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酒醒了，晚上下班的時候又剛好遇到李裕和。明煜忍來忍去，終于沒忍住委婉地表達了一下您昨晚上幹的什麽事啊那是正經人幹的事兒嗎！

李裕和一臉正氣凜然，這和我有什麽關系，你個人魅力太強，我總不能攔着年輕人追求愛情。

他說得理所當然雲淡風輕，明煜忍不住想，李裕和這種人怎麽能教出方舒楷這樣的兒子呢？

他默默給之前的故事續上了前傳：也許李裕和年輕的時候就愛亂搞男女關系，背叛了家庭，給年幼的方舒楷留下心理陰影。于是年輕的小方在青春期走上叛逆的道路，叛着叛着就給叛彎了，這才有了進一步的父子矛盾。

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對方舒楷心生憐愛。經歷了這麽多風風雨雨，還能這麽樂觀善良。自己沒能給他更多愛和快樂，反而常常讓他來包容自己……

如此看來，自己還真是個渣男！

明煜這頭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評，又收到李裕和的邀請：“周五晚上有時間嗎？來我辦公室聊聊吧，有些具體的東西想問問你。”

經此一事，明煜很難認為這是單純的工作交流。如果不是确定李裕和是異性戀，他的思緒就要立刻向錢色交易的道路狂奔了。

但如果不是這個，又是為了什麽呢？

好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李裕和也沒有對他表現什麽多餘的關注。明煜也只把這件事放在一邊，準備到時候再看葫蘆裏到底有什麽藥，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那頭趙時清的會終于也要結束了，明煜算算日子，他們周五走，自己周六回C市，就算老天爺再不給面子，也不能在回程路上偶遇了。想到這裏，不禁覺得心情舒暢，前途一片光明，未來充滿希望。

到下午，還收到趙時清的消息，無非是他們要走了，不一定有機會道個別，回到C市以後有機會再見面雲雲。

到底他們還是有些共同的朋友，趙時清近來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明煜也覺得沒有與他撕破臉皮的必要，于是随手回了個“好”。

趙時清又問，學校可能想辦一系列優秀校友分享會，詢問他的意願。要是學校來邀請，明煜自然是願意的。然而是趙時清，明煜自然心生抵觸，沒再回複，準備晾他一會，等到晚上再随便找個借口拒絕掉。

下了班回酒店的路上，明煜随手回複自己的私人消息。他雖然沒有搭話，屬于趙時清的對話框裏卻意外多了許多提示。

明煜忍着煩躁打開，只見趙時清在順勢追憶起他們的學生時代。說過他們在一起時一同看過的書和電影，說起他們有一次一起去看演唱會，趕了末班地鐵回學校還是錯過宿舍的門禁，索性在操場上坐着喝酒到天亮。

他說大學時候是他一生中思想最自由活躍的時代，他說明煜是他所遇到的最溫柔又堅強的人。

明煜甚至為這樣荒唐的話笑出聲來。

他說A市下周會有一個影展，放他們曾經看的盜版影片，如果明煜有時間，他可以從C市飛過來陪他一起去。他說他遇到過很多人才明白，欲望只是火光一樣強烈而短暫的沖動，靈魂的契合才是相伴的必要條件。

他說他不忍心看到明煜的孤獨，他說，如果如果不能原諒，那麽可以重新開始。

明煜懶于再回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笑，什麽臉面什麽關系，他只想指着趙時清的鼻子問他，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對得起任何人嗎！

見到原楓的時候，他問趙時清是不是喜歡女人。趙時清說只是自己當時年輕氣盛，好奇貪玩，并沒有想要認真，所以傷害了他。

因此明煜最終選擇放下。當時的難過也罷，後來的陰影也罷，他懶于再提起。就當作趙時清是在荒唐的青春歲月裏偶然遇到了他，就當是自己運氣太差，偏偏就在這時候不知死活地送上門去——人這一輩子，誰能保證不踩一次狗屎呢？

然而這又算是什麽呢？

趙時清，趙時清，你以為世界都要繞着你轉嗎？

電梯駛上十五樓，明煜徑直走向1523號房間。他沒有按鈴，而選擇直接粗暴地敲門。

他做好了先發制人和趙時清吵一架的準備，然而門打開，卻是一個陌生人。

“老師你又不帶……”

門裏面的人噤了聲。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孩，高大精瘦，穿着短褲，披着浴袍，還頂着濕漉漉的頭發——顯然是剛剛洗完澡，急匆匆趕着出來開門的。

兩個人都愣住了。明煜仔細看了看，才想起這并非陌生人，正是那天跟在趙時清身後的學生。

他看了看門牌，确認道：“這是趙時清的房間？”

學生握着門把手，有些慌亂地應着：“是，是的。”

明煜的眉心不自覺地蹙起來，眼神裏兼有冷淡與怒氣，不耐煩地問：“那他人呢？”

“趙老師去給別的老師送材料……”學生這樣說着，捏着把手的手忍不住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他總有一種被看穿錯覺，雖然他比對方還要高一點，卻覺得在被居高臨下地俯視。

明煜看着這個無措的男孩，發出一聲冷笑。這是什麽，這算是什麽？

“你——”他拖長了調子，冷冽的目光透過鏡片凝視着這個男生，“怎麽在這裏？”

“我房間裏的淋浴器壞掉了，所以趙老師讓我來他這邊洗澡……”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細若蚊蚋，終于消失了。

如果是別人，或許真的不會多想什麽。然而明煜對趙時清再了解不過了，因此這個男孩在自己面前全然沒有僞裝的餘地。

一個單純的，樸實的，連撒謊的底氣都沒有的孩子。一個沒有觸碰過社會的學生，在與他的博弈之中不堪一擊。

趙時清選擇了這樣一個孩子。這麽多年了，趙時清選人的标準還是一成不變。他開始思考，也許趙時清當初會選擇他，也并非偶然。

多像從前的他呢，這個男孩看起來比當時的他還要簡單，還要恐慌，還要對還要對趙時清懷有更深的敬畏。男生的目光不停地躲閃，像是害怕他再逼問什麽更加難以回答的話。他飄忽的視線偷偷向外張望，把期盼趙時清歸來的神色寫在臉上。

走廊裏畢竟不如室內溫暖，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冷，男生的說話的聲音都有一點顫抖：“您找趙老師……”

明煜還沒有吃晚飯，他感到胃酸一陣一陣地翻湧。惡心，反胃，頭暈。

他閉着眼睛，長而緩慢地嘆了一口氣。

“等他回來，告訴他我來過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