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早晨八點半,酒店自助餐廳,喬琢言正往杯裏倒牛奶的時候賀城突然出現,她手上一抖,牛奶灑出杯外。
“早。”,賀城拿餐巾紙把桌上灑的牛奶擦幹。
“……早。”
“座位在窗邊,牛奶我來打。”
杯子被賀城拿去,“加糖嗎?”
“不加……”
昨晚的“拉薩一夢”還清晰印在腦子裏,已經第二次了,喬琢言只要握着那個鑲金海螺入睡就會做與賀城有關的夢,而且還那麽真實,像精心編造的劇本一樣。
在第一個夢結束的時候出現“邏些”兩個字,後來她查過,“邏些”是“拉薩”的藏語音譯,之後第二個夢就發生在拉薩,而這次夢境結尾,同樣的提示竟也出現了:“0619。”
這個日期,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而夢裏有關賀城的身世,有沒有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要用什麽來解釋夢境裏的一切?
不行,得想辦法問出來。
拿完餐食,找到座位,喬琢言坐在賀城對面,把原本兩盤的食量減少到一盤。
不過比較兩人吃的東西,賀城的偏西式,喬琢言的偏中式。
“是先去你家還是去墓地?”,他問。
“想先回家看一下叔叔。”
這位叔叔是喬琢言媽媽回明川後再嫁的丈夫,雖然他之于喬琢言不像親生父親那樣親密,但他真的對喬琢言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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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城沒問“叔叔”是誰,而是說,“吃完飯回去收拾一下,我在大堂等你。”
看來喬琢言拗不過賀城,還是要送她去。
……
其實也沒什麽收拾的,但喬琢言還是在屋裏待了半天,她給辰庚打電話,委婉詢問有關賀城的事,不成想辰庚只知道他家以前在明川,後來搬到北京,他現在在明川做生意,其他的辰庚也不太了解,挂電話前還問喬琢言怎麽了,她沒顧上解釋。
酒店停車場,喬琢言上車後賀城直接把車開走,沒開導航,速度一如既往,快到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不對。
“賀城。”
“嗯。”
“你怎麽知道我家的路?”
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動了動,賀城說:“問了辰庚。”
“辰庚不知道我家在哪。”
賀城笑了一聲,“我想知道自然就能,別想多。”
喬琢言一頭霧水,難不成當他的助理還得背景調查不成?
車子拐進小區,正好停在單元門口,老式小區大多開放式,外來車輛登記後就可以出入,但賀城的車子沒登記而是直接被放行,因為保安認得喬琢言。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謝謝。”
打開車門,喬琢言一只腳剛落地就被賀城拽住,“等下。”
他解開安全帶,從後備箱裏拿了兩盒東西塞給喬琢言,“這個給你。”
喬琢言以往回家看他們都是直接給錢,從不買東西,她看了一眼盒子,什麽時候買的?或者說,是別人送的?
“我不能要。”
賀城大手一揮,“抓緊時間。”
說完人又鑽回車裏。
喬琢言拎着兩盒海參,長出一口氣,走進單元門。
算了,回頭查一下價格,把錢補給他。
……
事先打電話聯系過,喬琢言進屋後簡單問候下叔叔的近況,話沒說幾句她照往常回家一樣掏出一千塊錢,只是這一次叔叔沒要,拒絕原話是:“言言,你剛出獄,用錢的地方多,等你找到工作再說吧,叔叔不缺錢用。”
他沒客氣,稅務局的退休幹部,退休金維持正常生活還有富餘。
在幾次拒絕下,喬琢言無奈把錢塞回包裏。
“言言,你喝礦泉水吧,我記得你不愛喝飲料。”
“嗯。”
喬琢言接過去,擰開喝一小口。
“你媽的事,你也別上火,雖然現在查不清楚,但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等一下!”,喬琢言打斷他的話,“查不清楚是什麽意思?我媽不是因為心髒病去世的嗎?”
老爺子神情凝重,确認喬琢言的确像不知情後,說:“你入獄後不久,有一天晚上你媽說要出去見個朋友,就再也沒回來,雖然死因是心髒病發,可生前有跟人撕扯過的痕跡,還受了傷,那天雨下得大,沒有目擊證人,沒有留下物證,草叢旁是一條鄉道,來往貨車很多,人員性質複雜……”
喬琢言打斷,“負責這案子的警察,有聯系方式嗎?”
“自然死亡,警局不給立案,再說出事地點在明川的管轄範圍,新海這邊……”
“我知道了。”
沒等叔叔把話說完,喬琢言起身離開。
……
單元門口,車門“嘭!”地關上,像是在發洩情緒,前後二十分鐘,喬琢言的變化讓賀城心裏很沒底。
“家裏有事?”
“沒事。”,喬琢言眼眶泛紅,系上安全帶,說:“走吧。”
她不想讓賀城看見自己哭過的樣子,剛才特意在樓道裏待了好一會兒才緩和情緒。
離開小區,車子一路出城,徑直開到郊外墓地,本來喬琢言要買束花,卻被賀城告知他已經買了。
看來這份人情沒等還又疊了一摞,不僅欠他,還欠辰庚……等回明川以後一并還吧。
……
今天大晴天,萬裏無雲,陽光格外刺眼,不過墓地倒一如往常的清冷。
站在墓前,望着墓志銘上的字,喬琢言盡力把眼淚往回憋,要不是賀城在,她說不定會痛痛快快哭一場。
“其實我也不算新海人,我媽才是。”,喬琢言說,“我老家在四川文縣,那年地震,我爸和我弟都死了,後來我跟着我媽來新海生活,再也沒回去過。”
“還有我那個案子,謝謝你幫我。”
盡管已經當面謝過一次,可喬琢言覺得說十遍也不足以表示她的感激。
回想案發前後的經過,比她夢見賀城還讓人覺得不真實。
前男友羅陽輝,入獄前在銀行工作,一個小官,平時戴着黑框眼鏡,文質彬彬的模樣,當初親戚給喬琢言媽媽介紹的時候着重說了羅陽輝的工作,因為聽起來體面,所以她媽很滿意,拗不過大人每天三五個電話唠叨,喬琢言試着和他交往了一段時間。
因為沒什麽感情基礎,喬琢言只和他拉過手,雖然跟左手拉右手沒什麽區別……兩人有時候周末會一起吃飯,就像多數相親對象一樣。
偶然一次,喬琢言發現羅陽輝貪污,雖然喬琢言極少花他的錢,而且他也不舍得為別人花錢,但是給自己卻意外大方,生活用品幾乎全是奢侈品牌,更新換代的速度也快得驚人。
托辰庚查到實證後喬琢言勸羅陽輝自首,可換來的是他狗急跳牆,對喬琢言暴力相向,好不容易脫身,羅陽輝還追出來打,情急之下喬琢言掏出随身攜帶的壁紙刀刺向他,造成他左眼幾近失明,身上多處刀傷。
事情發生後喬琢言主動撥打了110和120,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但是她不怕。
這件事最後以喬琢言防衛過當,羅陽輝貪污罪獲刑才宣告結束。
……
“都過去了。”,賀城把花放到墓前,真誠地說。
“是,都過去了。”
旁觀人輕描淡寫,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個中滋味。
“賀城,我問你件事。”
“好。”
喬琢言轉身面對他,“你覺得我有什麽心理問題嗎?別說讓我直接問心理醫生,說你自己的直覺。”
賀城擡手摸向額頭,雲裏霧裏,“沒有。”
“好。”,喬琢言攤手,“那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不是信口胡來。”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離開跟賀城對視,“你父親,是不是叫賀知生?”
“是。”,他微微動容。
“他和你媽媽未婚生下你,後來回明川又跟別的女人結婚,生了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就是之前去你家找你的賀喜。”
“微微”加重,賀城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喬琢言怕他誤會,解釋道:“如果我說這都是我夢裏夢見的,你信嗎?”
她這話任誰聽了都沒什麽可信度,但是賀城卻沒有。
“我信。”,他說。
喬琢言努力擠出一絲笑,“不瞞你說,我最近做過兩次有關你的夢,一次在貴州的鎮遠古城,一次在拉薩,我以前不認識你,辰庚也沒給我講過你的事,可是為什麽呢,我會夢見這些,你不會以為我在裏面關得太久精神出問題了吧?我真沒有……”
黃色的菊花在墓碑前随風吹動,明晃晃的,比陽光還豔。
賀城往前邁一步,靠近喬琢言,剛要說什麽,身後傳來一聲,“姐!我來了!”
兩人同時望過去,一個男孩子跑過來,對,很年輕的男孩子,還是青春洋溢的“小奶狗”形象。
“姐。”,他喘着粗氣,直接抱向喬琢言,抱完還不忘在她臉上親一口,“你終于出來了,好想你啊。”
說完又看向賀城,“姐夫,好久不見吶!”
喬琢言手搭上“小奶狗”頭發,溫柔地抓了兩下,緊接着又一巴掌糊向他腦門,“告訴你多少遍了?成年後不準親我!”
男孩兒捂着被打的地方,委屈巴巴,“這不是太久沒見你了嗎?剛才你回家我正好出去買東西,昨天咱倆都在微信裏說好了,你還不給我打電話……姐,你頭發怎麽這麽短?一點都不好看。”
喬琢言瞪他一眼,跟賀城道歉,“不好意思,這是我弟,胡熠男。”
和喬琢言屬于異父異母的姐弟關系,比她小四歲。
胡熠男攬過喬琢言肩膀,笑嘻嘻看着賀城。
他伸過手,“你好,我是賀城。”
胡熠男怔住,隔了兩秒也伸過手去,“你好,。”
兩個男人握完手,喬琢言把胡熠男扯到墓前,“有什麽話,說吧。”
“賀城,麻煩你先回車上等我,我一會兒去找你。”
賀城點頭,轉身走之前看了一眼胡熠男。
……
他一走,胡熠男卻比之前老實了,起碼對喬琢言沒有多餘小動作。
他先是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對着墓碑笑笑,“大美女,我倆在這邊好着呢,您就安心吧,我也畢業了,能賺錢養家,還有,我一定幫你監督老胡少喝點酒。”
說完他起身,看向喬琢言,“姐夫……賀城陪你來的啊?”
“別鬧,他就是我一朋友,瞎想什麽。”
“長得夠帥的啊!”
喬琢言沒反駁,“你對他有興趣嗎?”
“我們倆……你們倆才是一對,我就不摻合了。”
喬琢言不理他,低頭跟母親告別,想說的話很多,最後心裏重複的只有一句,“我一定會把事情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
離開墓地前,喬琢言本想打電話給辰庚,質問關于她媽媽的死因,為什麽要撒謊……不過號碼撥出去之前喬琢言後悔了,以她對辰庚的了解,多半是因為辰庚不想她在獄中難過所以才編造的謊言。
唯一的疑問是,為什麽喬琢言出獄後辰庚也沒把真相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