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考慮自己和方永新是否能進階成戀人之前,管奕深首先要面對的,是去邱氏新官上任的第一天。
周一,他和邱學逸一起坐上專車,駛往位于商圈中心地帶的集團大廈。
從門前到大堂,引來竊竊私語無數。
一個是留學四年不曾露面的小少爺,一個是敲鑼打鼓接回京城的私生子。
比起平日裏耀武揚威存在感特別強的邱學遠,和雷厲風行集團真話事人的許蔚然,這兩位可都是百分百的空降兵。
但一個頭腦聰明,十五歲就考進世界一流學府,一個身世凄迷,憑生母就能得到邱翰林無限偏心。
真論起來,兩位都太有分家産的底氣了。
邱翰林身體每況愈下的消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半年來,每一次高層會議,都是邱、許兩個總裁拉扯的戰場。
無論職員抑或股東,隔岸觀火者有,圓滑中立者有,趁亂站隊者更不計其數。
明面上風光顯赫的第一集 團,實則早已分割成水火不容的兩派。
本以為一切已成定局,只等董事長咽氣,最終在兩個總裁中決出勝負,這場争産大戰也就能落下帷幕了。
哪知道形勢越發緊迫的如今,竟同時橫插進兩個強有力的競争對手,要說只是巧合,都沒人信。
到底是打算四分天下,又或者合縱連橫呢?
衆人心裏都有着各自的盤算。
臨近年末,又有好戲可看了。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管奕深和邱學逸,卻仿佛毫無察覺似的,一路沉默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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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後進了電梯,對視一番,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無奈。
擡手,分別摁下二十九和三十兩個樓層的按鈕。
沒錯,邱翰林将他們各自安排進不同的陣營,其用意為何,不必多說。
空氣安靜了兩秒,邱學逸拉了拉領帶,主動打破沉默:“郁哥,我有點緊張。”
管奕深扭頭:“你個海歸精英還緊張?我這種學渣才配緊張好嗎?”
故意誇張的口氣把邱學逸逗笑了,扭扭捏捏地低下頭:“其實,我和我哥從小就不怎麽說話,他嫌棄我悶,一直不肯帶我玩,爸讓我跟着他學做事,可能會适得其反。”
管奕深一聽這話,忍不住在心底拍掌。
萬幸萬幸,不然多好一孩子,近墨者黑,非得被那王八蛋給帶歪了。
“別擔心,好歹你倆是親兄弟,和我、許蔚然兩個外人一比,親得不能再親了。”
模樣乖巧的小男生擡起腦袋:“郁哥,我沒把你當外人……還有姐姐,她很有能力,如果我哥能看開點,同意和她一起管理公司,他們也不會鬧得這麽僵了。”
管奕深暗暗搖頭,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能獨吞,誰願意和別人分享?
他很喜歡邱學逸的這份單純,只是擔心,如此理想化的人,遲早有一天會被殘酷的現實所傷。
嘴上卻打着哈哈:“是啊,他們兩個神仙打架,我一個小蝦米遭殃,做生意?我哪兒會呀,希望許總要求別太高,免得失望。”
“叮咚——”一聲,電梯到達二十九層。
頂着邱學逸鼓勵的目光,管奕深輕咳兩下,盡量泰然地走出轎廂。
他一出現,熙熙攘攘的辦公區登時安靜下來,然而那安靜持續不過兩秒,又不約而同恢複了熱鬧。
并且所有人都默契地選擇忽視,假裝沒看到。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個空降的新繼承人是敵是友,貿然在許蔚然的地盤上和他産生交集,萬一惹得總裁不快,他們可擔當不起。
管奕深尴尬笑笑,自覺沒有上前打擾,摸索着朝副總辦公室走去。
在門前站定,客客氣氣地敲了三下,得到一聲“請進”後,才做了個深呼吸,推門而入。
許蔚然正在批閱文件,擡頭一見是他,立馬展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歡迎加入邱氏。”
管奕深連忙擺手:“別了別了,都是邱翰林趕鴨子上架,我有自知之明,純粹來走個過場。”
許蔚然請他坐下,轉着手中的鋼筆,微微一笑:“你這麽想,邱翰林和邱學遠可未必肯讓你如意。”
見管奕深目露疑惑,她轉頭,視線投向磨砂質地的玻璃門,落在辦公區某一個方位。
“他讓你跟我,就是為了轉移我對邱學遠的狙擊,但又不讓給你安排職位,特意指定企劃部副經理的位子給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管奕深很誠實地搖頭。
“企劃部經理是邱學遠安插進來的內鬼,他資歷老,仗着有人撐腰給我下了不少絆子,上一個副經理就是被他這麽擠走的。”
“你到他手下做事,免不了要被折騰,他明面上又只聽我命令,所以,如果我不是和方永新一早達成協議……”
管奕深不知內情,必然對許蔚然心生怨恨,進而出手報複,兩人自此纏鬥不休。
後面的話無須明說,他暗嘆一聲邱翰林果然老奸巨猾,伸出手,以示誠意。
“我有數了,放心吧許總,邱學遠本人還不能把我怎麽樣呢,他的狗腿子就更不用提了。”
許蔚然滿意勾唇,回握他的手。
“你和方永新一樣,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
管奕深嘴上謙虛,心裏想的卻是,他就當條鹹魚,什麽事都不做,不信那家夥還能挑出錯處。
和許蔚然通完氣,便擺着張死人臉出去,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不發一語。
奈何再怎麽扮高冷,樣貌出衆的人都很難不成為關注的焦點。
管奕深意識到,十分鐘內,有兩個女同事已經連續三次假裝路過他身邊了。
仿佛瞬間重回高中時代,雖然稍微有點小緊張,怕被別人看穿金玉其外的表皮,但比起邱家大宅,這裏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實在舒服得多。
随手打開一個頁面,盯着花花綠綠的網站發呆。
本意是想安安靜靜茍到下班,哪知這番模樣落進衆人眼中,竟掀起了不小的風浪。
作為邱氏新晉的繼承人,不說在公司裏橫着走,多多少少也會有點兒顯擺的意思吧?
尤其聽說這位郁少爺以前過得很慘,一朝得勢,不更應該瘋狂彌補殘缺的自尊心嗎?
他們不處在上流圈子裏,只能從小道消息中了解一些豪門秘辛,知道郁簡的人生仿佛開了挂,一下子從社會底層躍升到首富之子,說不嫉妒都是假的。
不少人暗自腹诽,怎麽自己就沒這種曲折身世,辛辛苦苦上了那麽多年學,還不如人家會投胎的。
嫉妒到後面就是嘲諷,沒準這位會表現得像個畏畏縮縮的鄉巴佬,又或者丢人現眼的暴發戶,畢竟骨子裏的窮酸一時半刻沒法洗淨。
沒想到等人真的來了,一看,長得和明星一樣,行事也不驕不躁,壓根不像沒文化的草包。
他們心中五味雜陳,一下子又計較起來了。
或許,這位之所以能得到邱翰林青睐,不止是因為生母,他本人也不是簡單人物。
那個企劃部經理大概同樣想到這一點,竟有些遲疑,沒敢上來找麻煩。
管奕深對此很滿意,就這麽順利地度過了第一天。
回去的路上,給方永新發去短信,簡要說了下今天的情況。
沒過兩分鐘,提示音響起。
咦,這麽迅速?自從來了邱家,還是頭一回。
管奕深盯着那條上百字的短信,心想,莫不是收到信息的第一秒就着手回複了?
趕緊搖搖頭,把興許是自作多情的念頭甩出去。
定睛細看,方永新先是認認真真誇他做得好,并且提點了一些在公司需要注意的方面,緊跟着話鋒一轉,羅列出七八個游玩的地點,類別都不帶重樣的。
末了,十分鄭重地問他想去哪裏,有些地方需要提前預約。
管奕深一邊回複“京城我不太熟,你決定就好”,一邊笑眼彎彎地把那條短信看了好幾遍。
這樣相處的模式,好像回到了兩人剛認識不久的時候,每天都忙着到處約會,沒有讨厭的惡人和勾心鬥角,只有數不盡的浪漫與溫柔。
但又與那時候稍有不同,具體的管奕深說不上來,只是心尖溢出來的甜蜜做不得假。
捂着手機偷樂了好一會兒,倏地反應過來。
只是出去玩一趟而已,就高興成這樣,說不是戀愛都沒人信吧?
難道,不知不覺間,他真的動心了?
……都怪方永新。
明明只是抱着當好金主的念頭,偏偏做出來的事那麽體貼多情,讓人誤以為他如何對自己珍而重之,別有不同。
管奕深煩躁地扯了扯頭發,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有人對自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好,怎麽可能不動心啊?
他又不是賣身求榮,認錢不認人的鴨。
憤憤不平地想到這兒,對方的回複也來了——
【好,我會安排好一切,你負責專心和我約會就行】
眼一閉,內心哀嚎着扔了手機。
看看,你看看!話都說成這樣了,誰能不誤會?
旁邊的邱學逸投來好奇的視線,管奕深勉力維持表情不崩,默默把手機拿回來。
拇指在屏幕上重重摩挲了好一會兒,終究沒控制住,縱容那點僥幸悄悄萌芽。
萬一……萬一呢……
萬一方永新也對他有那方面的心思,只是自己沒察覺,所以才無意識對他那麽好,撩而不自知呢?
說不定他鼓一把勁兒,直接當面問出來,就能逼方永新直面內心,然後……更進一步了?
不管怎麽說,比起單純的金主和小情人,還是晉升為情侶以後,彼此間的合作會更加牢不可破吧?
哪怕是考慮到“大計”,方永新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管奕深越想,越覺得自己可以一搏。
憑什麽只有他一個人在這兒糾結?
方永新把什麽戀愛期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還心安理得認證他們只是包養關系?
哪怕頭疼,也要拉着對方一起頭疼才公平。
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方永新真的沒有感情,走腎不走心,也無所謂。
他現在可是公認的邱家少爺,難道方永新還敢翻臉不認人,從此與他相見即是陌路嗎?
總歸還是要繼續哄着他吧。
管奕深的腦子從沒有一刻轉得這樣快,仿佛無數理由都在齊齊撺掇他——上啊!不上不是男人!
唇角終于心滿意足地翹了起來。
手機揣回兜裏,脊背後仰,陷入舒适的真皮座椅中。
那就這麽定了。
趁着周六的機會,甭管是真是假,方永新都必須給他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