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裏多了一只狐貍,嚴玲全然沒有發現,嚴玖也沒有享受到太多使神的好處。
這只驕傲的狐貍不使喚嚴玖就算好了,更別指望它能幫上嚴小九一點點的忙。不過好在嚴玖殘廢了半個月後,也漸漸習慣了沒有雙手的日子。
只是長時間不能出門,終究還是有些寂寞。
媽媽做完家務經常到左鄰右裏那裏去免費看診,那些大爺大媽早就盼着她回來了,看診的隊伍都快排到馬路去。而那只吃完就睡美其名曰“養神”的狐貍,只會偶爾跟嚴玖說說太行山上一千年前的故事。
屋子裏經常是一片寂靜。
吃過晚飯,家裏再次靜得只剩電視聲,那只大狐貍已經盤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嚴玖百無聊賴,用腳撥拉着放在沙發上的手機。
上回喬遠就再次強調他早就已經把自己的號碼設了快捷鍵,嚴玖哪怕動的是腳趾頭都能幾秒內跟他通上電話,嚴玖受寵若驚地表示明白,心裏想的卻是,絕對不能告訴他自己的腳趾頭已經靈活到可以用鼠标玩蜘蛛紙牌了。
所以即使不是快捷鍵,他也能撥通其他人的電話。
只是,他翻開的仍舊是喬遠的號碼。
要不給他發個短信,吓他一下?
倉鼠傻兮兮地自顧自地笑,想象着喬遠收到不是手指頭發來的短信時的表情。
于是他佝偻着腰,對着不大的屏幕,開始用大腳趾的尖尖去敲擊手機上的九宮格。
房門被敲響的時候,他剛剛按下發送鍵。
“誰啊?”他從沙發上跳下來,走到門口。
“門沒鎖吧?”熟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嚴玖瞬間汗流直下三千尺。看着推門而入的人,他有些口吃:“你你你你怎麽來了?……你怎麽全身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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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浴室用一下。還有衣服。”喬遠表情難看,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凍的。大冬天的晚上還全身濕透,換誰都受不了。
“你快去!”嚴玖慌了,站在他旁邊都能感覺到那陣徹骨的寒氣,更不用說穿着一身水濕大衣的人。“我,我去叫我媽回來給你煮點姜湯……不對,衣服你別管,我給你拿,你快去洗澡。”
喬遠“嗯”了一聲,直接就進了浴室。
嚴玖回到房間,用腳揉醒那只睡得香甜的狐貍:“大仙,醒醒,幫個忙好嗎?”
狐貍猛地睜開眼,眼底閃過獸性的戾氣。
少年完全沒覺察到危險,一邊拉開自己的衣櫃一邊說:“你快幫我拿些衣服到浴室,喬遠全身都濕透了……哎喲我的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
因為被從靜修中驚醒,差點把對方當做偷襲者咬死的狐貍半晌才清醒過來,心情複雜地看着這個居然能用腳踩上他的少年。
如果換做別人,不說這麽侮辱的踩踏,靠近它的時候它就會覺察。可嚴玖居然什麽都做到了。
還完全沒有自覺。
“你到底是什麽人?”它突然問。
“什麽什麽人?”嚴玖很奇怪,拿件衣服怎麽就變成了身份咨詢?他懶得管這只神叨叨的狐貍,幹脆自己用兩個打了石膏的手夾着一套睡衣就朝外走,“不用你了,繼續睡吧。”
“……”被吵醒又被嫌棄的狐貍只能放棄繼續靜修的計劃,從床上跳下來,跟過去看看到底另一個兇狠的小鬼發生了什麽事情。
喬遠出來的時候,手裏捧着的衣服還在滴水。
“你掉到水裏了?”嚴玖瞪圓了眼。
“半路遇到一個上岸的水鬼,不小心就被拖了下去。”喬遠表情還是很難看,顯然那是一場惡鬥。嚴玖注意到他時不時眉頭皺起,便問:“受傷了嗎?”
喬遠看他一眼,頓了頓才說:“後背疼。”
“哎?我看看!”嚴玖着急地想讓他撩起衣服,喬遠撇撇嘴,拒絕道:“沒有傷口只是內傷,你看不出什麽。我躺一會兒就好。”
“內傷也會有淤血,”嚴玖不愧是醫生的兒子,擺出大道理勸說:“越是看不到傷口的疼痛越要注意,一不小心還可能是筋骨問題……”
“你身上沾了很多怨氣。”一直圍觀的白狐貍突然說。
喬遠瞪了它一眼。
白狐貍愣了下。這眼神似乎是在指責他不該這時候說出真相。
這種怨氣的傷比外傷更折磨人,每次發作都像刀割一樣難受,可這個人類完全沒有表現出承受劇痛的模樣。
哼,倒是個硬氣的家夥。
聽說有怨氣嚴玖更加不放心,指揮着狐貍幫忙:“大仙你快給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喬遠後退兩步避開狐貍,不耐煩道:“不用。我不喜歡妖怪碰我的身體。”最後一句說得冷冰冰的,讓嚴玖瞬間尴尬起來。
被明目張膽地嫌棄,白狐貍倒是來了氣,冷笑一聲:“不需要接觸。”它猛地躍至他身後,在喬遠反擊的時候,一爪子劃破他的純棉睡衣。
不管喬遠多麽生氣,嚴玖終究還是看到了他光滑而又緊實的後背。
他倒抽一口氣,臉色瞬間失血。
白狐貍還沒看到後背,倒是先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鬼……鬼……鬼臉!!!”嚴玖顫抖着聲音往後退了幾步,眼睛裏淨是恐怖。
“什麽?”喬遠和狐貍同時詫異地出聲。
喬遠去找嚴玖房間的落地鏡,然而在鏡中,他的後背沒有任何異樣。
“水鬼印,”那只狐貍神色嚴肅,“你到底是怎麽驅鬼的?這只水鬼甚至不惜堕入畜生道也要給你下這種詛咒。”
被他質問的喬遠卻沒有太多意外,只是問:“什麽是水鬼印?”
“水鬼多是死于非命,能上岸的多是被謀害致死的鬼,這些水鬼怨氣比游魂野鬼還兇,因為他們的屍體被水裏的生物全部吃光,所有吃過他們肉體的生物力量都歸他所有,運氣好的,還能吞噬一部分河神的怨氣——你們人類現在對河道的污染連我都忍不了,更不用說河神。”白狐貍冷笑,“有河伯怨氣的水鬼下的詛咒就叫水鬼印,他會讓受詛咒的對象器官衰竭,然後得一種你們現在治不好的病,痛苦的死去。”
“……癌症麽?”嚴玖哆嗦着唇瓣問。
“現代說法我并不清楚,但治不好是肯定的。”白狐貍看着喬遠始終沒有太大波動的臉,暗暗吃驚。
“詛咒,總會有破解的辦法不是麽?”喬遠唇角冷冷挑起,帶着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煞氣,“就像我一刀将他的腦袋劈開一樣,只要下得了手,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你與他有什麽仇恨,連他求饒的機會都不留。”
喬遠幹脆甩開完全變成一塊破布的睡衣,赤裸着上半身,眼神森寒:“就因為他不該打我的主意。”
我會一個一個地殺掉你們。
那個稚嫩卻飽含恨意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嚴玖呆呆地看着他與夢中小孩相仿的表情,在白狐貍還要勸說他不該殺業太重的時候,很想打斷它。
你們懂什麽?
被鬼逼得接近精神崩潰的感覺,你們懂什麽?
懦弱如他,只能選擇逃避,可喬遠有能力,憑什麽不能反擊?
連那張鬼臉都不敢正視的少年握緊了拳頭,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朝狐貍說:“有解除詛咒的方法你就說,沒有就不要再廢話,我找別人去。”
一人一狐頓時詫異地看向他。
白狐貍微微側着腦袋,尾巴盤着自己的身體,饒有興味:“我當然有啊。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能看到我不奇怪,但能看到水鬼印的你,到底是什麽人?”
嚴玖抿着嘴,不知道能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求助地看向喬遠,對方的皺着眉搖了搖頭。
狐貍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猶豫和遮掩,緊逼道:“你不可能是普通人,也不會是天師,但如果你不老實交代,這小子的身體很快就會被徹底侵蝕……”
“我說!”嚴玖的抗拷問能力一直很低,坦誠交代:“我是方家的引路人!”
白狐貍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确認這話的真僞。
“我不信。”它冷哼,“你這種膽小鬼能引什麽路?”
嚴玖的臉紅了紅:“……我,我剛開始學習,其實什麽都不懂。”
不可能。
這實在是個太過脆弱的人類,沒有堅強的意志,沒有強健的體魄,沒有……
他什麽都沒有,只有一雙可以看清世上一切事物的陰陽眼。
狐貍突然笑了:“好吧,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引路人。”
那笑容太過邪惡,甚至連喬遠都看不下去:“這跟他沒關系,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不,你既然要成為引路人,就該提前知道到底他是什麽東西。”白狐貍跳上嚴玖的肩頭,在惴惴不安的少年耳邊催促:“将你的手臂放在他的肩膀上。”
嚴玖無辜地擡起自己打了石膏的手。
“石膏也行。喬遠,你蹲下。”狐貍指揮道。
喬遠冷冷地看着他,沒動。
嚴玖硬着頭皮,說:“大哥,你就,你就試試……癌症更可怕嘛!”
“你不怕?”喬遠挑眉,猛地靠近他,一把将他抱住,“這麽近距離,不怕?”
“唔哦哦哦……”就要脫口而出的尖叫終于還是有一半被他壓制在喉嚨頂,少年滿面通紅,一邊是被那張漂亮臉蛋和沒穿衣服的肉體給羞紅的,一邊又是被太過接近那張鬼臉給吓紅的。
“就這樣也行。”在兩人抱成一團的時候,狐貍跳到喬遠背後,将那張鬼臉隔空從背部撕咬出來,一個頭發蓬亂眼孔無珠的水鬼頭硬是被扯了出來。狐貍叼着水鬼的頭發,一個大力跳躍,竟從兩人的腦袋上跳過,然後口齒不清跟嚴玖說:“擡起雙臂,夾着它。”
嚴玖回頭一看,三魂六魄都吓飛了一半,那水鬼頭的眼珠子從眼眶裏翻出來,血紅血紅地瞪着嚴玖。
“不,我不……”這回他顧不上害羞了,死死抱着喬遠,眼淚都快下來了。
終于看到水鬼印實體的喬遠眼神瞬間淩厲,從地上的衣服堆裏抽出自己的短刀,正要拔刀,就聽狐貍警告:“水鬼印本身就是咒怨,你殺不死,怨氣散開只會再次鑽入你們體內!嚴玖,你給我過來!這就是引路人要做的事情!你遲早要面對!”
“我不要!”嚴玖早就跪坐在地上,死死抱着喬遠的大腿哭號:“尼瑪!什麽狗屁引路人!我不做了!我是路癡!我放棄!”
白狐盯着這個膽小懦弱得可笑的少年,冷聲道:“你不将他帶回地府,他很快就會回到喬遠身上。”
嚴玖的哭號立刻小了許多。
喬遠半眯着眼,神情不悅,正要說什麽,自己的大腿突然松了。
“你,你別讓他的臉對着我。”少年扁着嘴,手顫顫巍巍地接過那個水鬼頭。
“不許閉眼!”狐貍訓斥道,“睜開眼,看着他,聽他說話,哪怕是詛咒,哪怕是臭罵,你都得聽着!怨氣才能激發你的本能,本能才會告訴你,通向陰間的道路在哪裏!”
嚴玖只是堅持了一會就已經全身冷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喬遠抓着短刀,盯着他的變化。
半盞茶後,少年晃了下身子,喬遠趕緊伸手去扶,卻發現對方已經昏迷過去。
“他是怎麽回事!”喬遠質問。
“護着他。黃泉路上會有很多阻礙,他只是一個引路人,沒有天師護法是活不到那裏的。”狐貍說。
“……幹。”喬遠雖然這麽說,還是将人擺在床上,自己盤腿坐在一旁開始護法。
嚴玖并沒有發現自己魂魄離體,他一直往前走,聽着白狐的指令,硬着頭皮朝門外走。
明明才晚上九點,他一路走來,竟然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偶爾會閃動着幾團綠色的鬼火,勉強照亮腳下的道路。
嚴玖的手已經開始發抖,盯着前方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焦點。
因為太恐懼,甚至沒發現喬遠不在身邊。
嚴玖一直走在前面,脖子剛要扭動,就被狐貍呵斥着不許四處張望。
四周越來越多的鬼火,甚至照得周圍一片盈綠。眼前出現了一條黑色的河流,黑色的長長的水草在水中擺蕩,兩岸間或有些蘆葦蕩,在冬季仍舊盛開着大量的蘆葦絮,完全不像是人間會有的景象。
嚴玖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認得這裏。
小時候外公帶着他劃船,最後外公外婆一起乘船離開的,都是這條河。包括那破爛的碼頭,河對岸那顆歪脖子柳樹,都是存在在他童年模模糊糊的記憶中。
“這裏是……忘川河,”白狐貍的聲音遠遠傳來,“真是奇怪,聽說忘川河上還有一座奈何橋,為何周圍什麽都沒有?”
嚴玖當然也不知道為什麽,在他看來,這條河是他的回憶,并不是什麽通往陰間的河流。
他突然沒那麽害怕了,将水鬼頭放進河道中,看着他慢慢被黑色的河水淹沒,靠近岸邊的黑色水草在他鞋頭滑過,似乎在頑皮地留戀着。
就在他要站起來的時候,水中突然深處一只骷髅手,他吓得大叫,骷髅手抓住他打了石膏的手臂,非常用力,似乎想要将他的手掰下來。
憑空出現一道刀光,将手腕與小臂骨徹底砍斷,骷髅手立刻縮回了水中,只留下一只手掌骨頭緊緊抓着石膏,力量之大,甚至連石膏都被壓出了細縫。
嚴玖欲哭無淚。
他還想問些什麽,可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等他睜開眼,發現喬遠就坐在自己旁邊身上還是穿着濕衣服,大驚:“我們怎麽回來的?”
喬遠并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麽,但剛剛護法時感覺到的威脅讓他下意識地做法反擊。
“你已經完成任務了。”白狐看他仍然是一頭霧水的模樣,并不打算告訴他引路人的真相。
如果他是真正的引路人,那就該由方家來做規範性的教育和指導。
喬遠的噴嚏讓嚴玖回過神來,羞愧道:“我應該給你拿件厚外套再出來。”
喬遠無所謂地擺擺手。
經此一役,嚴玖是引路人的身份已經毋庸置疑。方家還會這麽輕易放過他麽?
等他發現嚴玖發的那條短信時,已經包着厚厚的被子窩在嚴玖的床上喝姜湯。
看完短信中那短短的十幾個字,喬遠似笑非笑地看着心虛的少年:“‘喬遠你好嗎我也很好我會發短信了你猜為什麽’,嗯?為什麽?标點符號怎麽不打?腳趾頭沒法選擇到吧?這麽習慣用腳幹活,我看這石膏不拆還好。”
嚴玖只能靠傻笑蒙混過關。
嘤嘤嘤,這個搞笑梗出現的時機完全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