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遇襲
清風茶樓,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兩進三層窨子樓。
雖然名為茶樓,其實它也兼具着酒樓和客棧的功能。錦哥進門時,只見第一進的一樓已經稀稀落落坐了七八個老茶客,從天井裏可以看到,第二進裏也有人影在晃動。
大門口的櫃臺後,看上去總是一副睡不醒模樣的賬房先生正緩慢而有節奏地撥弄着面前的算盤,茶博士老劉在他身後用雞毛撣子撣着架上那些裝着名貴茶葉的茶葉罐,老掌櫃則一如既往地躺在他那張不許任何人碰的寶貝搖椅裏,惬意地抽着他的水煙袋。
見錦哥進門,賬房先生從賬本上擡起頭,老劉也停下手裏的活計,老掌櫃則止住搖晃着的搖椅半擡起身子,跑堂的小餘更是一馬當先,拿着抹布奔過來,如連珠炮般問道:“喂喂,昨兒你也去高家了吧?高家到底出什麽事了?鎮上都鬧翻了,連縣裏都派了衙役下來盤查呢。我說,他家到底丢什麽寶貝了?有人說是一座真人大小的金佛,還說是他們家那個在京城做官的兒子送給他們家老太太的壽禮……”
錦哥向來不是個多話的人,每每被這口齒伶俐的小餘抓住炮轟,她都會有種頭皮發麻的錯亂感覺。
見她四下裏張望着求助,老劉于心不忍地倒轉手裏的雞毛撣子,反手在小餘腦袋上敲了一下,“還不快去收拾桌子?轉眼可就來客了!”
小餘一捂腦袋,嘴裏叽咕着,心有不甘地走了。
見小餘走開,老劉卻以自己代替小餘,湊到錦哥面前問道:“說說,高家是怎麽回事?”
錦哥皺眉:“我哪知道,還沒輪到我上場呢,高家就亂了起來,只說是什麽要緊東西丢了。”
旁邊,一個茶客聽到他們的話,不禁插進來問道:“你們說的可是小高村的那個高家?”
“可不就是那家!”小餘跑過去,一邊殷勤地替客人續上茶水,一邊賣弄着他打探來的消息,“聽說是丢了一座真人大小的金佛呢!難怪驚動得縣太爺把衙門裏的官差全都派了出來。”
“胡扯!”鄰桌的茶客笑道:“哪裏是因為這個,是因為高家那個在京城做着大官的兒子吧?縣太爺這是怕辦事不利影響到仕途呢。”
“切,大官!”又有一個茶客冷笑道:“不過是在護國公府上當了個大管事,竟就成了大官了!”
“你還別說,”和那茶客同桌的一人笑道:“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護國公府上的大管事,可不就得相當于是個八品官了,比咱們縣太爺也只不過低了一級而已。”
他的話逗得大夥兒一陣哄笑。
“不過,”一個茶客又道,“也難怪縣太爺這麽小心,打一年前皇後病逝,貴妃娘娘就一直獨寵後宮,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上位了呢。護國公這一下,可就由老國舅爺變成新國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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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他們的議論,錦哥臉色微微一變,想着剛才沈文弘所透露的消息,她不禁一陣不安。熙景帝仍然那麽重用着護國公,寨子裏的人跟這樣的朝廷打交道,不會吃虧吧?
“錦哥。”忽然,老掌櫃招手叫她。
錦哥走過去。
老掌櫃看看她那蒼白的臉色,道:“聽說高家扣下你們的份例沒給?”
錦哥沉默着低下頭。
老掌櫃嘆息一聲,扭頭對賬房先生道:“這錢就從我們櫃上支吧。”
錦哥皺起眉,搖着手道:“不用……”
掌櫃的一揮手,“這差事是我替你接的,倒讓你受了一場委屈。你不收,下次我可不好再派你活計了。”
錦哥一聽,只得垂下手,半晌,艱難地道了聲:“謝謝。”
望着她垂頭走進二進院落,賬房先生扭頭對老掌櫃道:“可很少見你對什麽人這麽好。”
老掌櫃呼嚕嚕吸了一口水煙,仰頭望着天花板道:“你不覺得,這孩子像誰嗎?”
賬房先生沉默了一下,道:“大公子。”
“兩個孩子,都有一雙寂寞的眼睛呢。”老掌櫃嘆道。
頓了頓,賬房先生又道:“老東家的信裏,可有說大公子什麽時候會來?”
老掌櫃搖搖頭,“只說叫我們預備着,到時候他會主動跟我們聯系。”又嘆道:“唉,可憐他小小年紀就被丢在那種龍潭虎穴裏,如今還受了這樣的委屈,偏偏老東家那裏又一直被猜忌着,幫不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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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無故受了老掌櫃的恩惠,本打算請一天假的錦哥此時再也沒法子開口了,她只得起個大早,領着無憂去給父親和太太上墳。
等他們來到隐藏于深山之中的墳茔前時,天色才剛剛放亮,四周除了鳥鳴,便是一片寂靜。
擺好祭品,領着無憂磕完頭,錦哥打發無憂自己去玩,她則坐在兩座墳前,對着那石碑喃喃說道:“今年玉哥和娘還是不能來,想來太太和爹也不會怪她們。”
頓了頓,撫着父親那塊只刻了姓氏的石碑,她又道:“連名字都不能刻上去。爹,你覺得值得嗎?”
回答她的,是被四周的鳥鳴襯得更加幽靜的一片沉默。
錦哥也跟着沉默下來。片刻後,她又低聲道:“我不是抱怨,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是,爹,你就從來沒想過,也許我根本就擔不起你扔給我的擔子嗎?”
回答她的,依舊是一片寂靜。
“求死比求生容易。其實你只是選了最容易走的一條路,爹,其實你一點都不偉大,你其實很自私才對!”
這麽質問着,那已經空了多年的眼中竟微微有些灼痛起來。錦哥扭過頭去,望着遠處初升的朝陽喃喃又道:“寨子裏那些人的想法,我懂。整整六年了,躲躲藏藏了整整六年,好歹我們一家還能在鎮上過着正常的生活,他們卻只能躲在船上,孩子病了沒法子找郎中,老人死了都只能偷偷埋在這片深山裏,他們想招安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這樣的朝廷,值得信任嗎?”
她正喃喃低語着,忽然,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輕響,仿佛是某人不經意間踩在枯枝上一般。
錦哥扭過頭去,“無憂?”
然而,身後空蕩蕩的,并不見無憂的身影。
錦哥皺起眉,警覺地從地上爬起來,“無憂?”她又叫了一聲。
前方,依舊是一片雜樹叢生的野地,不見一個人影。
錦哥忽然不安起來,“無憂,你在哪?別玩了,快出來。”她叫着弟弟的名字,向那片雜樹林走去。
雜樹林中,仿佛有人影閃動,錦哥剛要再次出聲,忽聽身後一陣風響,轉眼間她就被人撲倒在一片半人高的雜草叢中。
那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勒緊她的雙臂,整個身體都死死壓在她的背上。頓時,腦海中那段黑色的記憶一閃而過,錦哥不禁一陣驚恐,拼命扭動掙紮起來。
“不許動!”背上的重量又增加了幾分,耳畔響起一個低沉而冷冽的聲音,“想要活命就別動!”
錦哥的手終于摸到腰間的那把匕首,卻因着那人的禁锢而無法抽出。她咬緊牙關,閉上眼,努力命令自己鎮定,卻怎麽也趕不走腦海裏回響着的慘叫和火光。
這時,從雜樹林的方向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是有人包抄着往這邊過來了。
錦哥猛地睜開眼。
無憂!
雖然攻擊她的,是被追的那一個,可她也沒有理由相信雜樹林裏追人的就是什麽良善之輩。想着無憂很有可能會撞上那些人,一陣驚恐再次而起,錦哥剛拱起脊背,就被那人再次狠狠壓住。
“別動!”那人将整個重量全都放在她的身上,撲在她耳廓上的呼吸沉穩而灼熱。
長這麽大,除了那次在水寨遭遇官兵襲擊,錦哥就再沒跟人這麽近距離接近過。那段黑色記憶再次閃現,她本能地又要掙紮,卻又意識到這麽做的愚蠢,只得再次閉上眼,回憶着沈文弘所教的方法,努力深呼吸着。
而,就在她腦中一片混亂之際,鼻翼間竟聞到一陣陌生的氣息,一種類似被太陽曬過的衣裳般誘人而溫暖的味道。她睜開眼,發現那味道竟是從身後那人身上傳來的,不禁一皺眉。
追蹤的那幾個人相互打着錦哥聽不懂的呼哨,漸漸從草叢中搜索過去。最近時,僅距離錦哥他們三尺左右。當那些人呼哨着漸漸遠去,背上的重量也随着他們的遠離而漸漸放松起來。錦哥咬牙默默忍耐着,直到感覺有了把握,她這才驀然一拱身,将那人從身上甩開,拔出匕首迅速回身刺向那人。
那人吃了一驚,擡起胳膊擋住錦哥的匕首,頓時,胳膊被那鋒利的刀刃劃得鮮血直流。
那人大怒,一拳擊飛錦哥的匕首,再次将她撲倒在地,一邊用那受傷的胳膊死死壓住她的喉嚨,直卡得錦哥幾近昏厥,這才稍稍松開一些。
“被那麽多人圍攻都沒能傷着我,竟叫你這小不點兒給傷了,真倒黴。”那人壓在錦哥身上,瞪着她的眼中一片惱怒。
直到這時錦哥才注意到,攻擊她的,竟是個滿臉大胡子的男人。
這男人的半張臉幾乎全叫青黑的胡須給占領了,只能看清一雙美麗卻透着冷冽的眼眸。
也只有從那雙眼眸,錦哥才斷定,此人應該還不滿三十歲。
“我可以放開你,但你不許出聲,也不許再攻擊我!”那青年冷冷說道:“那些殺手可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