什麽?”
流夏朝容虞走過來,接過容虞手裏的帕子,盡量含蓄的道: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總能聽見別人說世子殿下…可能傾心于六姑娘。”
容虞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流夏道:“……好像是上次安平侯府的事情,就是那次六姑娘不是被潑了桶水嘛,聽人說世子殿下很着急,還給六姑娘遞了個帕子,親自……把她臉上的水擦幹了。”
“不過奴婢覺得這根本就不可能,六姑娘比起姑娘你可差遠了,而且奴婢可從未見過世子殿下對六姑娘有什麽特殊的,這事又沒人親眼見到,怎麽可能是真的。”
雖然六姑娘那确實有世子殿下的帕子,不明真相的很容易被這些流言帶過去。
琉夏認真的觀察着容虞的臉色,她家姑娘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根本看不出什麽情緒變化,但氣氛莫名有些壓抑,琉夏咽了口口水,默默閉了嘴不敢再說話。
容虞抿了抿唇,道:“你先下去吧。”
“……是。”
容虞掀起簾子走進內屋,屏風後已經兌好的浴湯袅袅的散發着熱氣,她脫了衣裳走進去,四肢百骸一下子溫暖起來,膝蓋那裏的青紫還沒有退去,痛楚洶湧而來,但她并不覺得難以忍受,甚至在這樣的刺痛中找到了一絲安穩。
睡覺時,一個紅漆木匣子放在枕邊,她側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半天,才緩緩的閉上眼睛。
三天前,安平侯府尋回失蹤多年的小侯爺,舉府同慶,大宴賓客。
安平候似是有意想讓剛回來的這位小侯爺多多結識上京城裏年輕一代的才俊們,故而上京城裏世家子女們幾乎都被邀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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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虞自然不在邀請之列,她能去還得益于那位六姑娘容畫。
“她名聲那麽爛,六姑娘肯帶她去那種場合露面實在菩薩心腸。”
“到底是姐妹啊,六姑娘這是念着同府情誼呢。”
“那容虞是走了幾輩子運才碰見六姑娘那樣溫柔善良的姐姐啊。”
菩薩心腸,溫柔善良。
這就是容畫給人的既定印象。
她喜歡穿一身顏色素淡的衣裳,身體不怎麽好,會對人笑的輕淺,婉約大方,溫柔小意。
但三日前的安平侯府,她還利用她扮演了好一出善良姐姐的戲碼。
她記得那天。
身穿粉色百花暈春錦長裙的姑娘聘聘袅袅的朝她走過來,模樣嬌俏說的話卻惡毒至極。
“郡王府的九姑娘?你是怎麽混進來的?”
容虞不理睬她,少女說話便越發的不帶分寸:“容畫是怎麽回事啊,帶你這種人來,晦氣也太重了吧。”
“怎麽,你自己也覺得自己晦氣,感覺不好意思了吧?”
安平候府很大,他們周邊人不多,大多都離她們這比較遠,注意不到這發生了什麽。
容畫站在旁邊的一株蘭花旁,頗有些看好戲的姿态。
少女聲音放輕了些,繼續道:“诶我說,你是不是跟你那個死了的娘親一樣不要臉啊。”
“娘是什麽貨色孩子就該是什麽貨色啊,你長成這樣,不就是出來勾.引人的嗎?”
這種場景,在這七年裏容虞經歷了數次,她低着頭不說話,無聲的承受這些辱罵,反駁無用,只會換來更加變本加厲的嘲諷。
她的反駁會被調笑,在沒有相應地位的時候,僅憑幾句辯駁根本不可能讓人認可。
所以她總是沉默的。
但這一次,她少見的擡起頭來看向了這個臉上還帶着稚氣的少女,面無表情的問她:“你母親曾是天香樓頭牌,你又是什麽貨色?”
少女沒想到容虞會這麽直接的回她,當下便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直接氣的笑了出來。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這麽說?”
容虞又低下了頭,不再回她。
“你是覺得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就什麽都不在乎了嗎?你信不信我随便說句話,我就能讓你被罰死在郡王府?”
“要試試嗎?”
氣氛僵了僵,容虞忽然緩緩擡起目光緊盯着她,瞳仁漆黑,毫無情緒。
她重複了一遍少女的話:“要試試嗎?”
容虞的陰沉讓少女厭惡的同時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裏莫名就慌了起來。
“你…你說什麽?!”
慌忙之中,她目光倏的瞥見了一旁路過的端着個木盆的小厮,勾起唇角笑了笑,努力掩飾着自己的情緒,道:
“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快未免過于愚蠢,人貴有自知之明啊。”
“紅蘭,接過那盆水,讓九姑娘清醒一下。”
冰涼的兜頭砸下,一個女人忽然撲在了她身上。
是容畫。
她不過來,容虞都不知道原來方才她被人羞辱時她這個姐姐在旁邊。
那溫柔娴靜的六姐姐被潑了一盆涼水以後第一件事是關切的看着她,問:
“九妹妹,你沒事吧。”
身形羸弱的女孩身上濕了大半,瘦削蒼白的小臉上水珠滾落,即便如此依舊一臉關切看着自己的妹妹,真實我見猶憐。
沒等容虞回答,容畫便轉身對着潑她們倆水的那人嚴肅道:
“我妹妹她雖然不懂事了些,但畢竟是我妹妹,不是誰都能欺辱的,她做錯了事自有家裏教導,不需外人來教訓。”
溫柔又堅定,話語擲地有聲,端的是一副溫柔姐姐的樣子。
她不否認容虞做錯了事,哪怕容虞自始自終都是安安靜靜的待在角落裏。
容虞四處掃了掃,果真在不遠處的轉角看見了一行人正走過來。
為首的那人是沈映,他一身錦衣長身玉立,身後跟了數名侍從,腳步生風,清隽明朗。
容虞定定的看着,一瞬間忘了自己的處境。
令下人朝容虞潑水的是侍郎家的大小姐,她向來不待見容虞,不待見她那樣光明正大的喜歡沈映,也不待見這樣一個女人居然有那樣一張美豔的臉,故而逮着機會就羞辱幾句。
反正就算她欺負容虞,也不會有人替她出頭。
可誰知六姑娘會突然撲上來,六姑娘看着就是個體弱的,這一潑說不定潑出什麽毛病來。
那小姐不過也只是個初初十六的嬌小姐,潑水本就是沖動行事,遠遠的又瞧見有人過來了,心裏一慌,居然直接跑了。
于是,渾身濕透的容虞和容畫,就在原地遇見了迎面而來的沈映。
容虞發絲還在滴着水,手指攥的生緊。她站在路邊低着頭,只瞥見那雙紋繡着金色雲紋的白靴離自己越來越近。
片刻後,那雙靴子停在了她面前。
容虞倏的擡頭,正好撞上那人正垂眸看着她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的顏色相對淺淡,長睫濃密,眼尾拉的長有輕微的上挑,但絲毫不顯輕浮,這樣的眼睛看人的時候似乎總會予人深情又專注的感覺。
還未等容虞反應什麽,一旁的容畫便先一步福了福身子,道:“小女見過世子殿下。”
沈映擡了擡手,收回目光,意态疏淡又禮儀周全:“姑娘不必多禮。”
見到沈映是該行禮的,但還未等容虞動作,一旁的容畫便道:
“舍妹不懂禮儀,小女在這裏向殿下賠罪,還請殿下莫怪。”
沈映彎了彎唇角,溫潤道:“無事。”
容虞一直低着頭,掌心不知是汗還是水,衣裳濕了大半,這人不管什麽時候都是嚴謹端正的,而她總是狼狽不堪,。
她喜歡沈映
他那樣幹淨又那樣美好,是神明也是上天給她的恩賜。
沈映看見了那烏黑道長發此時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水,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朝謹歡那邊側了側臉。
謹歡會意,上前給容虞和容畫一齊遞了張帕子。
“姑娘擦擦吧。”
待到她們倆接過,沈映才道:“兩位姑娘可以去客房整理一下,在下就先告退了。”
容畫幾乎掩蓋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他捏緊帕子,臉色微紅,服身道:“小女恭送殿下。”
沈映微微颔首,闊步離開。
奕王府的世子沈映譽滿天下不是沒有理由的,這種贊譽并非僅僅是針對于他的學識與相貌,更多的,是他身上常人難及的修養。
他似乎永遠溫和如玉,待人寬和有禮。
正如對待容虞的态度一樣,因為她對沈映毫不掩飾的追求,讓沈映連同她一起成了上京城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尋常人被這麽連累只怕早就對始作俑者厭惡至極了,但沈映永遠是那個溫和又疏離的沈映。
在外人面前,他從來不曾因為容虞對他的追求而讓她難堪,也未曾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厭惡,甚至從未在什麽場合以鄙棄或炫耀的口吻提過容虞這個不被人認可的第一美人。
………
翌日,清晨。
容虞從夢魇裏掙紮出來,艱難的睜開眼睛,刺進檀木窗的光線明亮又刺眼。
她摸了摸放在枕邊的木匣子,恐懼漸漸褪去,她才擰了擰眉心,掀開了被子坐起身來。
剛剛洗漱完,房門就被吱呀一聲推開,琉夏便匆忙走進來,道:“姑娘,六姑娘派人送東西過來了!”
琉夏剛剛說完,便有一個身粉羅裙的小丫鬟走進來,她一揮手,身後跟着的兩個丫鬟一人手拿着托盤,一人手裏捧着小木匣子跟着走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丫鬟是容畫的貼身一等丫鬟簾青,她臉帶笑意,道:“九姑娘,奴婢奉六姑娘之命來給您送點東西。”
“這是兩件錦芳閣的裙子,金絲白紋昙花雨絲棉裙還有十二破流仙裙,都是上等的料子,我家姑娘都沒舍得穿呢。”
說着她又打開那個木匣,道:“這裏是些首飾,可都是好東西,姑娘特地給您挑着送過來的。”
容虞掃了眼,淡淡道:“知道了。”
簾青有些不滿,依着九姑娘這處境,不說對她家姑娘感恩戴德也全不該是這麽個冷淡的樣子,但想到還有任務在身,便壓下了自己的情緒。
“還愣着幹什麽,給九姑娘放這啊。”
琉夏忙道:“給我吧。”
琉夏去放東西,簾青看了眼跟着自己過來的兩個小丫鬟,道:“你們先出去吧。”
“是。”
丫鬟一出去,房裏便只剩下簾青和容虞兩個人。
容虞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等着簾青的下文。
簾青臉上堆着笑,道:“九姑娘,您也聽說了現在的傳言……”
容虞問:“要我澄清嗎?”
簾青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傳言這種東西,你也知道時間久了自然就散了,只是既然傳都傳了,你要是突然那麽出來一說不是那樣的,我們姑娘臉上不好看,所以奴婢今天主要是想跟商量商量……”
“咱們就靜靜的等着流言自己散,別去管它。”
那天的事除了容虞本就沒人看見,侍郎家的小姐能證明潑水是真,遇見沈映也是真,容畫手裏又真的有繡着沈映專屬标志的帕子,具體沈映有沒有親自幫她擦,還真沒外人知道。
沈映是上京城女子心中公認的高嶺之花,能和他有點什麽,足以讓人對她豔羨不已。
況且如今的傳言對容畫可沒有半點不利,因為在傳言中,沈映才是主動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