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人
玄延不是個男人。
這個秘密是玄延的本妻岑瀾和我說的。
岑瀾,她在哪兒呢?
岑瀾啊,她死了,而且是拜我所賜。
而我,在秦州所有人衆目睽睽之下,頂替岑瀾成為了玄延的妻子。
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但為什麽不敢戳破我呢,因為他們對不起蒙家!
吾家經營鹽市,父親一輩子兢兢業業,被人構陷放毒之時,萬夫所指,被綁在秦州的城門前三天三夜,每一人、每一人拿小刀上前剜下一塊肉。
是有多恨啊,多痛啊!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眼前都是父親強顏歡笑:“月,我不痛,你快走吧,離開秦州,只要不是秦州,去哪兒都好。”
最後,沉冤得雪,人人卻避而不談。
這是我第二次被游街。
我被關在木籠子裏,脖子上、手上、腳上挂着鐵枷鎖,籠子裏還有很多皇親貴胄,有不少人以前同我見過幾面,以往的她們光鮮靓麗、不可方物,現在衣衫破舊,蓬頭垢面,同那乞丐有什麽不一樣。
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這些往常擁護玄延的子民,瞬間倒戈成了祁真最忠實的擁護者。
他們謾罵着向籠子裏扔雞蛋,扔石頭,砸在我的身上,那些女子将臉埋在最底下,保護着臉容,給誰看呢。
我仰起頭,石頭砸在我的眉骨上,我嘗到鮮血又鹹又腥的味道。
說來好笑,這是兩年來我第一次看看封安城。
游完街後,成年男子被當場誅殺,尚未成年被流徙,女子一律充下妓,我被秘密帶回了岑譽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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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和她們最後一次見面,她們在驚恐的尖叫,更多的是憤怒和怨恨,為什麽我這個罪人可以得到救贖。
我被扔在了陌生的房間,有婢女往來穿梭,替我擦掉臉上的血,将我的衣服脫下,擦幹淨身子,再換好整潔的衣服。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青曼。”
“你呢?”我轉向另一面問道。
“奴婢雪語。”
“哦。”
“以後你叫雲放,你也叫雲放。”
兩人遲疑了一會兒,膽怯的答道:“是…”
是夜,我躺在床上,這裏好安靜,安靜的沒有人的氣息,冰冷的床将我慢慢侵蝕。
我走出了門外,我看見了一盞燈,在黑夜裏無聲的燃動,隔着天地萬物,好像無論我走得多遠,只要回頭一看,有人再為燈盞添油,我就還知道歸向何處。
天空仍然在下雨,地上很濕,我忘記了穿鞋,刺骨的寒心鑽入我的皮膚,我渴求那盞溫暖的燈。
“雲放,為什麽不帶我走?”我推開門,岑譽正坐在案桌前。他瞥了一眼我衣衫不整的模樣,置若罔聞,繼續伏案。
我走到他的身前,将他的筆甩開,坐進他的懷裏,手纏上他的脖頸,親吻着他的唇。
他沒有相迎,也沒有拒絕,只是冷冷的看着我,我将他越發抱的緊,我可以感受到他逐漸升高的體溫。
他将我推在案臺上,一手掐着我的脖子:“蒙月,你真髒啊,你怎麽不去找玄延的叔叔呢?”
“哈哈哈…咳…咳…”我笑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生氣了。
“你知道嗎?你妹妹到死之前都不知道什麽是男人。“
他越掐越緊,我就快要窒息。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玄延為什麽不帶我走。
每一個人在瀕臨死亡前,腦海裏會瘋狂的閃現自己愛着的人。
玄延愛的人不會是我,肯定也不會是岑瀾。
“蒙月!你為什麽會這樣?”他嘶吼出聲,雙手拍在案桌上。
“岑譽,不殺我,你會後悔的。”我站起身來,将衣物一件件穿好。
鹽案。
因為岑明的誤判,吾家除了我,或殺或流徙極北。
雖然後來岑明派人多方尋找,但都無疾而終。
岑明是個克己奉公的知府,為了彌補對蒙家的傷害,他将年僅十歲的我接入岑府作了岑瀾的藥女。
岑瀾是個病秧子,她從來沒有出過岑府的門,就連說幾句都要喘好幾口氣。
我的職責很簡單,替她煮藥,以及陪她打發她虛無缥缈的時間。
她躺在榻上,皮膚薄得可以看清楚底下湧動的血管,眼窩深凹,睫毛微微煽動,雙唇蒼白輕啓:“月,你恨我們家嗎?”
“月…咳…你怎麽不說話?”她倚在床頭。
“我在想是說實話,還是說假話。”我把藥放涼了放在她身邊的小桌子上,她的手沒有一絲的溫度,她拉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臉上。
“月,沒關系,我想聽實話。”
“我不恨。”我很輕易的說出了口。
她愣了愣,臉蹭着我的手,雙眼落下唯一有溫度的熱淚,她說:“謝謝你,月。”
會把恨意輕易說出口,那不叫恨。
我的恨早已經植入在了我的骨頭裏。
岑譽與我為敵,為了防止我傷害岑瀾,他每日下了學堂,就回來寸步不離的守着我們。
岑瀾不識字,岑譽就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他問我:“蒙月,你識字嗎?”
我猶豫了下,說道:“不會。”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秦州女子以無才為德行,但其實父親曾給我請過先生,但是我不想暴露太多。
他們經常捉弄我,岑譽在紙上寫,蒙月是壞人,蒙月是大灰狼,是豬頭。
他看着我笑。
我也傻傻的笑着。
只有岑瀾拿着毛筆一個字一個字的認真改着,蒙月是最善良的人,蒙月是漂亮的蝴蝶。
“你看得懂麽?”岑譽見我盯着那張紙,問我。
我搖搖頭。
岑瀾擡起好看的眼,她甜甜的說:“哥哥寫,蕭然起坐三嘆息,床頭溫暖有家人。”
“噢,我不懂,但是瀾,你很開心。”我回答。
岑瀾十五歲那年,大夫翻遍典籍,束手無策,讓岑家準備後事,岑母日日啼哭,哭瞎了眼睛。
我曾經也有這麽一位傷在兒身,痛在娘心的好母親。
拜岑家所賜,現在屍骨難尋。
岑明請來了名為曉星子的術士詢問續命的法子,他說,岑瀾的病只有沖喜。
誰願意去娶一個病入膏肓的女人?
秦州城外,玄延無父無母,是岑譽的同學,也是獨身的學子,岑明用了點小手段就讓玄延同意入贅岑府。
沒有媒妁之言,也沒有父母之命,就連婚禮也是偷偷進行的。
下嫁貧窮流浪之人,丢了岑府的臉面。娶纏綿病榻的人,對不起玄延的餘生。
這場婚禮,注定不疾而終。
洞房花燭夜,我候在岑瀾的門外,聽後差遣。
岑譽提着一個燈籠,站在轉角的回廊處,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他的睫毛蓋住眼睛,留下一道深深的陰影。
那是個冬天,秦州雖然不下雪,但是幹燥使皮膚皲裂,我倚在朱紅色的柱子上,望着無邊無際黑暗的天空。
他站了半宿,我不知道他在心疼岑瀾,還是愧對同窗玄延。
他走進我,有些不好意思:“蒙月,你進去看看。”
“哦。”我推開門,走進去,岑瀾安靜的睡在床上,一起一伏的胸脯證明她還活着,床底下的玄延和衣蜷縮着躺在地上。
“怎麽樣了?”他問我。
我小心翼翼的關上門:“他們躺在床上。”
他的眼神透露出焦急,我又接着說,“沒穿衣服。”
那一瞬間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喜悅、難過和一絲羞澀。
“一切都會好的。”他一把将燈籠塞進我的手裏,轉身疾步消失在回廊裏。
“我不會讓一切好起來的。”我守着寂靜無聲的黑夜,直到油盡燈枯。
每一個人在瀕臨死亡前,腦海裏會瘋狂的閃現自己愛着的人。
岑譽掐我的時候,有一刻我以為我就會這樣死去,那一瞬間在我腦海裏浮現的是…是…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更新了,月明的話我争取每一章有轉折和看點,真的是看心情走向,這女主現在看起來是有點讨人厭,後面就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