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這種這種半生不熟的人偶遇，本來就相當尴尬。要是在平常，打個招呼也就完了，但現在方舒楷在等人，也不好馬上走開，總得聊點什麽。

方舒楷開始搜尋話題——顯而易見，明煜是沒有主動開口的希望了，要打破尴尬，還得他出手。

“學長也在等人嗎？”

“嗯。”明煜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方舒楷湊近了一點，小聲問：“是……女朋友嗎？”

也許是因為尴尬，明煜對方舒楷的靠近感到渾身渾身發麻，放在口袋裏的手暗暗把裏面的布料揉來揉去，半天才擠出兩個字：“不是。”

但某種意義上……其實是的。

“是一個……男性朋友。”他說。

“哦……”方舒楷頗為遺憾，“以為學長找到女朋友了呢。”

明煜裝作漫不經心道：“還沒有。”

方舒楷終于又離他遠一些了。明煜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依然在無意識地撫摸口袋裏揉皺了的布料。登閣夢憶為什麽還不來？他想要他來，又不想他來。

明煜很多年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緊張了。和公司的高層争執，給甲方領導彙報，在大佬飯局談笑風生，什麽大場面他怵過？然而他現在竟然緊張起來——只是因為方舒楷的靠近，讓他想到稍後與登閣夢憶見面的時候，他會表現得怎樣呢？

尤其是在時間的催化下，這樣的緊張不斷發酵，到了讓他無法忽視的地步。

方舒楷熱情道：“其實學長真的可以更勇敢一點，我們和病人交流，經常說，第一步就是要培養信心，克服心理障礙！你要主動邁出第一步，用平常心面對這個事情，最好你的女朋友能夠理解支持你……”

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說這個……明煜想，這個人為什麽要在出來玩的時候主動提工作，他不煩嗎？

他轉過頭去，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們。大家步履匆匆，有自己低頭玩手機的，有結伴私語的，偶爾也有人向他投來一瞥。

明明知道別人根本聽不出他們在講什麽，明煜依然覺得如芒在背。他打斷方舒殷切的叮囑，問：“你一個人來？”

“啊？”方舒楷愣了愣，才道，“不，我也等朋友。哎，可能路上有點堵吧，半天了也沒到。”

“你們在哪一排？”

“就第一排。”方舒楷道，“哪個座我忘了，朋友的票。”

“……”

和自己的主治醫師，以及暧昧對象，坐在同一排，看演出。明煜感覺自己要瘋了，他害怕自己以後一見到登閣夢憶就要想起方舒楷的碎碎念，性【】欲當場下降百分之百。

他不幸地發現，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朋友找我了。”明煜忽然說，“回見。”

“……啊？”方舒楷再一次愣住。雖然沒看到“朋友”在哪，也沒看到明煜接電話、看消息，但既然對方都這樣說了，他只好道：“學長再見！”

明煜快步走回車裏，坐在座位上冷靜了一會。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麽——是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害怕走到最後一步的時候被對方嫌棄嗎？

他并不僅僅想把那個人當成炮友。這是他這麽多年來，難得鼓足勇氣嘗試的戀愛。他害怕見了面以後，登閣夢憶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又或者他并不是登閣夢憶想象中的“L”。

他在感情上太過貧窮了，十年來難得積攢了一點可憐的積蓄，他怎麽敢拿來做高風險投資呢？別人虧損了可以一笑而過，他虧掉就是一貧如洗。

他打開MeetU，發送消息：“實在不好意思，突然通知開會，我可能沒法到了。”

膽小鬼。他關上屏幕，這樣唾棄自己。

方舒楷聞了聞自己的領口，香水的味道還沒有散盡，尚且不算白費心思。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看到是MeetU，他興沖沖地打開，入眼卻是一串“咕咕咕咕咕咕咕”。

“……”方舒楷陷入長久的沉默和震驚。不是吧，在心裏立fg也會應驗的嗎？！

［L：我可以想辦法把票給你送去，你自己看或者再找人看都好。］

［登閣夢憶：算了算了……我一個人看也沒意思，你趕快找人送了吧。］

［L：真的……很不好意思。下次見面，一定補償你。］

［登閣夢憶：嗨，補什麽補啊，沒事沒事，工作要緊。］

正聊着，一條微信發進來：“約會怎麽樣了呀！”

不用看也知道來自何瑤，他的大學同學，對他性向為數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何瑤從第一天就不看好他的網戀經歷，曾經無數次試圖找到L主頁上那些照片的出處，好證明這是個照騙——不幸的是，一直失敗。

要是讓她知道自己首次約會就被鴿，那還了得？何瑤必然能用一百種方法論證L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感情騙子，勸他認清現實，放棄幻想，盡快分手，脫離苦海。

方舒楷于是含糊道：“還行。”

為了防止何瑤進一步追問，他先下手為強，另起話題：“你猜我今天遇到誰了？”

“誰呀？”

“明煜學長！”

“？！！！（貓貓震驚.gif）”

方舒楷：“哎我還想問問你呢，我覺得他好像對我有意見……我老感覺他對我好兇！”

何瑤：“不能吧。他上學的時候就那樣，對誰都冷冰冰的，看起來有點兇，其實人還是挺好的。”

方舒楷：“吓死了，我第一次和他近距離交流，還以為哪兒得罪他了。”

何瑤：“你懂個什麽！那叫禁欲氣質，當年我舍友超級喜歡他的，可惜明煜學長好像沒交過女朋友，她真是一點盼頭都沒有。”

呵，方舒楷暗想。你懂什麽！他那是禁欲嗎？他那是不得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