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從奚文柏匆匆來了一趟明光小區又走了之後,廖黎明一直不敢離家太久,生怕又錯過了。

老小區雖小但五髒俱全,便民商店走幾步就到,廖黎明每天火速下樓逛一圈,再火速回去,偶爾在樓梯間碰到鄰居阿婆,就停下來稍微聊兩句。

讀博時期養成的習慣,每天不看個十幾萬字的文獻他就渾身難受,朝南的房間原本是父母的卧室,幾年前他帶奚文柏回來的時候就一起改成了書房。

五層大書架占據了整面白坯牆,廖黎明踮起腳,夠到了最厚的那本,希望重新讀完它的時候,可以再見到老板。

輕輕拂去書脊上的薄灰,廖黎明瞥見桌邊的一株植物居然還活着,不過也并不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情,因為那是一株空氣鳳梨,傳說中只靠空氣中的水分生存的小東西。

從前有段時間他格外沉迷美國的農林頻道,經常把介紹花園打理的那幾集挑出來在後臺循環播放,當做忙碌時的背景音。

後來某人捉到了他這個奇怪的嗜好,盯着屏幕上的蠶豆花特寫咯咯笑,說他要是喜歡就送他一座花園玩,附贈一棟大別墅和一個醫藥公司老板。

廖黎明發愁地摸着下巴說不要,他連論文都來不及寫,怎麽有時間養花花草草,奚文柏說也是,隔天就送來了一大株神氣的空氣鳳梨。

廖黎明翻開扉頁,視線卻不受控地那兒瞟,忍不住伸手逗弄了一下空氣鳳梨細長的葉片。

奚文柏對他是真好。

選擇隐瞞病情,陪老板去買東西本就是他自己的選擇,奚文柏能夠發覺不對并帶他去診所吃藥挂水已經是仁至義盡,廖黎明萬萬沒想到老板忙完還要回來接他,沒接到人還要特意打來電話道歉。

“老板,沒有關系的,相比之下是我的導師任務更重要一些。”廖黎明一本滿足地離開實驗室,數據采集進行得很順利,區區小病不足挂齒。

“你嗓子聽上去好多了。”奚文柏剛剛泡完今天給員工買的咖啡,淺褐色的液體奶香濃郁,嘗了一口後發現味道意外不錯,甚至想私吞,“複活節的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吃火腿了嗎?”

廖黎明說沒呢,晚飯填了塊面包解決,深夜拂過河畔的風裹着濕氣,撲到喉嚨處癢癢的,廖黎明掩嘴悶咳。

“小博士別迎風走,藥按時吃。等你好一些,也趁複活節假還沒過去,我請你吃飯吧,有家餐廳的複活節火腿和巧克力蛋特別好吃。”

“老板咳,您不用破費,這點小病真沒事,賓州交通方便,我從診所到學——”

“廖黎明。”

老板突然喊他全名,廖黎明渾身一抖。

“為了道歉請人吃飯,不是我的風格。”奚文柏嚴肅說,“我說要請你吃飯,是因為我想請你吃飯,這個理由恰當嗎?”

“啊……”小博士的聲音略顯慌亂,奚文柏斜倚在窗邊一動不動,等他一句話。

淩晨一點十四分,房間裏只點了盞小燈,昏暗的空氣中浮動着期待,和一些別的,說不上來名字的什麽東西。奚文柏念書的時候就保持了六點起一點睡的習慣,自律、苛刻、好強,擁有鐵鑄的心房,容不下錯謬也進不得人,但突然出現的廖黎明就像一塊磁石,拉扯他不停向前試探,将底線一降再降。

周末,不再隔着電話和郵件,廖黎明舉着銀質叉子,坐到了奚文柏的對面吃複活節火腿。

今天每張桌子的餐巾上都擺了複活節兔子卡片,點綴以金粉和墨綠色絲帶,非常精致,廖黎明在心裏小小感嘆了一下,捏起小卡片妥帖地放進了口袋。

“喜歡小兔子?”奚文柏彎起眼睛。

“唔……”廖黎明嘴裏嚼着東西不方便說話,奚文柏這麽一問,他加快咀嚼速度,咽下去,說,“因為兔子們一年當中只有這一天會被所有人想起,很不容易。”

奚文柏悶笑,擡了擡酒杯,“cheers,為了複活節的兔子。”

“為了複活節的兔子。”廖黎明也鄭重地抿了一口,盡管他高腳杯裏裝的是西瓜汁。

“老板,這裏的位置是不是很難訂?”時間将近晚上九點半,可周圍依舊坐得滿滿當當的,餐廳領班在不久前抱歉地拒絕了兩位直接進店的客人,奚文柏挽着袖口,視線不離廖黎明,“這家餐廳做傳統菜是一絕,再加上今天是周末,小萱姐為了定到這兩個靠窗的位置花了不少力氣。”

“小萱姐……是老板的愛人嗎?”

奚文柏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愛人?為什麽?小博士倒是說來聽聽。”

“老板優秀,博士畢業只用了五年,年紀輕輕就開了公司,做事情一絲不茍……”廖黎明列舉。

“嗯,還有呢?”

“老板人還很謙虛,一有問題就會打電話或者發郵件給我,提問的思路也清晰簡潔,為接下去的工作提供了方便,與老板共事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還有呢?”

“嗯……老板細心體貼,帶我看醫生,明明自己很忙卻還想來接我回家。”

除了小博士說話時輕微顫動的嫣紅雙唇,奚文柏眼中再也放不下其他。

“還有呢。”

“老板今天……的領帶也很好看。”廖黎明直直看進對面男人鋒利的眉眼裏,坦蕩說道。

奚文柏呼吸滞塞,感覺哪裏漏跳了一拍,“……喜歡嗎?”

“喜歡……”

“喜歡複活節的兔子多一點,還是喜歡我的領帶多一點?”

“領帶多一點。”

奚文柏為自己領帶的勝利偷偷雀躍。

“小萱姐是我的秘書兼日常助理,不是我的愛人。”他解釋道,“我身上沒有結婚的壓力,倒是你,讀博第七年了,沒有人催你嗎?”

緊接着奚文柏就懷疑自己問錯了問題,因為小博士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沮喪,卻還故作輕松地聳聳肩,說沒有。

“我爸爸媽媽覺得念書沒有用,上頭兩個哥哥早早就出去打工賺錢了,只有我光出不進,念到現在也沒有給家裏彙多少錢,他們并不喜歡我,自然也就不會過問。”

廖黎明轉開臉,小聲嘟囔了一句,“我以前念書有補助,也沒有花他們很多錢的。”

廖黎明抿抿嘴,擡眼瞧他,“不行的,我護照籍貫一欄底下是五個字母,結尾na。老板你……知道n/a在詞典裏有什麽解釋嗎?”

“n/a,‘不相關,不适用;沒有,無法得到’。”奚文柏接上,笑問,“想過改嗎?”

“不改……”小博士回答得很快。

奚文柏張口剛想說什麽,褲兜裏的手機震動,他讓廖黎明稍等,側頭粗粗浏覽林萱發過來的簡訊。

廖黎明博導的資料查到了,和他設想的相去不遠,這位業內大牛自己讀博時遇上導師卡畢業,花了八年才念完,從此手下的博士生沒有一個少于八年畢業的,最誇張的一位花了十二年,因為中間實在受不了跑去工作了一年,又回來繼續念。

這位博導每年收到的學生套磁信也少之又少,其中合格的人選鳳毛麟角,能夠收到像廖黎明一樣集聰明和單純于一體,又忠心又願意賣力氣的學生,那就跟中了彩票差不多,可他偏偏就中了。

“小博士,我問你一個問題……”奚文柏鎖上手機,“你是怎麽了解到你現在這位博導的?”

“我讀研時參加了一個分享會,一位校友介紹給我的,他人很好,還替我修改套磁信,幫我申請到了羅休斯先生手裏的名額,據說他一般都不怎麽收亞裔學生的。”廖黎明習慣性地去推鏡框,但他今天戴的是隐形眼鏡,細白修長的手指摸了個空。

奚文柏無奈地笑笑,“既然導師手裏的名額這麽緊俏,為什麽那位校友自己不去申請呢?”

廖黎明睜大了眼睛,“因為他就是羅休斯先生的博士生呀,不過我剛進去他就畢業了,沒能喊上他一聲師兄。”

奚文柏:“額……”

他可算是明白了,這小呆子怕不是喝迷魂湯長大的,怎麽別人說什麽都信,被賣了七年還樂颠颠地替人數錢,留學圈內這樣顯而易見的替換套路都看不出來,他不被坑誰被坑?按照今年羅休斯收套磁信的數量來看,估計廖黎明到後年也畢不了業。

奚文柏用生意人的腦子快速過了一遍,“小博士我們不如這樣,明年提交畢業論文之前,給你的博導找一個好苗子,讓他去申請——”

“不行……”廖黎明堅決地打斷他。

“不行?為什麽?”

“羅休斯先生要求非常高,做他的學生實在太難畢業了。我還好,沒有人催我,但別人不一樣,我不能不負責任地就把他們介紹進來……相比之下,他們會有更好、更輕松的選擇。”

餐廳正中表演的薩克斯聲漸輕,隔壁桌的一大家子說說笑笑地起身離席,邊走邊披上了外套,奚文柏面前的盤子空空如也,他早就傾倒完了全部的怦然心動。

今晚的廖黎明換去了一貫穿的大T恤和套頭衫,将正裝襯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隔着奚文柏的空盤子,用小勺挖蛋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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