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冰箱頂部經年無人打理,積了薄薄一層灰,盯照片盯得久了,人像的眉眼開始變得陌生,廖黎明記得有人說過,照片中和鏡子裏的你都不是你,人的真面目是取決于你愛的人的樣子。

他又在心裏描繪了一遍奚文柏的模樣,冰雕出來的臉龐、寬闊的肩膀以及溫暖柔軟的心。

他們極少吵架,偶爾的幾次争執,都是以奚文柏腆着比城牆還厚的臉皮,躺到他的膝蓋上問“小博士還在生氣嗎”而告終。

那時候的奚文柏像一只露?出?毛茸茸肚皮的大獅子,收起鋒利的爪子,心甘情願地讓他騎在頭上逞耍風。

大獅子,大老板,廖黎明局促地笑了一下,從冰箱面前走開,在玄關晃來晃去,期待那聲他很有可能再也等不到的、金屬與金屬之間的碰撞。

廖黎明被困在這個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周遭的事物熟悉地令人感到煎熬,合?歡樹早在三年前就趕超窗戶,物業遲遲不派人來修葺的結果就是大堆大堆的葉子貼在窗戶上,想擠卻擠不進來的樣子。每當一年一度的臺風來臨,廖黎明抱着膝蓋看窗外胡亂搖動的枝葉,會産生一種他依然有在好好活着的奇妙感覺。

印象中奚文柏從沒有發過很大的脾氣,除了那一次他打電話通知二老關于結婚的消息。

兇得不得了,廖黎明無奈地嘆氣,當時他分不清到底電話哪端的聲音更大,是奚文柏,還是老奚總。顯然,結婚帶給他未來丈人的威力不亞于核彈爆發,就算沒有開免提,廖黎明也能清楚地聽到老奚總的怒吼。

“你有種你就去結!要玩男人你給我在外面玩,我睜只眼閉只眼,還想着你玩性總會過去,以後肯定還是要和女孩結婚,現在倒好,什麽不三不四的人也敢往家裏領!”

“廖黎明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是我愛的人,這一點,我和您提過無數次。”奚文柏深呼吸,強壓住怒氣。

“呸!你愛的人?我還愛咱家的狗,我能和狗結婚嗎?”

“父親!你适可而止!我想和誰結婚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

“我不能決定?我這一輩子為了誰?我告訴你小崽種,你要是敢和男人……他媽連男人都算不上的人結婚,奚家家産你一份都別想拿!”

奚文柏怒極反笑,“您覺得我在乎那幾個破錢嗎?”

“我奚成梁沒有你這個兒——”

“老奚……好了好了,你聲音小點,讓文柏再仔細考慮一下,電話給我……給我。”奚文柏沉默地聽着母親的聲音。窗外響起驚雷,他下意識地攬過廖黎明,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記,用口型說抱歉。

廖黎明垂下眼,只覺得鼻子發酸。

“文柏啊,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下,選一個女孩子結婚多好,溫柔賢惠,還能多照顧着家裏,現在發生這種事,別人都會在背後說什麽啊,說搞同性戀!惡心!你爸爸會在朋友面前擡不起頭的,他現在在翻他的銀行卡,說要把留給你結婚用的禮金全用了——”

一聲長長的嘆息過後,刺耳的咒罵随即趕來,“要結婚……要結婚是吧,你把人帶到家裏來,給我帶過來!”

“你想做什麽?”奚文柏陡然提高了聲音,“你發什麽精神病?到底要我怎樣你才能滿意?把小廖帶過來,然後呢?然後看着你攻擊他嗎?”

“搞清楚了,發精神病的人不是我是你!要結婚,好,你先把那個死兔子帶回來,我把你二姨、舅舅、姑媽、祖父祖母全都叫過來,帶上手機拍!拍完傳到網上!讓大家都來看看!我們奚家的名聲砸了就砸了,你要丢我的人?你得先把臉丢掉!要是敢自己跑去結婚,我就從樓上跳下去給你看!”

“奚成梁!”

奚文柏和奚太太同時吼道,奚文柏果斷掐斷電話,關機,扔出去,把臉深深埋進掌心裏。

“為什麽會這樣……”

廖黎明也被吓壞了,一動都不敢動,“奚……文柏,你還好嗎?”

耳邊傳來一聲嗚咽,奚文柏喉結上下滾動,他擡起頭,用力摸了把臉,“我沒事……你放心,回去的時候我會保護好你。”

“回去的時候?”廖黎明感到一陣眩暈。

“我要帶你回家……”奚文柏說,“我要讓你光明正大地進去。”

“光明正大地進去,然後被你的父親和你的家人羞辱一通嗎?”廖黎明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奚文柏,你是這樣想的嗎?”

奚文柏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怎樣向廖黎明解釋自己的心情,“不是的,讓他們傷害你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但事情總是要解決的,我既然已經向你求婚,就一定會做到。”

“和你的家人妥善溝通,讓他們同意婚禮是你的事情,我的介入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你天真地覺得把我領進去,你的父母就會同意我們結婚的話,我沒有什麽要說的了。”

“小博士你不要這樣悲觀——”

“我從來沒有這樣客觀過。”廖黎明坐到他的對面,“我不會跟你回家,直到他們消除對我的敵意。”

奚文柏想去握他的手,結果握了個空,“別這樣,帶你回家,是希望他們能更快接受你,我也說過,我會保護好你。”

“保護我?”廖黎明心跳得特別快,“為什麽我需要被保護?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們奚家的事情嗎?我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廖黎明。”奚文柏的聲音沉下來,“我才剛和我父親吵完,我們能省省嗎?”

“永遠都是我在追随你,你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做的決定我只有接受這一個選擇,包括私自買下那處房子,甚至連搬家,你說讓我搬過來我就得搬過來,奚文柏,你可不可以先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那麽我的感受誰來考慮?我為你做的事還不夠多嗎?”奚文柏攥緊了手,“到頭來你對我的評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大的人?”

“不是你願意的……哈,要是沒有我,你到現在都畢不了業!”

“畢業?”廖黎明窒息片刻,“你說什麽?奚文柏?我為什麽會畢不了業?”

“你要聽是嗎?我說給你聽!你知道你那個親愛的導師有多惡心嗎?他手底下的博士生,就沒有一個是能夠正常畢業的,全部被他壓榨!直到用盡最後一滴價值,他就會像扔垃圾一樣把他們放出去,你覺得這樣畢業博士,在社會上會有什麽大的作為?你傻乎乎地被那個學長騙,被你的博導騙,天天賣力幹活,他怎麽會放你畢業?廖黎明,你好好想一想!我因為這個,動用所有關系買來儀器,注入資金,前後折騰了兩個月到底是為了什麽!”

廖黎明安靜地聽着,眼裏的光彩正在一點一點消亡,他認真看着正在氣頭上的奚文柏,語氣有些恍惚,“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真想你永遠都不知道。”奚文柏咳嗽了一聲,“我只是想保護你,你不值得被這些事情困擾。”

“那麽請你再告訴我奚文柏,我父母的那套房子,你花了多少買下的,你要是不說,我想查也總能查得到。”

“市場價……的三倍。”奚文柏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還有市中心的一套平層。”

“我還得清嗎。”廖黎明落寞地盯着奚文柏,“我以為我還清了。”

“你已經還清了。”奚文柏低聲說,“我們計量的方式不一樣而已,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不需要再算這些。”

廖黎明突然感到窒息,他以為是他自己做到了,做到博士畢業,做到還清房款,修補完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能夠和奚文柏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到最後他卻發現自己一直沒有逃脫“被照顧”的命運,活在奚文柏的翅膀下還沾沾自喜到毫無察覺。

現在看來,通過答辯那一天的快樂簡直就是個赤裸裸的笑話。

“我想和你結婚奚文柏。”他起身,慢慢走到門口,眼睛通紅……”一直都想,但絕對不是以這種方式。”

窗外又是兩聲驚雷。

“你怎麽了?你要去哪裏?”奚文柏追過來,牽起他的手腕。

“我出去透透氣,請你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和叔叔阿姨好好溝通。”

“好的,好的,我答應你,我會再給他們打電話,如果還是不行,我自己飛過去一趟,這樣可以嗎?”奚文柏的手攥得他好疼。

“好,可我還是想出去,這間房子讓我透不過氣。”

“外面在下雨,我去拿把傘,我們一起出去。”奚文柏轉身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地回過頭,“你等我。”

“好……”廖黎明溫和地笑了笑。

等奚文柏取傘出來,站在玄關的廖黎明卻不見了蹤影。奚文柏看着空無一人的大門,怔了怔,手中的雨傘滑脫,他顫抖着,然後像瘋了一樣開門沖進雨裏。

小博士出去的時候沒有帶傘,他現在可能會去便利店之類的地方躲雨,奚文柏在腦內快速檢索周圍開到半夜的便利店,一家一家地找過去。

半小時後,雨勢小了一點,奚文柏絕望地搜尋任何一個廖黎明可能去的地方。

夏夜的雨沒有很冷,他卻渾身戰栗。

電話,對,廖黎明的手機是一直帶在身上的,他可以打電話,奚文柏又跑回家,在沙發上找到手機,穩住雙手,撥出了廖黎明的號碼。

嘟嘟聲響起,電話是通的,可沒有人接。就在奚文柏準備撥第十三個電話時,廖黎明的通話突然進來了。

“你在哪裏!”有淚水劃過奚文柏的臉,“廖黎明你在哪裏!”

廖黎明那頭除了嘈雜的雨聲以外,沒有其他聲音,随後通話被挂斷,奚文柏再回撥過去的時候,電話依然沒有被接起。

奚文柏感覺自己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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