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堂會

錦哥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聰明人,對于她想不明白的事,她也從來不會去鑽那個牛角尖非要弄明白不可,她更相信,只要有耐心,答案總有一天會自己出現在她的面前。

所以,不管是周轍和她的約定裏到底誰占便宜誰吃虧這種事,還是他到底為什麽能摸清她那連聰明的玉哥都摸不清的心思,錦哥都不打算往深裏探究,她相信,她總能知道答案的那一天。

只是,當她照着約定上交了每天的所得後,自家便沒了進項。雖然一家人住在茶樓裏不缺吃喝,可如果想要添置些什麽,就得動用老本了。玉哥大概是這家裏唯一一個有算計的,看着自家那原本就不厚的老本一點點削薄下去,她的唇角眉梢漸漸就耷拉了下來。沒幾日,也不知她搗了什麽鬼,竟叫老掌櫃主動向錦哥提出,以後出堂會的錢只要上交一半就好。眼下又正是農閑時分,莊戶人家的婚喪嫁娶一般都選在這個時候,再加上玉哥那新段子的新奇勁兒還沒過,錦哥竟得了不少跑堂會的機會,眼看着削下去的老本漸漸補了回來,這才讓玉哥那個小財迷的眉眼重新恢複了原位。

對于眼前的日子,玉哥簡直再滿意也沒有了。舒适的住所,加上還能經常不着痕跡地接近那位有錢的少東家,最重要的是,這位有錢人還是受了父親的囑托來照顧他們一家的。若是她能趕在年底及笄前抓住這條大魚,一切就更加完美了。至于那個讨人嫌的林岳峰,最近也不知在忙什麽,已經有七八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了。

林岳峰忙,周轍也不輕松。他整天帶着外公給他的南诏武士們東奔西跑,對外只說是四處查看産業,真正去幹了什麽,大概只有他自己和不知為什麽竟和他混在一道的沈記雜貨鋪二老板朱成福清楚。

至于衛榮,早在銅管交給他的第二天,此人就從鎮子上消失了。以藥鋪老板的話說,是回家奔喪去了。

錦哥看看臺下的白鳳鳴。似乎整個石橋鎮上,最無所事事的人就是這位白七少,就連他那個長着老鼠胡須的文士管家都已經有好幾天沒看到人影了,可這一位竟跟那幾個已過耳順之年的老人家一樣,每天準時準點地出現在茶間裏聽她說書。

若是沒有每次聽完書後那一段照例的糾纏,錦哥倒也不反對多掙他這一份錢。可看着那人笑彎起的桃花眼裏越來越陰冷的氣息,錦哥本能地就想離他越遠越好。偏偏她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是糾纏于她,那眼中的陰冷之氣也是越來越盛,直刺得錦哥的後脖頸一陣陣發涼。

然而,就在她等着他出招之際,那人卻忽然結賬走了,這不禁讓錦哥一直懸着的心好一陣無所适從,然後又是一陣心驚肉跳。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有着那種眼神的人,不會什麽都不做就這麽走開。

“你也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玉哥“安慰”她,“你在人家眼裏,也就跟一只小貓小狗差不多,想逗你了,逗逗你,現在人家有正事要忙了,自然懶得搭理你。”

“但願如此。”錦哥忍不住又摸了摸耳朵,然後搖搖頭,放下那莫名的不安,将心思放在手邊那張制作精美的名貼之上。

這是今天下午散場後,一個看上去十分氣派的大管家拿來的,說是他家老夫人行船路過此處,從子侄處聽說錦哥的書,願意出大手筆來邀錦哥說一段鄉村俚語。

這種事在鄱陽湖邊常有,錦哥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可不知為什麽,自打接了那個貼子後,她的脖子後面就一直在陣陣刺癢着,這不禁搞得她有些心煩意亂,總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妥,可看着玉哥那巴巴的眼神,她也實在不願意放棄這難得的一筆橫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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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錦哥依約來到碼頭,那位大管家一見到她便迎了上來,笑着招呼道:“小先生請了。”

錦哥看看四周,卻只見大管家身後只有一艘小船,不禁皺了一下眉,“不知貴主人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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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管家呵呵一笑,指着遠處一艘燈火通明的大船道:“我家主人正在設宴招待親友,此時搖船過去,倒正好輪到小先生登場。”

錦哥看看四周,又看看遠處的那艘大船,見并沒有什麽異樣,便沖着大管家還了一禮,轉眼和大管家一同上了小船。

這種小船是鄱陽湖邊常見的載客游湖的船,最多只能乘坐四五個人。有些講究的船家便将船艙布置得如同茶座一般,供客人一邊游湖一邊品茶。這艘船的船艙便是被布置成如此模樣。

見錦哥打量着那茶桌上的茶點,大管家笑道:“劃船到大船應該還要一些時間,小先生何不坐下用些茶水?”

錦哥摸摸刺癢的耳後,淡淡說道:“多謝大管家的好意,只是在下有個習慣,在堂會前一般不進食。”

“啊。”大管家應了一聲,眼珠微微一轉,轉身去吩咐船家動作快些。

錦哥坐在船中,心頭的不安竟越來越強,直到小船漸漸靠近大船,她聽到大船上果然傳來一陣輕歌曼舞的聲音,這才稍稍放下了一點心。

想起玉哥的話,她不禁沖自己微微一搖頭,暗笑自己草木皆兵了。确實,以白鳳鳴那晉王府管事的身份,想要把她這麽個下九流的說書先生怎麽樣,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沒必要在她身上花上這麽些手段。

小船漸漸追上大船,大船上有人放下繩梯來接了錦哥上去。等錦哥站穩,這才發現那個大管家并沒有跟在她的後面,她那剛剛放松的警惕頓時又覺醒過來。

而且,她突然發現,這大船上雖然有鼓樂聲傳來,卻并沒有多少人聲。

“嗤。”

忽然,她的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扇子甩開的聲音。

錦哥猛一回頭,就只見白鳳鳴一身白衣站在艙門下,那俊臉上的笑容透着陣陣詭異。

“怎麽,來都來了,怎麽還不進來?”白鳳鳴搖着扇子,挑眉望着錦哥。

有那麽一刻,錦哥想着幹脆直接跳進湖裏算了,可她回頭看看仍然停在下方的小船,只得歇了這個念頭,沖着白鳳鳴拱拱手,道:“想來那位老夫人也是子虛烏有的了。”

“呵呵,”白鳳鳴開心地笑道:“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我就喜歡你這個勁兒。來吧,咱們時間還多着呢,老是站在這風口裏聊,也太有失我這主人的待客之道了。”

錦哥看看四周,微微嘆了口氣,又借着整理衣衫的機會摸了摸腰間那把匕首,一低頭,跟着白鳳鳴進了船艙。

船艙的正中,設着一桌酒宴。角落裏,幾個侍女正賣力地吹拉彈唱着。白鳳鳴的手指在酒桌上敲了敲,道了聲“坐”,轉身坐到上首。

錦哥看看他,也不啰嗦,走過去坐下。

對于她的知情識趣,白鳳鳴似乎很滿意,抿着嘴悶聲一笑,拿起酒壺給她面前的酒杯斟滿酒,又擡眉沖她輕佻地飛了一下眉梢,道:“風月場上有一句話,叫做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偷來香,偷着不如偷不着香。你越是不搭理我,我就越是心癢癢的。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錦哥低頭看看酒杯,又擡頭看看白鳳鳴,只沉默不語。

見她不作聲,白鳳鳴的眼笑得更彎了。他也不勸錦哥的酒,自己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斜着眼又道:“這情趣二字,就在于得失之間,将上手還未上手之際,便是最撩人之時,叫人就算想放都放不下。這,就是今天我請你來的原因。”

他故意頓住。錦哥卻是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那麽靜靜地望着他。

白鳳鳴搖搖頭,笑得更動情了,“對,就是你現在這個表情,真是撩人。我這心裏已經像是着了一把火似的了,你那邊卻偏偏冷若冰霜無動于衷。這世上最勾人的,莫過于此。詩經上也是這麽說來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古人誠不欺我。”

他的這番話,即便是對着勾欄院裏的人說,都算是露骨的,何況錦哥還不真是個男人。她那張向來偏于蒼白的臉上漸漸地泛起一層紅暈,那緊皺着的眉和透着薄怒的神情看得白鳳鳴不禁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他一邊抿着酒一邊欣賞着錦哥的顏色,贊道:“說起來,你的容貌也不出衆,比你妹妹差遠了,甚至連我那貼身小厮的一半都沒有,不過我發現你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不注意到你倒也罷了,一旦注意到了,卻是叫人想忘都忘不掉。想來那個周轍也是被你這種味道所吸引的吧……對了,”他忽然放下酒杯,正色望着錦哥道:“你跟那個周轍,你們沒什麽吧?”

錦哥的眉狠狠一皺。

“爺我可不喜歡被人搶了先。”白鳳鳴彎起眼,重新拿起酒杯,那眼眸中閃着的光芒令錦哥後脖頸上的汗毛不禁又是一陣倒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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