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韓白月入獄

在禮部的考試中,采取密封、糊名和謄錄制度。考生用墨筆繕寫考卷,禮部官員将考生姓名封糊,再以朱筆謄抄。閱卷官批閱朱卷,如此閱卷官便不知考生名姓,亦無法辨認字跡,防止舞弊。

禮部調出給蘇瑅和京兆府試官查閱的試卷便是朱卷,高展明的那份朱卷,別字連篇,文采平平,考官判他落第,确實在情理之中。如若蘇瑅不知曉高展明是何人,他看了那份試卷,大抵會以為高展明會試當日狀态不好,導致試卷答得一塌糊塗。可他先前看過高展明的文章,憑良心說,高展明的文采和政見确實實屬難得,他鄉試的文章也令人驚豔,如此一個學子,即便當日狀态再不好,頂多也就是文章寫偏了或寫散了,怎會寫的錯字連篇?實在可疑!

正因如此,蘇瑅心中困惑不解,才不肯給禮部一個答複,一定要當面問一問高展明。果不其然,高展明的答複和他所見朱卷上的內容有出入,那一份朱卷,并非高展明所答的試卷。

高展明也很吃驚:“蘇翰林,你看到的那份朱卷上,難道不是我的文章?”

蘇瑅道:“恐怕不是。除非禮部調錯了試卷。”

高嫱這下不由有些頭疼了。他原先以為只是禮部的考官不喜歡高展明的文章,才判了他落第,萬萬沒想到,竟然出現了朱卷可能被人調換的事情。此事一旦徹查下去,當真茲事體大,牽連者甚重。

蘇瑅見高嫱沉吟不語,大約猜到了她的心思,當即在殿前跪下:“臣肯定太後下令徹查此事。”蘇瑅是由科舉入士的,科舉是寒門士子唯一通往仕途之路,因此他極其痛恨科舉發生徇私舞弊的事情。

高嫱道:“這件事,牽涉甚廣,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哀家會派人查的。”

蘇瑅聽高嫱語氣敷衍,便知她恐怕不會認真徹查此事,因此依舊跪着不起,道:“太後,只要立刻讓禮部将高展明的墨卷調出,兩相對比,便能判定是非。假若高展明的墨卷與朱卷當真不符,恐怕有問題的試卷不止他一份。”

高展明連忙也在蘇瑅身邊跪下:“太後。”

高嫱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禮部官員畢竟是朝廷命官,并無切實證據,随意質疑,恐怕不好吧。”

蘇瑅道:“太後不必擔心,臣自有方法。放榜之後,禮部胥吏會對中舉之人的試卷進行核查,此即為磨勘。據臣所知,由于官吏疲憊,磨勘制度近年來已形同虛設。太後可降旨命微臣主持磨勘,微臣定會盡心核查科舉試卷,若有徇私舞弊之處,臣必将不法之人繩之以法!”

科舉之中存在徇私舞弊之處,高嫱歷來是知曉的,只是他們高家子弟并不需要依仗科舉,因此她從不關心,甚至希望科舉能更亂一些,亂到早日被取締了才好。今次是為了高展明,她才開始關心起科舉,沒想到一下子就扯出這麽大一件事來。因此她頗有些猶豫,如果當真下令徹查,對他們高家而言,似乎并沒有什麽好處。只為了一個高展明,這樣興師動衆,是利是弊,尚未可知。

高嫱道:“哀家知道了,這件事,哀家要和皇帝商量一下。蘇翰林,你先退下吧,哀家有些乏了。”

蘇瑅知道高嫱猶豫,然她已下了逐客令,只得道:“科舉之事,關系到國家取士,絕不可放縱,請太後三思。微臣先行告退。”

蘇瑅起身,神情複雜地睨了眼跪在一旁的高展明,默默退了出去。

蘇瑅走後,高嫱看見還跪在地上的高展明,道:“你的事,姑媽已經知道了,姑媽不會虧待你的,你先回去吧。”

高展明聰明得很,他一看高嫱的态度,便知高嫱有心敷衍。所謂不虧待,大抵是日後下诏封他一個品階不低的官職。可這并非他所求,現在他已知曉他的試卷被人暗中做了手腳,并非他實力不濟,他又怎甘心如此作罷?

可高展明也知道,此時若是祭出他們姑侄親情,未必能打動高嫱,他還不值得高嫱為他興師動衆,唯一的法子便是找出一個能夠打動高嫱的理由。他知道高嫱心裏慣來厭惡科舉,因為科舉選士侵犯了高家作為外戚的勢力,聽說高嫱已暗中命大臣幾次上書建議取締科舉制造輿論,只是由于科舉制度已根深蒂固地紮根于民間,才一直難以成行。

因此高展明故作一臉忐忑道:“姑媽……侄兒也沒想到此事竟會牽扯如此之廣……假若侄兒的卷子當真被禮部換了,不然……不然就算了吧。”

高嫱正頭疼高展明會就此事跟他糾纏不休,沒想到高展明竟然主動要作罷,不由有些驚訝:“為什麽?”

高展明道:“侄兒的試卷有問題,便說明科舉存在徇私舞弊。假若當真徹查,那全天下人都知道科舉不公,科舉定會失去民心。如此影響甚廣,因此還是罷了吧。”

高嫱一怔:對啊,她原先只想着假若徹查此事于他們高家沒有好處,她恨不得科舉更亂一些,可如今科舉已然不公,這樣一個大好機會放在眼前,她趁此機會将事情鬧得更大,豈不是就令她将來取締科舉更添了一份理由?!

高嫱蹙眉沉思片刻,舒眉笑道:“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系朝廷,不過你不必擔心那麽多,你是哀家的親侄兒,有人要坑害你,哀家又怎麽能坐視不理?此事哀家心裏已有定奪,你先回去吧,哀家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的。”

高展明聽了此話,這才舒了口氣,向高嫱行禮後退出了仙居殿。

高展明一走,高嫱便叫來郭玉蓮,道:“你派人去找蘇大學士,讓他将此事告知皇上。假若皇上有意要徹查,那便好好地查他一查。”

郭玉蓮領了命令,即刻去了。

蘇瑅将科舉中朱卷與墨卷也許不想對應一事告知皇帝李長治,李長治得知後十分震怒,立刻委派蘇瑅和吏部一起負責此案,命禮部交出所有中舉舉子的朱卷和墨卷,由蘇瑅帶領吏部官吏複核檢查。

韓白月萬萬想不到事情竟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他身為禮部尚書之子,對于科舉中徇私枉法一事十分清楚,只要事後磨勘時能夠敷衍過,那麽謄抄朱卷的胥吏權利便十分之大。高展明的朱卷,的确是他有意命人換的,他以父親的名義威逼利誘,胥吏們不得不聽從他的指點。往年來這些事情亦有發生,朝廷也從來沒有徹查過,怎麽到了今年,皇上突然就下令讓蘇瑅負責磨勘一事了?!

蘇瑅的動作十分幹淨利落,不過短短幾天,百多份中第舉子的試卷他就帶人複核完畢。結果令世人為之震驚——百來份試卷中,有問題的卷子竟然多達十二份!這只是中舉士子的試卷,而所有參加會試的舉子共有上千人,其中朱卷與墨卷不符的,又有多少?!

那十二份試卷中,原先的墨卷中都有別字、錯謬等,然而到了朱卷上,那些錯謬之處卻都被改正了過來。這些都還是輕的,在所有中第舉子之中,改動最大的是韓白月的試卷。科考時所做詩賦,都要用韻書作為押韻的标準,如有犯韻者,不得放及第。而韓白月墨卷的詩賦幾處犯韻,在謄抄朱卷之中,他的詩賦被人修改了大半,不僅改正了他用錯的韻,一些晦澀不通的句子亦被改換,原本文理不通的文章被改得文采斐然,竟然得中第一十八名!若不然,以他原本所答試卷,必然落第!

複核審查的結果傳到李長治耳中,李長治萬分震怒。

禮部尚書韓海及禮部侍郎當天便被投入大牢之中,所有涉案的胥吏官員亦被羁押。幾日之後,朝廷頒布了對所有涉案官員的處罰——

禮部尚書韓海,目無國法,革職查辦,收入監牢,永不敘用;主考官降至調任,罰俸三年;所有同考官及涉事胥吏,按照罪行輕重,或革職,或罰俸,依律處罰。

韓白月做夢也沒想到,他做下的事,竟會報到他自己頭上。在他眼中,高展明明明是個無依無靠的、可笑的家夥,當初他涉及陷害高展明,使高展明挨了三十棍棒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趕出宗學,也都無比順利。怎麽突然之間,高展明便翻身攀上了太後,甚至能将他害得家破人亡?!

然而這些事,韓白月只有到獄中慢慢想明白了——他利用職權,買通考官,更改自己的朱卷,調換他人試卷,罪行重大,和他的父親韓海同一天锒铛入獄了。

由于此案牽涉甚廣,李長治下令,今年科考名次作廢,所有墨卷重新謄抄,由翰林大學士蘇瑅擔任主考官,翰林院與政事堂、吏部等官吏擔任同考官,重新閱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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