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景若相約

高嫱許給高展明一個朝散郎的官位,是從七品上的文官,可出入宮闱參與議政,晉升的空間亦是不可限量。他一入朝就能成為高嫱的幕僚,以他目前的處境來說,的确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殊榮了。

然而高展明婉拒了高嫱的提議。

他向高嫱下拜,輕聲道:“姑媽,侄兒想參加科舉。”

高嫱愣住了。

官宦子弟參加科舉的亦不少,每年由朝中權貴推舉出仕、皇帝征召的官員畢竟人數有限,一些子弟品行學業不那麽出衆,又沒有足夠深厚的背景可以得高官推薦,又耽誤不起年紀,就只好參加科舉選拔。從前朝科舉制度剛開始實行之時,徇私舞弊的風氣就十分嚴重,考官被收買,最後選拔出的人才依舊全是官宦子弟,寒門子弟入士無門,科舉制度頗受弊病。後來歷代皇帝不斷改進科舉制度,試卷糊名、考題嚴格保密、每年更換考官、由科舉選拔出的世子管理科舉等……到了今日,科舉制度已較為公正,考生基本以成績錄取,貴戚豪門難以插手。

高嫱久久不語,高展明心中忐忑,卻堅定地跪着不起。關于他的前途,他已經認真地規劃好了。他身為高家嫡系子弟,能獲得的便利自然是最多的,他不會放棄高家這棵參天大樹帶給他的便利,但是他也不能完全将自己置身于高家的利益集團。若不然,他就必須跟高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何況,就如高華崇所言,如果他要依靠高家,那麽在這個集團中,出身就定死了他的一切,他即便再有本事,也永遠要被高華崇等人踩在腳下,他沒有父母作為靠山,他最後所作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高華崇等人穩固地位。對他自己的前途而言,最好的方法,是他既能牽制高家,又能脫離高家建立自己的勢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高嫱終于開口:“為什麽?”

無論是參加科舉,還是直接由朝廷征召,最後無非都是為了入士。科舉選撥出的人才,能擔任什麽官職,都是按照名詞定好的,只有少數能擔任京官,許多人要從地方官員做起,一步步磨練,最後要進入朝堂的權力中心,往往要花費十數載甚至數十載的時間,而高嫱為高展明鋪的路,無疑可以為他省去最多的時間,讓他獲得最多的權利。

高展明道:“侄兒想證明自己。”

高嫱好笑道:“證明自己?依靠科舉?明兒,哀家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可你說的這話,卻着實糊塗了。難不成做一個朝散郎,不能證明你自己?”

高嫱以為高展明是嫌朝散郎官職太低,便道:“傻孩子,朝散郎乃是從七品上,可參與議政,雖無多大權利,但畢竟進入了朝堂的權利中樞,在姑媽身邊效力。過幾年,你做得好,難道姑媽會虧待了你?平步青雲,指日可待。你若由科舉入士,除非得中三甲,不然連從七品的官階也得不到,你看蘇瑅今日雖風光,他也做了十年,才做到今日的位置,還不是要看我們高家的眼色行事?”

高展明道:“侄兒并非對官階有異議。只是侄兒聽說民間對豪門世族把持朝政一直有所不滿,認為我們沒有真才實學,全靠家族蔭庇。自從列位先皇改革了科舉制度以來,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貴胄子弟考取三甲了。百姓一直對此頗有異議,甚至認為我們舉政不公。侄兒以為,得民心者得天下。因此侄兒想憑借科舉證明自己……”

高嫱冷笑道:“民心?剛才哀家還覺得你睿智,你怎麽一句話比一句話糊塗了。民心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老百姓心裏想什麽,對你又有什麽好處?他們能讓你升官,讓你發財?說到底,還是要看權勢。更何況,你以為你得中進士,滿心滿意為百姓籌劃,将他們捧着供着,你就能成為民心所向?只要你比他們有錢有權,只要你能得到他們沒有的東西,他們就會覺得不公,怨天尤命!在那些人眼裏,天子便是每日坐擁後宮,吃喝享樂,什麽也不必做。他們看不見你做了什麽,只看見你比他們多出什麽,不過是個眼紅的病罷了。可他們自己又做了什麽呢?你看看那些朝中由科舉入士的寒門士子便知,他們再三诟病我們高家,可他們自己又是什麽人物?會做兩篇文章又怎樣,哀家除了看見他們的小器之外,全沒看出他們究竟有什麽過人的能耐!”

高展明忍不住道:“太後,并非如此。這世上确有宵小之輩,可孰好孰壞,時日久了,自會有公正定奪。”

高嫱道:“公正定奪?最後無非是誰得勢,誰定奪罷了。”

高展明道:“侄兒……侄兒只是想證明自己。便是參加科舉,也并非不能為姑媽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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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嫱道:“這麽看來,你主意已定,哀家是勸不動你了?”

高展明咬了咬嘴唇,道:“是。”

高嫱冷冷道:“呵。既如此,那便随你去吧,你的脾氣倒是和你爹一樣的倔強,卻不知你有沒有本事撐起這份脾氣。哀家醜話說在前頭,你若能得中,哀家身邊的位置還替你留着;可你若考不上名次,不必到哀家面前來哭,哀家能為你做的,都已做了。”

高展明道:“侄兒定會努力,不讓姑媽失望。”

高嫱與高展明說了這麽久的話,神态已乏了,高聲道:“來人。”

在外面守着的郭玉蓮即刻推開殿門走了進來。

高嫱道:“派人送他出宮去吧,哀家累了,你扶哀家去躺一會兒。”

高展明向高嫱行禮告退,便由宮人領着出宮去了。

今日高展明進宮的事已在宗學裏傳開了,不少子弟是看着他坐轎子進宮的,他在皇宮和太後說話的這段時間裏,學裏的子弟們幾乎都在讨論他。這些子弟們雖然非富即貴,也有不少曾在各種場合有幸見過太後和天子,可是這樣被太後請進宮去的,高展明還是第一個。

一時間謠言塵嚣直上,有人說高展明得罪了太後,将被軟禁,進去後就再也出不來了;有人說太後看好高展明,要給高展明加官進爵;有人說高展明勾結趙家,太後把他叫進宮去查案……

等到高展明的轎子回到宗學門口,流言終于終止了,高展明一路往住處走,後面跟着不少人對他指指點點。

高展明來到紅梅苑,高天文和高華崇都站在院子裏,兩人看見高展明回來,皆是一愣。

高天文箭步走上前來,問高展明:“君亮,聽說太後召你進宮去了,是為了什麽事?”

高展明道:“沒什麽,她在宮中,突然想起我爹,因此傳我進去陪她老人家說說話。”

高天文一怔,笑道:“那是好事,太後對你上了心,日後定會對你多多關照。說不定,過段時日,就要下诏征召你入朝了呢。”

高展明淡定地說:“還有一段日子,誰又知道呢。”

高華崇雖不做聲,卻一直死死地看着高展明。

高展明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又和高天文寒暄了幾句便回房去了。

晚上高展明正在房裏看書,引鶴敲門進來,道:“爺,有一封你的信。”

高展明地接過一看,只見信封上署名一個永字。他奇道:“這信是誰送來的?”

引鶴道:“是李爺的奴才。”

“李爺?是……李景若?”高展明将信封撕開。

引鶴道:“是。”

高展明将信展開一看,信上李景若說自己後日就要離開京城,約高展明明日在禦河邊相見,為他踐行。

高展明有些吃驚,沒想到李景若竟然會找他。他與李景若至今不過見了三四次面,老實說,雖說見面的次數并不多,可他對李景若這人十分好奇。幾次的聚會,李景若的言行舉止,讓他覺得此人十分聰明,圓滑世故,且不像一般的王公子弟那般自以為是。在香山上的時候,有幾次,李景若簡直就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将話往着他期待的方向引。最奇怪的是李景若的政治立場,聽說襄城永王分明和趙家的關系頗為親近,他在京城中卻堂而皇之的參加他們高家子弟的聚會,又時常和蘇瑅等進士往來,反倒更叫人看不清他的心思了。

引鶴見自家主子神游天外,不由拿手在高展明面前晃了晃,勾回了高展明的神:“爺,那家奴才還在外頭等着爺的回信呢。”

高展明沉吟片刻,道:“你去回話吧。就按信上所約,明日我會去的。”

翌日巳時,高展明準時來到禦河邊。李景若已在河邊等着了,只見他頭上束着紫金冠,穿一件窄袖絲質雲錦長袍,腳踩一雙緞面的登龍靴,英姿飒爽,好不俊俏。路上走過的婦人少女無一不偷眼打量他,他若瞧見了,便大方地對人一笑,那些女子們羞得滿面通紅,遮着臉往樹後躲。

李景若見高展明過來,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來:“君亮兄弟,你來了。”

高展明四下張望,卻只見李景若一人,不見別人,不由奇道:“只有你我二人。”

李景若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自然,君亮兄弟還希望有誰?”

高展明有些驚訝。他以為為李景若踐行,必然會有其餘子弟,至少蘇瑅會在場才是,明日李景若就要離京了,他在京中的最後一天,竟只找了自己一人?

李景若側身指了指停在岸邊的一條小舟,道:“我在船上備了些酒食,不知君亮可願意陪我共乘小舟,敘二三閑話。”

高展明既已來了此地,他亦有興趣與李景若交談,因此爽快地應道:“好。”

二人上了小舟,解開船繩,小舟便順着風慢慢在河中飄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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