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雙人

情難自禁的一個吻, 很快就松開了。

畢竟在禦書房,哪怕人都被雍理支出去了,也難講會不會回來。

萬一被撞見……

後果不堪設想。

沈君兆有些後怕, 更多是惱自己這般失了規矩。

雍理呆呆看他,半晌蹦出倆字:“阿兆……”

沈君兆哪還敢再看他。

偏生雍理不放過他:“這樣的失禮, 朕還要。”

沈君兆:“…”

“诶……”雍理急了,“你坐那兒去幹嗎?”

沈君兆不僅不給他失禮了,還起身去了書案對面,同他隔了将近四五尺!

雍理這就要跟過來, 沈君兆定聲道:“陛下若是不複習功課, 我就先回去了。”

雍理哪還敢動,老實坐在龍椅上, 眼巴巴看他:“只準你放火,不許朕點燈, 阿兆你好不講道理。”

沈君兆整理着散亂的書卷。

雍理舔舔唇, 又道:“子瑜……”

哥哥二字沒喊出來, 沈君兆低聲道:“陛下!”

雍理毫不客氣地笑出聲:“好了好了, 不招你。”

殺手锏要省着點用,回頭沈君兆聽多了不當回事了,他該怎麽逗他!

于是兩人面對面坐着, 一起整理亂七八糟的書案。

都是些瑣碎至極的事, 卻因為一擡眼就能看到對方而覺得異常甜蜜。

若有天長地久,就停在這瑣碎中也未嘗不可。

念及天長地久,沈君兆便恨自己癡心妄想, 只能岔開話題,讓自己冷靜一些:“烏弘朗學問可以,但為人太過耿直, 陛下若想他入朝,只怕難以駕馭。”

雍理道:“無需駕馭,朕只是想樹個标杆。”

沈君兆知他心思。

大雍開國後,因先帝早亡,幼帝又在學政,朝政全落到了沈争鳴手裏。

沈争鳴是什麽身份,百年世族中的世家大族,他傾慕先帝才幹,選擇追随于他,是感覺到了世族冗長,不破不立。

可惜他遠沒有先帝的氣魄和果決,也因生在泥沼而離不開泥沼,他本期望着先帝能大刀闊斧颠覆中原格局,讓圈地不複存在,讓百姓重見希望,讓盤根錯節腐朽不堪卻死而不僵的世族潰散重組。

然而先帝一腔抱負,未能施展,卻早早去了。

沈争鳴不得不接過權柄,他有心變革,卻無力掙脫,會的只是腐朽陳舊的那一套。

甚至因為他的攝政,讓這風氣越演越烈。

世族淩駕于皇權。世族只擁護世族。

這亂象同那前朝末帝時有何區別!

沈争鳴疼愛雍理,與他留着先帝的血脈有關,也與他展露出的性情有關。

明明已是大雍最尊貴的人,已經走進了最核心的利益圈,卻不為所動。

他胸有天下,心懷抱負,看到的哪是這巴掌大的雍皇宮,而是雍皇宮外的廣袤天地。

沈争鳴渴望培養出先帝的繼承人,沈君兆卻心疼雍理的路太難走。

改科舉、廢封地,撼動世族利益,建立新的法度,給百姓自由平等。

談何容易!

更何況這樣做了,于雍理有什麽好處?

天下至尊的皇帝,不需要給任何人自由。

沈君兆心疼,卻也向往。

行不可為,做無用功,走荊棘路,何等勇氣與魄力。

也唯有朝陽,才能破開黑夜。

雍理對沈君兆毫無隐瞞,把心中想得一五一十說與他聽:“朕也不需要你多麻煩,你找個靠得住的人,扮做富家翁去資助烏弘朗,別讓這刺頭餓死街頭。”

“朕今年說什麽也要整治下科舉的閱卷,斷不能再讓他們瞧出是哪家子弟寫的,什麽狗屁文章也敢評個甲等。”

“真給朕惹急了,朕自己去閱卷!”

沈君兆笑了下。

雍理戳他手背:“你也跑不了,陪朕一起熬夜。”

沈君兆溫聲道:“陛下何不自己養了那批無依無靠的書生。”

雍理一愣:“怎講?”

沈君兆知道他愛去東臨軒,常聽那些投身無門的書生慷慨而談,早就想過此事:“也不拘着他們做什麽事,只要能規規矩矩寫一手小楷,不求筆鋒和形意,只要工整和統一,等科舉的卷子落了印,由他們謄抄一份交于主考官便是。”

雍理眼前一亮:“阿兆厲害!”

沈君兆:“倒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三百年前的華朝實行過此舉,我閑來翻書,瞧見過。”

中原繁衍千年,朝代更替不斷,留有史實記錄的便有六個之多。

前朝文化由世族把控,不少史書記錄都被閹割,也就沈君兆這般家中才留有這些古書傳記。

雍理又覺不甘:“三百年前的古人都有這般章程,怎到如今反而倒退了。”

自然是世族抱團,只想世襲,所以藏了這些不利的史實。沈君兆不言,雍理卻也明白,他怕他多思,道:“還好有阿兆助朕!”

沈君兆道:“明日我把那書拿來給陛下看看。”

雍理眨眨眼:“可惜得後日了。”

沈君兆沒反應過來。

雍理點他手背道:“說好今晚留在宮裏陪朕的。”

沈君兆心一跳。

“無妨……”雍理壓低聲音道:“朕知道你記性好,晚點上了g,你一字一句背給朕聽。”

沈君兆:“…”

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昭君吓跑,元曜帝不敢胡言亂語了,忙起身道:“該用晚膳了……”

解決了一件大事,他晚上能多吃兩碗飯!

趙小泉還真讓禦書房給做了一道醉卧鴛鴦。

周圍全是宮人伺候,雍理瞧着這道菜也不敢去打趣沈君兆。

這是道名菜,還頗有些缱绻蜜意。

據聞陛下若是點了這道菜,宮妃當晚是定要侍寝的,而服侍的宮人也會依着規矩先給妃子盛一碗。

桌上沒有宮妃只有沈家公子。

趙小泉打死也不敢給沈君兆盛好嘛!

雍理對這道醉卧鴛鴦是只聞其名未見其形,他今日随口一提也不是有什麽想法,只是為了支走趙小泉。

此時見着這道菜,倒是生了些興趣。

其實就是一道酒釀甜品,禦廚雕工精湛,鴛鴦做得形似,糯白色的團子瞧着十分可口,再配上酒釀湯底,倒真有些意境。

鴛鴦戲水,紅莓點綴,醉而交頸,纏綿悱恻。

若是周圍沒人,雍理一準要央着沈君兆喂他吃,現在嘛……

罷了,總歸這些人全會換成他自己的,屆時他與沈君兆做什麽,無人敢多嘴撩舌!

雍理忍住,卻還是搞了點小動作。

用過晚膳,雍理只看了半個時辰的奏章,便喊着乏了困了。

宮人伺候兩位主子洗漱更衣,待到入了寝殿,雍理毫不客氣地趕人:“都出去,朕這邊有阿兆就行了。”

趙小泉有心提醒小皇帝,卻又不敢多言,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退下。

——把沈家公子當奴婢使喚,陛下慎重啊!

老太監不知道的是,他家陛下哪舍得使喚沈君兆?千哄萬哄還嫌不夠呢。

“阿兆……”雍理喚他。

沈君兆穿了一身月白裏衣,墨發鋪在背後,因沒了束冠,有發絲不聽話的從額間落下,襯得眉眼越發清俊。

雍理看得心癢癢的,可念及自己藏着的東西,只得忍住:“朕給你看個好東西。”

沈君兆哪聽得清他說了什麽。

留宿宮中,他既歡喜又不安,既想日日夜夜看着雍理,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荒唐事。

少年心思,總是懵懂又青澀,不知在渴望什麽,也不知該如何填滿渴望。

雍理又喚他:“愣着幹什麽,快過來。”

沈君兆回神,半坐在床榻上:“嗯?”

雍理彎着嘴角,把藏了許久的紅色果子拿了出來:“看!”

沈君兆看到他白皙掌心上落着的紅莓,似乎今晚見過,卻又記不起在哪兒見過。

雍理給他解惑:“是那道醉卧鴛鴦。”

鴛鴦是甜糯米做的,這小巧的紅莓是被點綴在鴛鴦頭頂的果子。

沈君兆想起來了。

雍理看着他:“你嘗一嘗……”

君王點給愛妃的,代表着濃情蜜意的一道菜。

雖不能在飯桌上吃,他卻想讓沈君兆嘗一口。

雍理的此番心思全是對沈君兆的缱绻情意,是在費盡心思地向他證明心意。

沈君兆卻垂下眼眸,低聲道:“我不愛吃……”

雍理一愣。

沈君兆不願看那紅莓,道:“陛下早些歇息。”

雍理以為他嫌棄:“朕把它裝了這麽久是有些髒,你不吃也罷,等以後朕再讓他們做一道醉卧鴛鴦,朕與你一起……”

沈君兆心一刺,蹙眉道:“陛下以後還是與皇後妃嫔共嘗此菜吧。”

雍理被他一句話堵得接不上話。

沈君兆說完又不免自我厭棄,覺得自己簡直幼稚可笑,說這些給雍理添堵做什麽?

本就是有一日算一日的,想什麽許久以後?

總歸雍理是要立後納妃的,他有什麽好難受的。

還真想着一生一代一雙人?

別說雍理是皇帝,便是普通百姓家,也沒有這份長久。

沈君兆不斷勸着自己,心裏卻還像是被紮了無數刀,疼得厲害:“今日我還是回去吧,陛下早睡。”

雍理一把扯住他衣袖:“沈君兆你什麽意思?”

雍理極少動怒,尤其是對着沈君兆,從來都是嬉皮笑臉,連皇帝架子都沒有,又哪會同他生氣,可此時他一張臉冷白,大而圓的黑眸中全是怒氣。

沈君兆垂下眼睫:“草民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陛下海涵。”

雍理氣死了:“朕把你當此生摯愛,你卻把朕當兒戲!”

沈君兆站着不動,卻也不回他。

雍理如墜冰窟,滿腔熱血涼了個透:“沈君兆你若是只想與朕玩玩,朕、朕……”

沈君兆擡眸盯他:“陛下何必說這些,我的心意您當真不明白?”

雍理有被他震住,升騰的火氣散了大半,只覺很是委屈:“說着一生一代一雙人,又提什麽皇後妃嫔,你這般瞧不上我,又說什麽心悅我。”

沈君兆腦子嗡得一聲,他怕極了他眼眶泛紅:“陛下……”

雍理卻止不住眼淚滾落:“朕立什麽後納什麽妃?朕的阿兆怎能屈于後宮?”

沈君兆怔住了。

雍理何曾沒想過他們的未來,他想得更詳細更周全:“你滿身才學,一腔抱負,合該站到朝上,理應為天下先。”

“朕從未想過折辱你,更沒想過辜負你。”

“一生一代一雙人……何須帝後?君臣不可嗎……”

“朕信你,你卻丁點都不信朕。”

“難道沒有倫常束縛,你便不能與朕厮守終生了?”

雍理一邊哭一邊問,直把沈君兆給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陛下……”他心疼得厲害,恨自己惹他落淚。

雍理覺得自己太丢臉,但又不計較在沈君兆面前丢臉,索性把心裏話一股腦倒出來:“朕不立後不納妃,你不負朕,朕此生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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