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舞弊

寅時,考試正式開始,負責監考的胥吏紛發考題與試卷到衆子弟手中。

正月的京城正是大雪紛飛之際,許多子弟凍得連手中的筆亦難以握不住。科舉考中,有不少文采斐然之士落第,正是因為科考的條件十分艱苦,若是身子骨不夠硬挺,在考場上昏過去的亦不在少數。然高展明一看題目,正是自己所擅長,屋外北風凜然,他卻覺熱血沸騰,稍許構思片刻,心中已有了文章骨架,在一旁的宣紙上将要點條理與所用韻字列清,便開始書寫正文。

一轉眼,天色就黑了。

高展明交完試卷離開考場,引鶴就在外頭等着他,一張小臉早已凍得通紅,見高展明一出來,忙緊張地迎上去問道:“爺,怎麽樣?”

高展明笑着輕輕彈了彈引鶴的鼻子,道:“這麽不信任你的爺?”

引鶴見高展明神情自若,不由大喜,連忙涎笑着拍起馬屁:“爺可是奴才的爺,自然是最棒的!”

高展明嘿嘿笑道:“真會往你自個兒臉上貼金。行啦,咱回去吧,後面還有兩日要考呢。明日你就別在外頭候着了,這天怪凍人的,回頭将你凍壞了,誰來伺候爺?住處離這也不遠,就一盞茶的腳程,爺自己走回去就是。”

引鶴感動道:“奴才不辛苦,爺,只要爺能高中,奴才怎樣都好。”

引鶴忙将馬牽過來,高展明翻身上馬,卻見一旁也剛出來的一名舉子正痛罵自己的奴才:“狗奴才,你在外頭這些時間,連暖爐都沒給爺備好,你想凍死我嗎!”

那奴才委屈地辯解道:“爺,奴才已燒了好幾回炭了,這才剛涼,沒想到爺這時候出來,奴才正準備燒炭呢……”

那舉子一腳将自己的奴才踹翻在地,罵道:“狗奴才,你還敢狡辯!

高展明皺眉,卻聽得那舉子的聲音十分熟悉,直到那舉子轉過身來,在燈籠的映照下,高展明看清這家夥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老冤家韓白月。

高展明笑道:“韓兄,我瞧你怪有精神的,看來凍得不怎麽厲害,今日考得一定不錯。”

韓白月看見高展明,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高兄呢?”

高展明道:“湊合,湊合。”

韓白月懶得與他多說,道:“那我便靜待放榜之日,聽高兄的好消息了。”

高展明笑了笑,與韓白月道別,便騎着馬回住處去了。

韓白月望着高展明的背影,冷笑一聲,亦轉身離開。

轉眼,維持三天的會試就結束了。

前些年的科考受靡麗文風餘波所及,策問往往使用骈文,選士是更看重堆砌典故和辭藻,因此選出不少浮躁輕薄之士,這兩年皇上命蘇瑅出考題,蘇瑅改善科考,注重考生的政治識見,因此出的策問乃是經濟結合律法,正是高展明所長之處。若說他原本還會會試有所擔心,考完之後,就更有信心了,更何況他先前有解元在身,此番便是不能取得一個極好的名次,中第卻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高展明回到宗學中等待朝廷放榜,衆人詢問他科考結果,他自然謙虛以答。然而衆人見他态度篤定,便以為他考得極好,榜雖還未下放,卻已有不少人來找高展明道喜。

時光飛逝,到了二月,禮部就定下了會試的名次。

放榜那日,衆人一大清早就出門去端門看榜,衆舉子則到尚書省都堂參與唱第儀式。被唱到名字的即為進士及第,否則即為落榜。

禮部官員唱第,名次從後向前。被唱到名字的子弟登科及第,當場喜極而泣,甚至有狂喜昏厥者,被胥吏擡出尚書省。

不片刻,及第者名單便已報了許多。宗學中參與科考的七名子弟,有五人及第。當唱到第十八名的時候,韓白月的名字被官員唱了出來。

韓白月就站在高展明附近,高展明聽見韓白月的名字,微微皺了下眉頭,卻還是向韓白月道喜:“恭喜韓兄。”

韓白月得意洋洋地看了高展明一眼,道:“怎麽高兄的名字還沒被唱到?該不會還在後頭吧?”

高展明只覺韓白月的态度有些奇怪,卻并非說什麽,只坦然一笑:“韓兄急什麽。”

一轉眼,只剩頭十名的名字還未唱了。

引鶴既緊張又期待,緊緊抓着高展明的衣擺:“爺,怎麽還沒到你,難道你又中了頭名?”

高展明不語。

又片刻,只剩最後三人未唱了。

只聽尚書省都臺上的官員唱到:“第三名,李俞。”

到了此時,高展明的手心也開始出汗了。

“第二名,白鵬。”

引鶴已快哭了:“爺,爺……”

“頭名……”那官員頓了頓,并未急于唱出名字,掃視臺下衆人。

此時臺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便是方才已被唱到名字的舉子亦不歡呼了,只等着聽那位得中會員的舉子的名字。

“……頭名,金天有。”

會元的名字一出,臺下頓時歡呼聲震天!引鶴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怎麽可能……爺……怎麽可能沒有你的名字。”

高展明亦震驚的回不過神來。他雖說沒有必中頭名的把握,可以他當日寫的文章,他絕不相信及第名單中竟然沒有他!

韓白月此時才不緊不慢地走向高展明,悠然笑道:“我方才該不是耳朵出了問題,怎麽沒有聽到君亮兄的名字?”

高展明死死盯着他的臉,只不做聲。韓白月仿佛早就料到了事情會這樣,此時臉上只有得意。

韓白月冷笑道:“我可聽說君亮兄文采極好呢。該不是,考試那天的風雪,将君亮兄給凍糊塗了吧。”

高展明轉身就走。

引鶴急忙追了過去:“爺,爺,您等等我。”

高展明這一去,并沒有回宗學,也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國公府。

安國公高元照身為樞相,在放榜前幾日,及第的名單他已看過了。他也有些吃驚名單上竟然沒有高展明,可他只做高展明當日發揮不好,且太後已說了,此事高家不必插手,卻看高展明自己的本事,因此他并未幹涉放榜名單。

高元照剛從朝上下來,正在書房裏看诏書,卻聽外面小厮通報:“老爺,高展明求見。”

高元照一怔,放下手中文書,道:“讓他進來吧。”

高展明走進書房,高元照原想安慰他幾句,卻見高展明臉上并無失落和不忿,相反卻顯得十分平靜。

高展明道:“伯伯,今日放榜了。”

高元照道:“我知道,你……”

高展明道:“我并未及第。”

高元照道:“此事我已知曉。你也不必太失落,太後已對我說了,她很賞識你,你可以……”

高展明打斷道:“伯伯,我想見太後,伯伯可否幫我進宮。”

高元照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不由一怔,猶豫道:“這……”

就在此時,忽聽外面的小厮通報:“老爺,宮裏派了人來,說太後要召展明少爺進宮。”

高元照被這一連串的事弄得有些糊塗了,可既然太後派了人來,他便道:“正好太後也想見你,你換身衣服,趕緊進宮去吧。”

不多時,高展明就到了仙居殿外。

此番依舊是由郭玉蓮來迎接高展明的,他事前已知曉高展明落第的事,本以為高展明會滿臉沮喪懊惱,不料高展明的态度和前些時日他見到的時候無甚區別,神色平靜,仿佛他根本就不知道今日放榜而他落第一事。

高展明向郭玉蓮行禮:“草民見過郭公公。”

郭玉蓮滿心疑惑,忙道:“快起來吧,太後在裏面等着你呢。”

高展明這才起身,随着郭玉蓮走入仙居殿內。

高嫱亦提前幾日就已知道高展明落第一事,高展明落第,她這心裏的心思亦十分複雜。她既懊惱高展明忤逆她,但高展明得中解元之中,她亦希望高展明能連中三元,殺殺朝中那些進士出身的官員的清高傲氣。萬萬沒想到的是,會試之中,高展明就落第了。她此番召高展明進宮,便是想問問高展明日後的打算。假若高展明經此一事,終于幡然醒悟,她還可以下诏征召高展明入朝,畢竟高展明是高家嫡系子弟,且确實有些本事,只是官職自然不可能是先前的朝散郎了。假若高展明不識擡舉,還要再參加明年的科舉,她可就要對高展明失望了。

高展明來到高嫱面前跪下:“侄兒見過太後。”

高嫱卻不急着讓他起身,只道:“今日放榜了。”

高展明道:“侄兒知道。”

高嫱見他神色謙遜,以為他已有些悔悟,不由得意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信誓旦旦想要證明你自己麽?據哀家所知,及第舉子中,并沒有你的名字。”

高展明平靜道:“侄兒從未信誓旦旦,只說願意一試。只不過,落第确實出乎侄兒的意料,侄兒自以為,侄兒的文章應在及第名單之中。”

“你這是什麽意思?”高嫱愣了愣,誤解了高展明的意思,惱怒道:“你該不會以為,是哀家從中作梗,有意讓你不能中第吧?!”

高展明忙道:“侄兒絕沒有這個意思。侄兒只是質疑禮部在審卷之時出了差錯。因此侄兒懇請太後,命考官重新閱卷。”

高嫱一怔,氣笑了:“重新閱卷?明兒,你怎麽又糊塗了?!科舉一事,牽涉衆多,禮部、戶部官員皆有涉及,如今榜單已放,若是哀家下令重新審閱,就等于質疑朝廷命官,你可知牽涉多廣?就為了你一人?”

高展明不慌不忙道:“侄兒在京兆府的考試中得中解元,今日侄兒落第,據侄兒所知,京兆府有權移文同試官交涉,請同試官員解釋緣由。如此一來,京兆府會交出當日侄兒得中解元時所答試卷請會試考官審閱,而禮部亦當交出侄兒在會試中的試卷,請京兆府的試官閱覽。侄兒別無他求,只求在審卷時請蘇翰林出面主持公正,查看侄兒的試卷。”

高嫱蹙眉,沉吟不語。高展明所說之法,的确可行。京兆府權力極大,每年全國貢生不過千人,京兆府就可選拔百人。原本高展明會試的試卷在禮部封存,外人無權查閱,由京兆府出面的話,不僅可以調出高展明會試的試卷,也不算拂了禮部官員的面子。

高嫱長出了一口氣,道:“明兒,你便當真,如此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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