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子

一轉眼就過了一個月,天子李長治的二十五歲生日将至。

近來京中好不熱鬧,各路人馬紛紛湧進京城為天子賀壽,不少原本在京外的勢力也趁此機會來到京城中。宗學中的望族子弟們忙着參與權貴們的酒席應酬,因此學中的課也不怎麽上了。

高展明為了接觸更多權貴,将朝中的勢力分化看的更清楚一些,少不得也參加了不少聚會。

外頭是這樣忙碌,宮裏就更熱鬧了。

天子的壽宴已籌備了數月,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宮女太監們最後的籌備忙裏忙外,整日不得閑。一箱箱東西和單子不停在興慶宮和仙居殿進出,交由太後和妃子們過目。

郭玉蓮小步走進仙居殿,只見高太後正坐在大殿裏審閱手中由黃色绫綢布所制的名單。他伺候高嫱已有十數年了,在這宮裏,論察言觀色的本事,誰都比不過他這只老狐貍,他只消一看高嫱繃緊的嘴唇,便知她心情不佳。

果不其然,高嫱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口,立刻将茶碗往地上一摔,喝道:“狗奴才!是誰備的茶,這般燙口,是想燙死哀家,好讓哀家再不能說話嗎!”

兩旁伺候的宮女吓得戰戰發抖,撲通一聲跪了滿地,求饒道:“太後娘娘息怒。”

郭玉蓮心知高嫱是在借題發揮了,暗嘆了一口氣,板着臉走上前踢了一腳跪着的宮女,道:“你們這些沒眼力勁的東西,連太後都伺候不好,虧你們還是些一二等宮女,全都發配去浣衣司吧!還不都給我滾出去!”

那些宮女們連忙退了出去。

郭玉蓮走到高嫱身邊,替高嫱捏着肩,柔聲道:“太後娘娘,您歇歇火,奴才這就去給您倒杯溫茶來。”

高嫱陰着臉道:“不必了,你去把禮部尚書給哀家叫進宮來。”

郭玉蓮睨了眼高嫱手中的單子,笑道:“太後,這張名單禮部已改過幾回了吧,上一回呈上來也不見您發這麽大的脾氣,這是又改出了什麽問題?”

高嫱冷笑道:“還不是趙金燕那個賤人!你去,把禮部的人和趙金燕一起叫來,哀家不吭聲,她便以為這宮裏是她說了算麽!”

郭玉蓮忙道:“是,奴才這就去。”

郭玉蓮正欲退出去,忽聽外面通報:“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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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嫱與郭玉蓮皆是一怔,高嫱吩咐道:“你在這裏伺候着,一會兒再去吧。”

不一會兒,天子李長治便走進了仙居殿。

李長治向高嫱叩安問好,高嫱道:“麟兒,你來得正好,過來這邊坐,哀家有話要問你。”

李長治起身,來到高嫱身邊坐下,高嫱将手中禮部呈上來的名單遞給他:“這份單子,你看過不曾?”

李長治看了一眼,道:“孩兒看過。”

高嫱冷笑道:“你看過就好,免得一會兒哀家找你心愛的趙貴妃問罪,你還要來向哀家求情。國宴的位置是哀家和你舅舅以及幾位大臣百般商讨之後定下的,是最得體合理的,誰給了趙金燕這麽大的膽子,竟敢擅自讓禮部更改國宴上位置的安排?!”

李長治忙道:“母後息怒,不是趙貴妃改的,是孩兒命禮部修改的。也不過只改動了一處,把平陽郡公的位置放到了許後父親許尚書之前,除此之外,皆無改動。”平陽郡公乃是貴妃趙金燕的父親,此次國壽,他亦進京為皇帝賀壽。

高嫱道:“你命禮部修改?那哀家倒要問問你,便是你往日再寵愛趙貴妃,可許後畢竟是你的皇後,國宴之事,你将許尚書置于平陽郡公之後,你令皇後怎麽想?令衆文武大臣怎麽想?!你為了一個寵妃,沒的竟要壞了禮制,讓天下人恥笑!”

李長治辯解道:“母後,平陽郡公身為範陽、河東二鎮節度使,與尚書令同為正二品,許尚書雖是皇後之父,可他的功績不如平陽郡公,孩兒将他的位置置于尚書令之前,又如何算是破壞禮制?許後亦不是小氣之人,孩兒相信她一定會理解的。”

高嫱氣得發抖。

李長治如今已二十五歲了,年紀一長,漸漸不服管束了。當初高嫱還是先帝的皇後之時,為了讓高家站穩腳跟,費盡心機用盡手段,将先帝其他的妃子盡數壓制排擠,寵冠六宮,非她所出的皇子大多都因為各種“疾病”早夭了,而她也知只下李長治一個皇子,其餘皆是皇女,先帝留下的子嗣凋敝的可憐。先帝去世後,嫡長子李長治便理所當然地繼承王位,只是因為他那時年紀尚輕,因此由安國公等人輔政,高嫱作為太後垂簾聽政。

李長治過了二十之後,他們便不得不将朝政大權漸漸歸還于李長治了。然而高家怕權勢外落,因此一直對少年天子多有限制,因此李長治真正能抓在手中的權利少得可憐,國家大事幾乎還是由高家說了算。

高家是外戚上位,他們自然擔心新的外戚集團出現,從他們手中分權,因此當初給李長治選後之時,特意選了與高家是表親的許家之女配給天子。然而京外幾鎮的節度使手中握有重兵,未防他們擁兵自重,高家便選了手中兵力最盛的平陽郡公之女趙金燕入宮為妃。平陽郡公有幾個女兒,高家為怕後妃魅惑皇上,特意選了年紀最大、姿色最平庸的趙金燕入宮,沒料到這趙金燕相貌雖平凡,狐媚的功夫卻一點不弱,沒幾年就開始擅寵,反倒是年輕美貌的許後被皇帝給冷落了。

殊不知,李長治寵幸趙金燕,亦與她的出身有關。李長治自小便一直被高家壓着,他身為天子,舉國天下卻惟知有高家,不知有李皇,他心中如何能平?為壓制高家的權勢,他便開始有心扶持趙家的勢力,以改變高家專政的局面,兩方勢力相制衡,他才能掌控。

高嫱道:“許後為你誕下皇長子,為天家開枝散葉,此等功勞,你尚未曾嘉獎許家,卻在國宴上讓趙妃之父居于尚書令之前,皇帝,你這心偏得厲害了吧?”許後李長治誕下的皇長子李骜如今已有六歲了,只是這六年來李長治始終冷落許後,因此許後并未有新的子嗣。

李長治道:“前年趙貴妃亦為孩兒誕下龍子……”

高嫱高聲打斷道:“正因如此,你才更應該重許家才是。許後為你生的是皇長子,又是嫡子,是未來的皇帝,你尚未立儲,國宴上還要将平陽郡公的位置放在許尚書之前,天下人豈不是會對将來的儲位産生疑惑?另外,皇長子已經六歲了,國宴之後,就該開始着手辦立儲之事了,早日将骜兒立為太子才是。”

李長治一驚,道:“骜兒只有六歲,未免太早了。”

高嫱道:“早?那你要等到什麽時候,難不成,等到日後皇子們為了争奪皇位鬧得頭破血流,成為天下笑柄之時才立儲嗎!你身為天子,通讀史書,身擔國之重任,合該比哀家更明白道理才是!”

李長治隐忍道:“若如此,唯恐得罪了平陽郡公,他手中握有重兵……”

高嫱勃然大怒,拍桌呵斥道:“你這是什麽意思?!許後為李家誕下的是皇長子,于制于理都該立為皇儲,他趙家難道為了趙金燕之子,還打算造反不成?!”

李長治忙道:“母後息怒,是孩兒說錯了話。”

高嫱罵道:“哀家看你是讓狐媚子用豬油蒙了心!去,把禮部的人給哀家叫來,國宴的位置還按原先的排!趙金燕若敢有異議,便是失德,哀家看她這貴妃也不用當了!”

二十五歲的天子讓太後罵了個狗血淋頭,只得将名單收起,悻悻道:“孩兒聽母後的,位置改回去便是了,母後息怒,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高嫱道:“你還不去,還有什麽事?”

李長治小心翼翼道:“母後……孩兒想,趁着此次平陽郡公入京,正好趙貴妃又給孩兒生了皇子,國宴之後,便擢升平陽郡公的官爵……封他為國公……”

“你!”高嫱瞪大了眼睛,又要拍桌子。封為國公,那趙金燕之父豈不是就和她高太後的親哥哥安國公平起平坐了?!

李長治忙道:“母後,孩兒此舉,也是為了安撫人心啊。畢竟趙貴妃誕下皇子,其功可嘉,若是不加封賞,孩兒唯恐平陽郡公心中不忿。他為孩兒守衛重鎮,若他怠慢了,盜寇匪徒四起作亂,豈不傷了國運。孩兒封賞他,他或盡心為孩兒守衛疆土,此乃百姓之福啊。”

兩人僵持片刻,高嫱冷冰冰道:“此事再議,你先讓禮部改了名單,你的建議,哀家會與衆大臣商量的。”

李長治無奈,只得畢恭畢敬地行禮後退出了仙居殿。

李長治一走,高嫱立刻着人将安國公高元照召進宮內,與他共商對策。

高嫱将方才諸事說與高元照,高元照聽後連連搖頭:“他這是有心要分我們高家的權勢了。”

高嫱咬牙道:“哀家一心栽培他,為了讓他登上皇位,哀家吃了多少苦頭,手裏積了多少罪孽!如今他翅膀硬了,讓一兩個狐媚子吹吹枕邊風,竟就想我們高家撇下。他也不想想,哀家是他的親娘,你是他的親舅舅,這天底下,對他而言難道還有比我們更親的人?那些女人,不過圖他的權勢罷了,一旦真讓趙家上位,他必叫那群豺狼虎豹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高元照道:“是啊,那趙貴妃不過是個貴妃,竟打起了皇儲的主意,可恨皇上已被她魇住了。真讓趙家得了權勢,豈不是第一個對付我們高家?這後宮之中,哪裏還有妹妹你的立身之所?”

高嫱在後宮多年,見過多少人情冷暖,她心中十分明白,女子的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夫君和孩子只是個工具,真正能讓她在争鬥中立于不敗之地、使她的地位無可撼動的,是她背後娘家的勢力。因此無論如何,她必須保住高家的權勢。

高嫱道:“我們必須想個法子,除掉趙金燕那個賤人。”

高元照道:“只怕除了她,也不能将皇上的心抓回來。皇上究竟是因為寵幸趙貴妃,才如此提拔趙家;還是為了削弱我們高家,而提拔趙家?若是後者,只怕去了一個趙貴妃,還有王貴妃,李貴妃。”

高嫱被戳中痛處,怒目圓瞪,咬牙切齒地将桌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高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道:“咱們是該抓緊提拔一批高家新晉子弟了。”

高元照道:“是,子輝他年已十八,今年就可讓他出仕。”

高嫱道:“我記得元青的孩子高展明也是個能辦事的,前陣子他不是剛把他舅舅關進了大牢嗎?”

高元照一怔:“他啊……”不語。

高嫱道:“總之此事你多放在心上。”

高元照道:“是。”

高嫱沉默片刻,又道:“元立的長孫女,如今也有四歲了吧,與李骜年紀相當,是咱們高家的孩子,出身倒也合适。”高元立是高嫱和高元照的親兄弟,為同安候。

高元照吃驚道:“骜兒才六歲,這麽早便訂下婚嫁,未免……”

高嫱冷笑:“只是說說罷了,好歹還要等幾年。若是皇上他果真讓哀家傷透心……哀家好歹還有骜兒這個皇長孫。若是天子幼年繼位,為穩定國勢,早些立後,也是情理之中的。”

高元照大驚。高嫱此話,便是有心要重立天子了!這可是謀逆之舉啊!然而……若是當真走投無路,這也不失為一步保全高家的好棋,小皇子今年才六歲,無法當政,必然還要他們這些老臣輔政,太後繼續垂簾聽政,如此一來,高家的權勢也就更加穩固了。

高嫱疲憊地擺了擺手,道:“尚且未到那一步,若是麟兒能回心轉意,便是最好不過。罷了,哀家疲了,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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