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焚屍

秦纓所言讓兩個小吏一驚, 謝星闌快步上前,“何處存疑?”

秦纓将小吏未寫完的驗狀拿起來,“仵作驗屍說死者是意外自焚而亡, 但若只是意外,死者不可能口眼微張, 嘴巴或許能因為窒息未曾閉合,但眼睛絕不可能。”

謝星闌問道:“這案子是誰在查?”

小吏道:“是馮蕭大人和京畿衙門的趙捕頭一起查的,當日是咱們先發現, 随後京畿衙門的人也趕到,便一起查問了窦家人, 驗屍的仵作是京畿衙門的岳靈修。”

謝星闌吩咐謝堅:“去把馮蕭找來。”

謝堅應聲而去, 秦纓便看起了一旁的案情陳述, “死者窦煜, 窦氏二公子,去歲中舉,今歲春闱雖然落第, 但今年才二十歲,已經算得上學問極好的,他父親早逝, 祖父……祖父是太府寺少卿?”

謝星闌微微蹙眉, “太府寺的确有位窦大人,沒記錯的話, 是欽封的虛職。”

話音剛落,謝堅帶着馮蕭過來, 馮蕭出身官門, 人生得劍眉闊面,身材高壯, 他進入金吾衛已經六七年,如今是從五品郎将,年紀雖比謝星闌略長兩歲,職位卻在他之下,進門後先對二人行禮,又問:“大人,屬下聽謝堅說窦家的案子有古怪?”

謝星闌指着驗狀,“死者意外被自己燒死,卻口眼微張,這合常理嗎?”

馮蕭蹙眉道:“這是京畿衙門岳仵作驗的,他主要是在死者口鼻內發現了許多煙灰,且人呈微蜷之狀,身上也沒發現別的外傷,并且審問了下人,下人說死者喜歡在室內焚香,此前就曾差點釀成火災,因此這次怎麽都像是意外失火而亡……”

秦纓這時問道:“屍體可曾燒至焦炭一般?”

馮蕭忙搖頭,“那沒有,死者的別院就在窦宅之中,起火沒多久便被發現了,撲滅火勢之時,死者衣服燒盡,頭發燒沒了,面皮也被燒的焦黃,但身上臉上還能看出燒灼出的水泡,依小人看,死者更多像是窒息而死。”

秦纓眉目微沉,“那就更為古怪了,起火之後,死者必定會被火場內濃煙熏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睜開眼睛的,便是窒息也不可能。”

馮蕭也覺得有理,卻又道:“但死者口鼻內有不少煙灰,只有活人遇見大火,才會吸入大量煙塵。”

秦纓颔首,“的确如此,但這并不能做為判斷燒死還是焚屍的絕對依據,若焚屍之前,死者的屍體本就是口唇微分的,那起火之後,煙灰照樣會鑽入口鼻。”她目光一轉看向一旁櫃閣,“就好似這抽屜,哪怕只開了一條縫,灰塵也還是會落進去,更別說火場之中本就濃煙滾滾,塵灰漫天。”

馮蕭徹底被說服,謝星闌當機立斷問道:“屍體停放何處的?”

馮蕭忙道:“城南義莊。”

謝星闌去看秦纓,秦纓不假思索地點頭,“我随你走一趟。”

謝星闌将驗狀收起,擡步便朝外去,秦纓緊随其後,馮蕭和謝堅也跟了上去,聽說要去義莊,白鴛和沈珞對視一眼,皆面露驚恐。

白鴛一邊朝外走一邊道:“縣主這是又要跟着謝欽使破案了?”

沈珞也覺古怪:“縣主是此前稀奇古怪的事做多了,這回終于找到有興致之事了?”

白鴛白着臉嘀咕:“縣主又不做官,可千萬別喜歡上破案。”

出了金吾衛衙門,秦纓上馬車直奔城南,此刻暮雲四垂,夜色将至,她自己也沒想到來了一趟金吾衛,竟又碰見一樁存疑的案子,想着适才看到的驗狀,秦纓心底沉甸甸的,古代驗屍技術尚在萌芽階段,本就難以做到複雜檢驗,還有頗多謬誤之處,實在容易造成冤假錯案,秦纓經不住嘆了口氣。

義莊在城南荒僻之地,周圍人跡罕至,最近的低矮民居也隔了百丈,馬車沿着荒涼的小徑緩緩行來,到了門口時,夜幕已沉沉落了下來,今夜并非個晴夜,如墨的夜空上無星無月,再加上門外涼風陣陣,莫名顯得此處陰森森的。

若按照劇情,雲陽縣主秦纓一輩子都不會來此等荒涼陰煞之地,因此秦纓掀簾看義莊之時,心底頗為寬慰,劇情并非不能更改。

昨夜安歇之時,秦纓還有些悵然,崔薛二人的案子初定,但她來此異世,就算改變了身死的結局,便能心安理得的做養尊處優的雲陽縣主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彼時她心底空茫,睡後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好似一葉浮萍,漂在茫茫無盡頭的江海之上,波濤暗流洶湧,江水漆黑無際,未知的恐懼令她窒息,而那不見底的深處,好似有無數雙手要将她拖進深淵裏去。

她一身冷汗地醒來,清醒了半晌,才肯定自己仍然歇在清梧院裏,但即便如此,夢裏的虛無之感仍不得消解,不錯,她能活下來,但她該如何踏踏實實安身立世?

就在兩個時辰之前,她心底仍然懷着這般疑問,這個世道如此野蠻封建,她絕無可能入鄉随俗接受一切,文明的割裂令她毫無歸屬之感,偏偏她又是如此渺小,可直到此時,秦纓自己給自己喂了一記定心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絕不是白來這世道的。

待馬車停穩,秦纓率先跳了下來。

白鴛膽戰心驚的跟下來,進門之時腿都是軟的,眼看着到了中庭,她最後一次問秦纓,“縣主,咱們當真……當真要去看死人屍體嗎?”

秦纓明白白鴛的恐懼,她安撫道:“我知道你害怕,你留在外面,讓沈珞陪你,我自己和謝欽使進去看看便是。”

義莊建成多年,因是停放死屍之地,少有人打理,如今中庭內苔藓雜草叢生,正門外一盞灰白燈籠随風搖蕩,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鬼魅的影子。

白鴛連忙搖頭,“不不不,奴婢要陪在縣主身邊的。”

秦纓遲疑道:“今日的死者是被燒死的,必定面目可怖,我勸你留在外頭等我。”

白鴛還沒見過燒死之人是何種模樣,她想象不出來,只堅定道:“縣主必定也是怕的,奴婢要陪着縣主——”

秦纓眼底露出幾分憐惜,“我怕你會後悔。”

白鴛胸膛一挺,“奴婢絕不後悔!”

秦纓嘆了口氣,“好吧,那你站遠點——”

主仆二人的話傳入謝星闌耳中,他站在門口等候,目光又深深地落在秦纓身上,這時,兩道腳步聲從裏面快步而出。

“這麽晚了,是誰過來了?”

從內堂走出來的是一長一少兩個差役,他們雖身着公服,可那公服卻洗得老舊發白,年輕的那人也就罷了,年長的那位領口都系得歪斜,此刻慢吞吞地跟在年輕衙役之後,眉頭擰着,一臉暴躁兇相,似乎很不耐煩應付。

“啊,是金吾衛的大人!”

年輕差役看到了謝星闌的官袍,立刻上前道:“小人王赟,他叫袁守誠,小人們是京畿衙門在義莊的看守,不知大人是為了何事?”

謝星闌開門見山,“窦煜的屍體可在此處?”

王赟忙點頭,“在的在的……”

“帶路——”

謝星闌一聲令下,王赟連忙引路,那袁守誠站在一旁,表情雖收斂了幾分,可見謝星闌還帶了兩個女子,眼神格外不屑,秦纓進門時看見他,四目相對之時,袁守誠雖然低下了頭,可秦纓還是看得分明,面前這個年近不惑的衙差對他們很有敵意。

她未曾深想,只往停放屍體的後堂而去,待過西北方向的角門,一處闊達的後堂便映入了衆人眼簾,一排排的停屍板床放在地上,只有三張板床上放着屍體。

王赟指着一張放了冰盆的板床,“這就是窦公子的遺體,另外兩具是無名屍,已經多日無人認領了,窦家人送了冰盆來保存遺體,因此他遺體如今還算能看。”

三具屍體上都蓋着草席,刺鼻的臭味從另外兩具屍體處散發出來,白鴛一進後堂就捂了口鼻,這時,說完話的王赟“刷”地一把将草席掀了起來,板床之上是一具體表黢黑的屍首,屍首衣物和頭發被燒的精光,此刻直挺挺地平躺着。

仔細一看,他身上除了被熏黑,還沾着不少碳灰,連身下床板上都落得是,跟來的馮蕭此刻又點了一盞燈籠,待往那屍體上方一照,這才瞧見屍體表面竟是大大小小的黃黑血泡,這些水疱化膿的化膿,水腫的水腫,而燒傷最嚴重小腿和雙足,屍表被燒出一片焦痂,焦痂又順着皮紋生出梭形裂口,隐隐可見裏頭腥紅的血肉,再定睛一看,這些皮肉裂口裏竟還有米粒大小的屍蟲正在蠕動……

白鴛将恐懼的驚叫死死捂在嘴裏,但看清化膿的水泡和屍蟲之後,她再也忍不住地轉身跑了出去,“嘔——”

隐約的嘔吐聲傳來,秦纓忙吩咐沈珞,“你出去看看。”

白鴛反應如衆人所料,其他人此刻都看向了秦纓,似乎想看看她能強撐到幾時,然而誰也沒想到,秦纓吩咐完便上前幾步,徑直走到了板床跟前,她甚至還傾身,冰肌玉骨的面龐,距離那焦黑生蛆的屍體只有一尺來遠。

她用絲帕輕掩口鼻,看得十分仔細,“雙足和小腿三度燒傷,從膝蓋往上,燒傷逐漸減弱,只有二度到一度,這樣分明的界限,說明他死的時候,雙足和小腿一直靠近在火勢旺盛之地,而上半身則離得相對遠一些,這說明了什麽?”

她去看謝星闌,像是在考較他一般,謝星闌劍眉微擰,“說明他在火場之中長時間未動。”

秦纓直起身子,“兩種可能,要麽是當時他已經因為窒息暈倒,要麽便是起火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前者是燒死,确有可能是他自己造成意外,但後者是焚屍,此案便是謀殺。”

秦纓說完這話,又走到板床一頭,去仔細看死者頭面,死者雖被燒的黢黑,但能看出是個身量英挺、骨骼周正的年輕男子,只是他面上被燎出了不少水疱,再加上停屍多日,水疱周圍多有暗紫色枝狀腐敗血脈網,不僅瞧不出面容,還顯得頗為可怖。

但秦纓顯然不怕,她不僅不怕,還用手中絲帕去查驗死者的眼皮,幾番确認之後,秦纓直起身子來,“我可以肯定,他絕非是被燒死。”

謝星闌還未說話,馮蕭先忍不住,“縣主何處此言?”

秦纓指着死者眼角,“你們來看,死者眼皮微分,并未完全合上,尤其是眼角處,褶皺平滑,這表明死者死之前,沒有被濃煙熏到緊閉着眸子,若他緊緊閉着眼睛——”

秦纓為了說的清楚,自己緊緊将眼睛閉了上,又指着自己道:“若是這樣,那眼角應擠出頗多褶皺,這些褶皺在人死後會因為屍體肌理松弛而慢慢松開,但這些地方絕不會出現被熏黑之狀,尤其是眼睫部分——”

秦纓說的專注,一字一句清越悅耳,謝星闌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手指哪兒,他便去看哪兒,但很快,目光又落在她整個面頰上,腦海之中雖然在想秦纓描摹的場景,可莫名反應慢了些,意識到這一點,謝星闌連忙定了定神。

這時,秦纓倏地睜眸,“眼角或許會沾上灰燼,但因眼睛緊閉,眼睫根部絕不會燒盡,眼角和眼睑之內,也沒有那樣多煙灰,這是判斷是否燒死最有力的證據,你們來看——”

馮蕭走到她一側,謝星闌和謝堅也走到她身邊,便是王赟都離得近了些,秦纓指着死者眼角,“他的眼睫都被燒完了,不僅如此,眼睑和眼角內也黢黑且有灰燼,這可不是搬屍體不小心弄成這樣的,因此我斷定,在起火之時,他人已經死了。”

秦纓将沾了屍體的絲帕放在一邊,又道:“若是還不确信,可以把京畿衙門的仵作叫過來,令他剖驗——”

謝星闌蹙眉,“剖驗?”

秦纓指着死者脖頸處,“剖開死者的氣管,看看氣管內有無煙灰,若他真的是被濃煙熏的窒息而死,那除了口鼻,氣管之中一定也有打量煙灰。”

将死人屍體剖開,這可是聞所未聞,何況大周朝崇尚儒家,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便是官府,也不好随便損毀死者遺體,馮蕭忍不住道:“只怕窦家人不願剖驗的,縣主剛才說的眼睫眼角,屬下覺得很是有道理,應當不必剖驗了。”

謝星闌這時問道:“這窦家家主是太府寺那個窦少卿?”

馮蕭點頭,“不錯,這窦氏從前是錦州巨富,三十多年前成了皇商,專門替皇家采買茶葉與絲綢,大人明白的,光這兩項,便能讓窦氏富得流油,但窦氏不滿足做商賈,當年豐州之亂後,朝廷籌措軍饷平定叛軍,他們一口氣捐了百萬兩銀子,為家裏掙了一個世襲的太府寺少卿之位,如今少卿之位在窦老爺手上,不過他今歲重病在身,窦家正為了下一任家主之位明争暗鬥。”

太府寺掌管國庫收支和貨幣,包含布帛、糧食倉儲、倉廪管理、京官朝官祿米供應等,設有太府寺卿一人,少卿兩人,窦氏得了世襲少卿之位,便從商賈變作了官戶,子孫能考功名入仕,還能靠着少卿之職為自己和皇室做生意,自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聽完馮蕭最後一言,謝星闌和秦纓都看向彼此,謝星闌又問:“争奪家主之位?”

馮蕭颔首,“少卿之位是世襲的,而窦氏家大業大,如今在京城的這一嫡支便有五房人,每一房都想做家主,不做家主,也想拿走皇家絲綢茶葉的生意,有要分家的,也有不要分家的,反正鬧得不太好看,這窦煜是二公子,父親早逝,只有一個寡母在世,聽說他很得窦少卿看重,可這個節骨眼上卻出事了——”

馮蕭沒說下去,可他眼露驚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案子不簡單。

此時天色已晚,謝星闌朝外看了看道:“窦氏可是以為明日便要定案了?”

馮蕭面色微暗,“不錯,屬下查案不力……”

謝星闌擺了擺手,“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明日一早我們往窦氏去一趟,這案子需得重查,你眼下去一趟京畿衙門将內情告知,再令那仵作明日來重新驗屍。”

馮蕭連忙應是,告辭之後率先離開了義莊,秦纓這時走到了一旁放着的兩具屍體處,又掀起草席看了看,王赟見狀忙跟過去,“這二人都是在城外做活的散工,一個死在租的雜院之中,岳仵作驗屍說是心梗病發而亡,一個是做活之時從木架上跌下來摔死,工頭賠了些銀錢放着,但到現在他們家裏人也沒來認領屍體。”

這兩具屍體已經開始腐敗,秦纓分別查看了一番,未發現異常便又将草席蓋了回去,可她一轉身,卻對上謝星闌幽深的眸子。

她本以為謝星闌又要問她怎會的這樣多,卻不想他只是道:“已經過二更了,你該歸家了。”

秦纓緊繃的心弦微松,立刻彎唇,“成,也該回去了,這一整日都在外頭,爹爹該擔心了。”

她出門淨了手,便見白鴛慘白着一張臉站在門外,沈珞站在她跟前,二人都可憐巴巴的,秦纓嘆氣上前,“我說你會後悔的吧。”

白鴛癟嘴道:“奴婢下次一定聽您的話。”

秦纓拍了拍她肩頭,“行了,看完了,咱們回府去。”

白鴛面色一喜,又忍不住問:“那窦家二公子,是意外被燒死,還是……”

秦纓沉聲道:“是被人所害。”

白鴛和沈珞皆是一驚,待走出義莊上了馬車,謝星闌也帶着人禦馬跟在後,馬車裏,白鴛忍不住問秦纓,“縣主可要查這個案子?”

秦纓肅容點頭,“要查。”

白鴛面露糾結,“這案子與您也無關,您要查的話,便是免不了的辛勞。”

秦纓耐心道:“這窦家二公子如今才雙十之齡,分明是被人害死,大家卻差點以為他是自己點着了屋子自己害了自己,若查不出真相來,他年紀輕輕,豈非就這般含冤而死?而那謀害他的人用心險惡,或許還要謀害下一人下下一人,這樣會有多少人無辜喪命?”

白鴛呼吸緊蹙,“您說的有道理,哪有害死了人,兇手卻能好好活在世上的,這樣的人死後只怕也要下地獄去……”

秦纓颔首,“你也說的不錯,逞兇作惡之人會下地獄,那咱們多做些好事,也是行善積福,更何況要想這世道多些清正之氣,便不能讓人命關天的事糊裏糊塗過去了。”

白鴛目光灼灼地望着秦纓,“真沒想到縣主會有這樣的念頭!”

秦纓可不是想教誨白鴛,只是得為自己的行事找個說法,好免去她們質疑,見白鴛眼底頗有崇敬,秦纓心底滋味複雜,又故作輕松道:“你便當咱們是傳奇話本裏行俠仗義的俠客好了——”

馬車裏的對話聲隐約傳出來,謝星闌高坐在馬背上,目光卻不自禁地往車帏上落,他從前對秦纓所知甚少,可不過十日功夫,身邊這個秦纓卻與傳言之中大不相同,她擅長推演查案還可說是天性聰明,但她一個高高在上的縣主,到底是如何懂得那些奇技醫理與驗屍之道?

謝星闌心底疑窦叢生,可今日卻忍着未問出口,秦纓身上疑問太多,或許要令他花上三五月功夫才能辨清,這半年他耐性越來越差,可在這件事上,他卻有格外心甘情願。

從城南回長樂坊并不近,足足小半個時辰之後才到了臨川侯府之外,秦纓下馬車,正要開口,謝星闌卻先一步道:“明晨令謝堅接你去窦氏。”

秦纓眼底一亮,不由彎唇道:“謝欽使真是越來越善解人意了,不過也不勞煩謝侍衛來接,明日我自己去便可。”

謝星闌不為所動,“還是來接的好。”

秦纓笑意一散,不明白謝星闌在執着什麽,她呼出口氣去,“罷了,看你如何安排吧,告辭。”

她氣呼呼進府,待沈珞将馬車也趕進去,侯府正門“吱呀”一聲關了上。

謝堅上前,“公子,今夜小人還在此守着嗎?”

謝星闌道:“留個暗衛看着吧。”

謝堅松了口氣,看了看這空無一人的長街道:“那咱們眼下在這裏候着是因為……?”

“等,再等半個時辰,過子時再歸府。”

謝堅去看謝詠,謝詠也一臉茫然,秋日的深夜已經有些寒涼了,一行人馬在涼夜裏候着,直等到馬兒不耐地尥提子之時,謝星闌才下令,“歸府。”

他看了一眼臨川侯府大門,心底那塊大石終于落了地,又調轉馬頭,馬鞭揚起之時,座下寶駿似箭一般疾馳而出。

夜風呼嘯,吹得謝星闌衣袍獵獵,恰在此時,天上烏雲半散,半彎明月與幾顆星子露了出來,月輝與星輝交映,映亮了秋夜暮霭,亦将謝星闌眼底的陰郁映亮,他姿态矯健地疾馳過長街,周身陰戾無蹤,儀采絕豔,意氣飛揚。

一路飛馳回了将軍府,下馬背時,謝星闌腳步輕快,眉眼明銳,将馬鞭扔給謝堅,如風一般回了書房,謝堅和謝詠跟在其後,雖都不知發生了何事,但這半年來,他們還是頭一次見謝星闌如此輕松自在。

待跟去書房,進門便見謝星闌又在看那份文冊,但這一回,不知是文冊上什麽紮了他的眼,他沒看多少便将文冊一合,利落地放回了抽屜深處。

但輕松不過一時,很快,那份少年老成又回到了謝星闌身上,他吩咐謝堅,“明日辰時去侯府等秦纓,徑直去窦氏。”

謝堅利落應下,謝星闌便令二人去歇下。

待他們離開,謝星闌獨自坐在書房之中,不知想到什麽,他面色一時陰一時晴,沒多時又恢複了水波不興,直等到月色再度被浮雲遮去,謝星闌才起身回房。

此時已至後半夜,天穹之中又似潑墨一般,但謝星闌知道,那個心魔一般的漫漫寒夜,終于能看見光亮了。

翌日一早,秦璋聽聞窦氏的案子,很是唏噓,“這位窦大人我知道,他家中巨富,還曾幫我收過一幅前朝名畫,怎麽家中孩子生了這樣的意外?”

秦纓道:“聽說窦家近來在争奪家主之位,極可能與此有關,女兒稍後先去瞧瞧。”

秦璋輕嘶一聲,“纓纓當真喜愛此道?”

秦纓颔首,這時白鴛将昨日秦纓所言道來,聽得秦璋大為震動,“沒想到我的乖女兒有朝一日能如此明理,你若當真喜愛此道,父親與刑部侍郎徐傲群是好友,不若令他來傳授你些許刑案之道?還有大理寺卿賀致遠,他也是三法司主官之一……”

秦纓聽得哭笑不得,再度感嘆秦璋大抵是天下間最疼愛女兒的父親,婉轉拒絕之後,她急匆匆出府上了馬車。

謝堅早在外等候,走在路上便對秦纓道:“縣主,公子讓小人告訴您,這窦氏雖有五房,可他們五爺窦文珈年紀輕輕便信道,如今年過而立,卻未娶親生子,已經在城外清修多年了,還有三爺窦文彬是庶出,本就沒有繼承家業之權,他早知如此,一早便單幹自己的産業,如今在京城有四家酒樓,都做的十分紅火。”

“因此,有機會繼承家主之位的,只有長房窦文運與四房窦文耀,二爺窦文德英年早逝,死者窦煜便是他的兒子,雖說家主之位都是傳兒不傳孫,不過窦文德早逝之後,窦煜一直養在窦少卿窦啓光膝下,所以外面都說,窦啓光說不定會将家主之位傳給死者。”

秦纓掀着簾絡聽完,點了點頭,“先去窦宅看看再說——”

馬車沿着禦街一路往南,兩炷香的功夫後入了修德坊,修德坊雖不是寸土寸金之地,可就是仗着這座民坊少了掣肘,窦氏當年購置兩座五進的宅院打通,又重新更改布局與園景,如今,是整個城南最為富貴氣派的宅邸,其中屋閣連綿,山水樓臺散布,便是皇城根下的親王府邸都難以望其項背。

馬車停在府門之外時,秦纓便見已有金吾衛和京畿衙門的差役守在外,自然是他們提前到了,秦纓快步入府,謝堅問了門外之人道:“公子和京畿衙門的人如今都在窦氏待客的前廳,縣主徑直過去便好。”

秦纓點頭,繞過影壁後沿着廊道直走,還未到跟前,秦纓先聽到了廳內裏哭天搶地的吵鬧聲,她加快步伐,剛走入中庭,便見廳門處站着個紅衣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臉無畏地道:“是的,就是我殺了二哥……”

秦纓秀眉一挑,這麽快兇手就認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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