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嚴玖很少做噩夢。
外婆說,不做虧心事就不會有噩夢。嚴玖後來覺得,其實哪個人活着沒做過虧心事,有的人哪怕是殺人放火了,沒有愧疚感的話,一樣睡得踏踏實實。
估摸着是因為經常活得戰戰兢兢的,在睡夢裏才好不容易能安穩下來。
可今天他居然睡不踏實了。
總有一些毛茸茸的東西滑過他的臉頰和鼻頭。嚴玖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大花別鬧”,就打算繼續沉睡。沒過多久,那個毛茸茸的東西已經頂到了他的脖子,帶着一陣陣不屬于貓的熱氣噴到他的脖子上。
常年被恐怖事件折磨的少年立刻警覺地睜開了眼,一個黑色的腦袋在眼前,已經滑落到了他的胸口。
嚴玖吓得往後縮了縮,腦袋立刻又滑到了他的大腿上。
被折騰醒的人終于帶着一臉起床氣地睜開眼,看清自己居然還在車上,并且枕着一個男孩的大腿時,那張毫無瑕疵的臉蛋再次覆上了煞氣。
還沒等他質問,張開口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打了個噴嚏。
嚴玖的手懸在半空,無措得很,但是當他第三個噴嚏打出來的時候,少年有些冰涼的手還是摸到了他的腦門上,過了一會,見對方沒有推開,才讷讷地說:“你發燒了……”
喬遠閉着眼,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但額頭上的手涼得很舒服,本來已經冒到嗓子眼裏的斥責無聲無息地就散了。
等額頭上的溫度降下去些許後,他才努力撐起身子,從半開的車窗看向外面。
外頭精致而寬敞的院子,是他熟悉的景色,
“喬夏這個混賬……”知道自己因為熟睡而被留到車上,他又回頭看向一臉無辜的少年,“你睡夠沒有?”
嚴玖眼睛還是紅紅的,顯然沒睡夠,但對方這麽一問,連忙點頭:“夠了……”
喬遠當然不是傻瓜,看他的臉就知道口是心非,便拍了下他的腦袋,脾氣甚差地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裝得不好還要裝,再讓我聽你瞎說,我揍你。再問你一次,睡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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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玖立刻搖頭:“沒有!”……這人真難伺候。
喬遠推開車門,外頭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遮住了眼睛,再邁出一步的時候,差點被腳下的植物絆到,身後的嚴玖立刻拉住他。
喬遠回頭看他。
少年抿着嘴,臉色微紅:“你生病了,今晚還要去?”
“我不像你這麽沒用。”喬遠甩開他的手,大步朝房子走去,走了兩步,見身後那人居然沒有跟上來,忍不住又吼:“沒睡夠就上去睡!還想窩車上啊?”
“……不是說回我家麽?”雖然知道喬夏把車停在這裏多半就不打算開走了,但嚴玖還是想自己回去。他很少外宿,除非有嚴玲陪着,否則就連學校組織的活動他都從不過夜。
“喬夏都把你丢這兒了,你還折騰什麽?”喬遠皺眉。
……跟你住一起才奇怪嘞!嚴玖嘀咕着,還是跟上了喬遠的腳步。
走了兩步,嚴玖才發現喬家這座濱江別墅居然就在G城最出名的富人區,他就有些誠惶誠恐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喬元的側臉,只覺得這個人像跟偶像劇裏出來的,長得好,錢特多,連脾氣都跟那些愛上了磨人小妖精的霸道總裁一模一樣。
喬夏和沈郁陶正坐在客廳,一邊喝咖啡一邊敲電腦讨論案情,看到兩個少年進來的時候,沈郁陶笑着解釋:“看你倆睡得這麽香,都不想叫醒你們。”
喬遠也不說話,脫了鞋子就朝樓上房間走。
嚴玖不知道是該自便還是等大人安排,正猶豫,就聽喬遠說:“上來。”
喬夏突然從電腦前擡頭,看了眼噔噔跟上去的少年。
“他們倆睡一起?”他問身旁的沈郁陶,語氣中帶着難得的不可思議。
“喬遠房間跟禁地一樣,不可能。”沈郁陶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就聽樓上傳來“你,睡那邊”的聲音。
喬夏這才挑了挑唇角,繼續埋頭幹活。
即使是客房,嚴玖還是覺得這裏奢華得有點不像話,小心翼翼地換下放在床尾的睡衣,又小心翼翼地爬上兩米寬的軟床,盡管心裏頭還是有些不适應,但一整夜的提心吊膽,終于還是讓他陷入了夢鄉。
睡夢中,他似乎聽到了小孩的哭聲。
嚴玖努力想要睜開眼,他想,這不會是噩夢吧?可是哭聲就在耳邊,近得就像伸手就能夠到。
你在哭什麽呢?
如果是看到很可怕的東西,閉上眼睛躲起來就好了啊,哭聲會讓他們注意到你的。
他想安慰那個小孩,但四肢動彈不得。
哭聲突然停了。小孩像是把所有悲傷收進了自己的心裏,只剩下沉重而緩慢的抽泣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那小孩像是壓抑着許多的恨意,一字一頓的說:“我會一個個地殺掉你們。”
嚴玖一個激靈,終于睜開了眼。
周圍空蕩蕩的,陽光從厚重的窗簾外射進來,顯得房間并不昏暗。
他爬起來,背後居然濕了一片。
居然已經是下午五點。看了時間才覺得饑腸辘辘的少年推開房門,迎面就碰上也剛從房間出來的喬遠。
不知怎麽的,嚴玖就想到了睡夢中聽到的那個令人顫抖的童音。
“吃完還困的話就繼續睡,今晚十點才過去。”喬遠轉身正要下樓,就聽嚴玖突然冒了一句:“你小時候在這房間住過?”
對方丢過來的一個眼神立刻讓他吓得豎起了毛。
嘤嘤嘤嘤,他怎麽又忘了,老虎屁股摸不得!
“你看到什麽了?”喬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勾起的,卻是冷冰冰的殺氣。
“什麽都沒看到。”嚴玖像一只驚慌不安的倉鼠用力搖頭,“我瞎說的。”——據說每個變态殺手都有一個扭曲的童年。
喬遠走過來,逼近他:“我早上才說過……”
“我聽到小孩的哭聲!像你!”他馬上坦白。
喬遠的表情抽了下。像是錯愕,又像是不可思議,或者還多了幾分不好意思,但,最終還是變成了羞惱:“誰的哭聲?!你耳鳴了吧?快給我滾下去吃晚飯!”
沒骨氣的倉鼠嘤嘤嘤地滾了下樓。
喬遠暗沉沉的目光在掃過那個半掩房門的房間後,才轉身離開。
喬夏和沈郁陶已經回去上班了,只留下了一張紙條,讓喬遠過去之前一定要給他們電話。畢竟事關命案,喬夏不可能讓兩個小孩在醫院裏胡鬧。
保姆沒想到兩人要這麽早吃飯,連忙進廚房熱菜。等吃飯的時候,喬遠坐在大餐桌的一頭,低着頭玩手機游戲,嚴玖坐在另一頭,眼神飄散。喬遠的家是個三層別墅,從二層的餐廳看出去,甚至可以看到這個城市最大的河。如今被污染得連人都不敢下去游泳的河流甚至連精怪都不敢在上面嬉戲,生硬的河岸上只有在夜晚會看到一些拖着臃腫腐爛身軀四處爬行的水鬼。
即使是這樣醜陋的河流,被它包圍的起來的小島仍舊被稱為這個城市的富人區。
看不見的人類,并不知道另一個世界同樣在發生變化。
“先來喝點湯。”保姆操着濃重的鄉下口音,笑眯眯地端上兩碗菜幹豬肺湯。
嚴玖連忙一邊道謝一邊雙手接過,眼角瞄到喬遠只是一口喝掉湯水後就繼續打游戲,嘴巴動了動,終究沒有把勸告說出口。
秋天的太陽很快下山,不過六點的時候,太陽已經變得橙黃,嚴玖慢慢吃完所有飯菜後,才看到喬遠已經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抱着靠枕,歪着身子睡熟在沙發上。
他是真的身體不舒服吧?
可為什麽都這樣了,還要在半夜去捉鬼?
……那個說話的小孩,真的是他嗎?
夜晚十點的醫院還不算冷清。急診部仍舊擠滿了各種表情焦急的人,住院部燈火通明,只有化驗樓和辦公樓稍微安靜些,但醫院本身就是個二十四小時都不得平靜的地方,所以嚴玖跟着喬遠坐車來的時候,看到這幅場景就松了口氣。
比起安靜得吓死人的黑暗,有燈光的地方他更有安全感。
只不過當喬遠提出讓他一個人呆在前往太平間的走廊時,嚴玖就差沒抱着他的大腿求饒。
“不!我不!”眼淚鼻涕就醞釀在那裏,随時準備噴薄而出。
“你不留下來,怎麽引蛇出洞?”喬遠嫌棄地甩着他的手,偏偏這個黏糊糊的家夥纏人大法跟他的功德一樣高深,怎麽也甩不脫。
“那你就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哪有把唐僧肉放在妖精家門口的!
“這條走廊兩邊都沒有可以躲的地方,你讓我懸挂在窗外?”喬遠青筋暴露,“要不你以為我帶你來做什麽?你除了做誘餌,還有什麽用!”
“問題是誘餌要分犧牲掉的和只是聞味道的啊!你放我一個人在這裏,被吞掉怎麽辦!”
“……吃不掉。”喬遠安撫。
“騙人!你剛剛猶豫了一下!”
“幹!你放不放手?!”
“不放!你跟我一起嘛!……喬遠,你不能這麽對我!……啊啊啊……不要走!騙子……喬遠你這個無賴……”被人抽掉皮帶然後綁在水管上的少年凄慘的哭號。始作俑者卻不知跑去了哪兒。
神奇的是,這樣胡鬧的喧嚣居然一點都沒有吸引到附近的人,空蕩蕩的走廊燈在幾聲哭號中,忽明忽暗地閃了幾下。
嚴玖被吓得止住了哭號。
……嘤嘤嘤嘤,他差點忘了,太大聲會吸引來更多的東西。
通往太平間的路,随着時間流逝,慢慢地聚起了一些黑霧。
嚴玖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他拼命地掙脫并不緊實的皮帶,眼睛卻不可控制地死死盯着黑霧中漸漸浮現的怪臉。
走廊燈已經熄滅了兩盞,僅剩下嚴玖頭頂這一盞。他知道,頭頂這個就是交界,如果連這個都滅了,他不跑去明亮的地方,就會陷入另一個空間。
嚴玖臉吓麻木了,手中的皮帶終于被掙脫開,少年剛要撒腿狂奔,卻差點被滑落的褲子絆倒……他的屁股蛋蛋已經露出了大半。
喬遠我恨你!臉色又青又紅的少年一邊穿上皮帶一邊繼續狂奔。
當他沖出走廊的時候,走廊燈已經完全熄滅。黑霧中的怪物已經爬了出來。
2.0的陰陽眼再次發揮作用,看清楚對方有着與櫻桃小口截然不同的大肚子時,嚴玖“哦哦哦啊啊啊咦咦咦”地慘叫出聲。
這就是餓死鬼!
今天下午喬夏才描述過的餓死鬼!
“喬——遠——”他狂呼着唯一可能拯救自己但實在是不靠譜的人的名字。
可已經逐漸黑暗下來的大樓再也沒聽到第二個人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