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袅袅熱茶遞往唇畔,先是潤澤了一點唇峰,爾後,流入微微張開的口齒之中。
喉結滾動,修長的指節襯着紫砂顏色,越發白皙剔透。
方永新放下杯子,垂眸,望了眼跪坐在地的瘦弱身形,冷淡道:“我給你一個下午的時間,今晚之前,離開邱家,永遠不要再回來。”
小芸如遭雷亟,爬行了好幾步,一把拽住方永新的褲腿,聲淚俱下:“方少爺,方少爺你別趕我走!”
“這件事肯定有什麽誤會!我只是個小小的傭人,郁少爺被綁我也很擔心,怎麽可能從中作梗!”
方永新根本沒讓她跪,但她上來就下跪,還表現得仿佛受了莫大冤屈,不得不說,如果換了別人,見此情形,極難不動搖。
但方永新不是別人,除了管奕深,任何人或物都激不起他多餘的柔軟。
捏了捏眉心,看着那張被淚水打濕,楚楚可憐的臉蛋,眼中并無一絲憐惜之情。
“小芸,我知道你很聰明,但你也不能把其他人都當成傻子。”
指尖輕點桌面,溫潤的嗓音波瀾不驚:“你覺得,安雅之後,我還會放心,讓不明底細的人打掃郁簡房間嗎?”
小芸倏地瞪大眼。
頂着她不敢相信的注目,方永新紅唇微啓,吐露出了答案。
“龔怡是我的人。”
不過瞬間而已,那張淚盈于睫的臉變得煞白。
方永新用杯蓋撇開茶沫,又沒心思喝那一口。
眼睑半垂,矜貴疏離的神态回來了,帶着比往日尤甚的冷漠。
小芸本該深為迷戀,如今,卻是通身冰涼徹骨,提不起分毫辯解的念頭。
“手表丢的第二天,我就問過她,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選,她列舉了幾個人,其中就有你,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對你起了疑心。”
“我讓她那幾天什麽都別做,就專心盯着你,你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所以周二那天,花房外面發生了什麽,她躲在暗處,看得一清二楚。”
洛光突然拿那塊表來試探管奕深的時候,方永新就有所察覺。
随後和龔怡私下會面,她如實講述了小芸是怎樣将表放在花房外的地面。
洛光先出來,發現了東西,回去,再隔了會兒,與姚金芝一前一後分別離開。
只憑這些線索,他已然能推測出了那兩人未來的行事軌跡。
如此石破天驚的秘密被發現,不殺人滅口,就不是姚金芝的作風了。
所以幹脆來了個順水推舟,假作不知,以期搜集證據,一舉擊垮對方。
可沒想到的是,一次冒險,竟真的把管奕深置于生死邊緣。
他原本估計,姚金芝會親自雇人綁架管奕深,勒索是假,最終能借撕票為名除掉眼中釘才是真。
但二人早有準備,警察一來,他立馬亮出定位,不怕救不了人,加上管奕深攜帶的錄音設備,憑他的靈活機變,想套話也并非難事,只要配合得當,保準讓姚金芝自食惡果。
直至那個電話打來前,方永新都很有把握。
可他沒算到的是,邱翰林竟然拒絕報警。
在聽見邱翰林說出,拿不到錢,那個人八成要和他同歸于盡的瞬間,方永新就明白,綁匪不是別人,恰恰是自己盯了多日的仇人之子。
單輝出入黑市的情報,方永新一早得知,只是沒料到,竟有姚金芝和洛光在背後推動。
而邱翰林,為了不使自己的醜惡面目曝光,寧願置親生兒子于險地,也不願報警。
從那一刻開始,他的步調已經徹底亂了。
包括忤逆邱翰林的命令,私下報警,直面姚金芝的逼問,并且不再挖空心思掩飾兩人的關系。他甚至覺得,都是因為過去太謹慎而導致處處掣肘,才在如今害了管奕深。
方永新向來對做下的決策相當自信,唯獨這一次,感到了發自肺腑,深刻無比的悔恨與自我懷疑。
較之這三個始作俑者,更加無法原諒的是自己。
所以……讓管奕深離開,便是對他自以為是的最大懲罰。
他實在,實在不願再看見管奕深受丁點兒傷害,哪怕,要為此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如果一開始,這段關系并非建立在欺騙的底色之上,方永新或許會選擇開誠布公,但有些事,做了,就沒法回頭。
倒不如自己快刀斬亂麻,解決了所有污糟事,再卸下全部包袱,重新找回管奕深,發誓改過,做到對方期待已久的信任與全盤交托。
只是,等一切塵埃落定,他還能得到原諒嗎?
他想不出來,也不敢去想。
深深吸了口氣,捏着杯沿的指節寸寸收緊。
心底翻湧起的驚濤駭浪,皆在小芸陡然暴起的嘶喊聲中驟停——
“方少爺,您就那麽喜歡那個郁簡嗎?他到底哪裏好!長得好看,還是表現得對您很喜歡?您聰明一世,難道真看不出來,他就是為了能在邱家站穩腳跟,才腆着張臉倒貼嗎?”
方永新兀地扭頭,俯視着地上狀若瘋癫的女人,薄唇幾乎抿成一道直線。
“就算現在喜歡,又能持續多久?我就不同了,我喜歡您足足三年,三年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對您的心從來都沒變過!”
“這世上,沒人比我更舍得為您付出,我只是想為您鏟除居心不良的惡人,我有什麽錯?”
說着,豆大的淚珠從眼眶撲簌簌滑落,好不可憐。
“您不可以趕我走!讓我留在您身邊吧,我可以陪您一輩子,誓死效忠!”
方永新分辨得出,小芸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放在過去,他不說回應,這麽好的一枚棋,也絕對會捏進手中,日後必有大用。
但如今,他看着小芸近乎于狂熱的眼神,卻連半點算計的心思都無,甚至隐隐憤怒。
為了這種自我感動式的理由,她就向管奕深出手?
方永新霍然起身,居高臨下睥睨過去,嗓音溫度直接跌破冰點。
“我不管他有什麽居心,我也不管他的喜歡能持續多久,這世上,能跟我談‘一輩子’這三個字的,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
“至于你的忠心,無足輕重。”
言辭間毫無起伏,将無情兩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一面說,一面朝門口走去,全然忽略小芸絕望灰暗的神情,扶上門把,微微一頓。
“這次的事,我本該一一和你清算,幸好他沒有性命之憂,念在安雅那回你出的力,我可以放過你,拿了錢,就此消失吧。”
拉開,走出,“砰——”一聲,隔絕了身後崩潰嚎啕的哭喊。
清俊的眉目掠過不耐,不能再浪費時間了,管奕深還等着他送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