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紅牆矗立, 宮門高聳。
慕容嘉從裏面出來。
她有些垂頭喪氣,因為這次母後竟然拒絕了她。
從小到大,母後哪次沒有依着她?就連讓大肚子的皇後流産, 母後都沒說過她半句。
這次卻仍憑她又哭又鬧,磨破了嘴皮, 母後都沒有松口。
說什麽皇後馬上要生産了, 見不得血光,得積福。
還開口教育她, 說她性子有些乖張了, 得收斂, 得改。
哼, 改?她從小到大都這樣,改不了了!
剛出宮門,慕容嘉便看見了前面的沈顏川。
身形略佝偻,衣服上滿是褶皺,就連平日裏一絲不茍的頭發, 此時都有些亂, 看着一副狼狽落魄的樣子。
步攆上的慕容嘉難以相信這人是沈顏川。
以前的沈顏川, 哪次不是鮮衣怒馬, 郎豔獨絕,怎麽會是這麽個樣子?
頭一次, 慕容嘉遇到她的沈郎,不想打招呼。
步攆與人擦肩而過時, 沈顏川倒叫住了她。
“之前審問那盧大王子的時候, 他說他遞了把刀給你。”
沒頭沒尾很隐晦的話, 旁邊幾個擡攆的宮人一頭霧水,但慕容嘉卻心裏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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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刀, 借刀殺人的刀。
大王子……不是說重傷一直昏迷未醒嗎?
她一直以為大王子醒都醒不過來的,所以一直行事無忌。
現在看來這是已經醒過來了?
面上不顯,慕容嘉稍稍側過身,倚在攆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沈顏川。
“胡言亂語。”
似乎是知道她會這樣否認,沈顏川點點頭,“我也覺得是,所以我把他舌頭割了。”不然捅出去,他們武安侯府作為長公主的夫家,第一個受牽連。
前有毒謀皇儲,後有夜宿壞德。
中間還有一夫二婦。
這般一想,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心思昭然。
可事實就是這般陰差陽錯,他們武安侯府,從來都是忠良之輩 ,這抄家問斬株連九族的謀逆之事,他們從未有過這種念頭!
都是她,一切都是眼前這個女人導致的!
慕容嘉從沈顏川的眼中,看出了不善不甘的複雜情緒。
他的眼中,何時有這種情緒了?還是說,只是對她?
慕容嘉強忍着心裏怨氣,“你想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沈顏川不知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眼前瑟兒這事,他還想掙紮努力一下。
“……你能幫我帶封信給瑟兒嗎?”
他想見一見她。
之前離府的時候,他以為還能再見,所以連個正式的道別都沒有。甚至态度一點都不好,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沒有安慰,只有斥責,他的本意不是那樣的,他只是想救她而已。
可是現在想想,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分別的太突然了。
沈顏川執着于見面。
等解釋清楚了,再對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告訴她太子對她只是一時新鮮,自己才是她的良人,說不定瑟兒就會想通,然後回頭,回心轉意。
沈顏川連見面要說哪些話,都演練了一遍又一遍,可瑟兒在東宮,根本見不了面。
他連宮門都進不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想着那個賤人。
慕容嘉心裏一股怨氣加怒意直沖天靈蓋。
心裏翻江倒海,臉上卻是笑的。
“好。”
對此,沈顏川倒是有點意外。
他只是随口提一下,沒想到對方竟然應了。
應了好,應了就能見到瑟兒了。
許是怕慕容嘉反悔,回去之後沒多久,沈顏川就将寫好的信交給了慕容嘉。
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交給瑟兒。
這信密封完整,甚至用上了封泥。這是怕她私自查看呢。
慕容嘉冷笑一聲。
慕容嘉想也不用想,這信的內容左不過是些恩愛不疑的話。
可憐她一個正室,卻要給自個兒夫君與他的小情人送信,如此憋屈的,怕是只有她了。
慕容嘉直接将信撕了。
剛剛沈顏川萬般珍視的信,才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這麽被撕碎,然後投入了燈盞裏。
沈顏川的信被慕容嘉撕了,不過仍有一封信,送進了東宮。
慕容嘉在皇宮長大,雖然在東宮安插不了眼線,但讓人送個信的門路,還是有的。
不過還是一波三折,破費了些時日。
所以當信送到瑟瑟手上的時候,已經是約定的當日了。
瑟瑟盯着手裏的信,蛾眉微蹙。
沈顏川約她出宮一敘,說是有重要的東西給她。
“什麽東西?”孟嬷嬷站在旁邊,手裏一只木梳,正在給姑娘打理一頭烏發。
“我與他的合離書。”
孟嬷嬷一聽,點點頭,“合離書确實應該拿到才是。”
“可怎麽約的地點是大理寺,婚嫁合離之事好像不歸大理寺管叭?”
“想來是因為那沈顏川是大理寺少卿,許是直接讓官府辦事的人上門辦理。”
這麽一說,貌似有幾分道理。據說最近大理寺要案繁多,估計是忙得沒時間。
“姑娘要去嗎?”
瑟瑟其實是願意去的。
雖說她與沈顏川已經合離了,但大婚有婚書,合離若是沒有合離書,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反正是去大理寺,官府重地,當是出不了什麽岔子。
就是覺得隐隐有些不對勁。
但到底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一場秋雨一場涼,當馬車簾子被掀開的時候,蕭瑟的秋風讓沒個準備的瑟瑟一激靈。
小腦瓜也頓時讓冷風給揉了下。
“不對。”瑟瑟突然想起來哪裏不對勁了,“信上的字,不是沈顏川的。”她認得沈顏川的字。她就說怎麽會覺得不對勁。不是沈顏川的字,卻打着他的旗號……約她出來。
做什麽?
瑟瑟心裏有些慌。
這時來意從外面進來,
“殿下吩咐,不讓主子靠近大理寺。”
瑟瑟這才注意到,他們此時只在大理寺前面的巷口。她以為是到了大理寺,馬車才停下來的。
原來不是。
頓時松了一口氣。
還好。
“主子若是要拿合離書,奴婢去就行。”
“不用了。”既然不是沈顏川約的她,自然沒有什麽合離書。
不過她倒要看看,有人約她出來,到底是要做什麽。
……
馬車繼續出發,緩緩前行,堪堪來到大理寺正門口。
趕車的宮人得了吩咐,停了馬車就趕緊往回跑。
還好腿腳利索,幾下跑遠了。緊接着,大理寺偏門口就傳來一聲慘叫。
而後,有人沖了出來。
衣不蔽體,蓬頭垢面,看着兇神惡煞,十分吓人,最吓人的還是他手中帶血的尖刀。
大理寺那側門,直通诏獄,顯然,這人是越獄出來的犯人。
有大理寺的官兵追了出來,一擁而上,幾番打鬥厮殺,血肉橫飛,濃烈的血腥味漸漸在空氣中彌漫。
看得出那犯人力氣很大,哐哐幾刀官兵就倒了一片,但架不住在人家大理寺的地盤,人多。所以那人漸漸不敵。
最後跳上門前的馬車,手一揚,手裏的刀落到馬背上,鮮血直濺,馬兒嘶鳴吃痛,癫狂亂蹦…
巷口的瑟瑟小臉慘白。
她剛剛目睹了一切。
那馬車是她的,原本她會坐在裏面。
然後呢?
被那犯人像砍馬一樣,砍了她?
身子微顫,瑟瑟着實受到了驚吓。要不是來意扶着,她估計站都站不穩了。
回去之後就病了。
也不是病,就是有些心有餘悸,斷斷續續的在榻上躺了幾天。
還喝了好幾副藥才好。
……
這日,瑟瑟從榻上醒來。
床榻另一側沒人,她揉了揉眼睛,懶懶的不想動。
外間有些動靜,像是翻閱書卷的聲音,瑟瑟一猜便知道是寶來。
攏了衣裳,下了榻。
她小跑着過去,不顧人家正在忙正事,直接拱進了他的懷裏。
慕容權此時正在看奏折。
見人往自己懷裏鑽,他稍稍敞開了一點,一手攬過小腰将人整個樓住,任由她在自己懷裏尋一個舒服的位置。
而後稍稍低頭,薄唇落在她的鬓角,親了親。
“怎麽不多睡會兒?”
“睡不着。”
白嫩小臉蹭了蹭,瑟瑟知道他在忙公務,也不打擾。
就這麽安靜的窩在他懷裏。
慕容權一目十行将奏折看完了,随手扔在案桌上。
空出的手也摟上了小腰。
“怎的了?”
“寶來,我是不是很差勁。”聲音悶悶的。
瑟瑟一直埋在他懷裏,所以聲音是透着衣物傳來的,有些小,且不清晰。
“…嗯?”
慕容權倒是聽清楚了的,他嗯一聲是在問為什麽這麽說。
“不然為什麽總是被針對。”
自從到了帝都,她就一直被算計,被對付,不是沈顏川就是慕容嘉。
她其實心裏清楚,這次的事,除了慕容嘉還能是誰?沈顏川乃至整個武安侯府,也許都是知情的。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啊,我做了很多錯事嗎?”
“瞎說什麽。”慕容權将她的長發理順了些,“試想倘若不是你,沈顏川當初娶的另一個人,那麽她現在會怎麽樣?”
會怎麽樣?依着沈顏川的絕情和慕容嘉的性子,還能怎麽樣?
不是被他毒死,就是被她弄死。
就如同她前世一樣。
這麽一想,倒不是她的錯了。因為無論是不是她,都是要被針對的。
現在想想,這一世,要不是遇到寶來,要不是寶來位高權重,她依然鬥不過慕容嘉。
她倒是撿到寶了。
“那你也會喜歡上她嗎?”
“嗯?”
“就是假如的嫁給沈顏川的是另一個人,你也會喜歡她嗎?”
慕容權鉗住小婦人的下巴,“你說呢?”
“我哪裏知道呀?”
“孤是有什麽癖好嗎?專挑沈顏川娶進門的。”
瑟瑟笑,小手戳了戳緊抿的薄唇,“生氣啦?”
她稍稍起身,輕輕啄了啄薄唇,換來對方放肆的回禮。
“嗯,生氣,很生氣…”
耳鬓厮磨。
全然忘了,桌上的折子還等着批閱呢。
送來東宮的折子自然是出自大理寺。
那盧的大王子越獄了,好幾天都下落不明。
同樣下落不明的,還有嘉華長公主。
據說是長公主在入宮的路上被人劫走的。有路人當時在場,親眼看見一個魁梧大漢提着一把刀,直接跳上了馬車,三兩下劈開,然後把刀架在了長公主脖子上,惡狠狠的逼着外面的馬夫調轉馬頭。
被挾持的長公主吓得花容失色。
太後得知之後,氣急攻心倒地。
聖上下令徹查,盡快營救長公主。
按理,魁梧大漢是那盧人,對大景的帝都并不熟悉,且朝廷派出去的都是能人異士,那大王子被捕獲是分分鐘的事。
就算有長公主人質在手,但至少會查出潛逃地點,然後積極營救吧。
但沒想到,這案子一直拖拖拉拉,直到半個月後,人才被發現蹤影。
嘉華長公主才被找到。
據說,找到的時候,一向明豔動人的長公主,卻衣衫不整的蜷縮在一個山洞裏。
舌頭被割,腳筋被挑。
就這麽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目光呆滞。
萬幸還有氣,還活着。
後來,沈顏川跪在太後面前請罪。
太後面無表情,不言語,看得出神情震怒。
盡管沈顏川一直說大理寺的犯人看管嚴格,那大王子更是重中之重,不可能就這麽逃了出去。且他查驗過,當時嘉華長公主去過诏獄,就差直說是她自己動了手腳,放了犯人。
不過太後如何聽得這些?權當是他在推卸責任。
沈顏川是長公主的夫家,長公主出事,夫家自然逃不了幹系。且他還是大理寺少卿,對從大理寺逃出的犯人負總責。
出了這事,武安侯府被打壓不言而喻。
不出一年,武安侯爵位被削,沈顏川也被貶出了帝都。
臨走之前,沈顏川跪在慕容嘉面前,聲淚俱下的訴說當年情意。
也許是經歷了可怕遭遇的長公主心身脆弱,有人在旁邊深情款款,她又心軟了。也或許是經此一事,慕容嘉的名聲全無,若是就此合離,那麽世人一談起她,就會聯想到她消失的半個月。
她需要有另外的談資。
比如,長公主落難,驸馬不離不棄,夫妻二人依舊伉俪情深。
所以最後,慕容嘉跟着沈顏川一道,去了沈氏祖籍。
至于過得怎麽樣,
只能說,據說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