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拿捏
玉哥沉默了一會兒,道:“你還記得以前太太教的那些東西?”
錦哥點點頭。
玉哥的杏眼微微一眯,“說到底,我們是依附過來的,被人輕視也屬正常。”
錦哥默了默,“是他們主動接我們回來的。”
玉哥不禁一陣冷笑,“還以為吃這麽多年的苦,你好歹也能變聰明些,卻原來還是個笨蛋。”
錦哥早就習慣了玉哥背着人時的刻薄,無憂卻猛地擡起頭,不滿地推了玉哥一把。
玉哥也不甘示弱地伸手回敬了他一下,又道:“聽着,這世上的人都是只敬衣衫和金銀,我們是空身下的船,外祖父外祖母再心疼我們,在別人眼裏我們也只是打秋風的窮親戚。”說着,不由又苦了苦臉,“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娘亂花錢。”
錦哥橫了玉哥一眼。
玉哥立刻防備地挺直脊背,“都怪那些暗衛!我還以為以後就是皇上罩着我們了,誰知道皇上會把我們扔給外祖父。”
三人又沉默片刻,玉哥道:“這倒能解釋外祖父為什麽派那麽多人來接我們了。”
錦哥想的卻是比玉哥多。想到沈文弘說過外祖父即将入閣,想到茶樓裏傳說的護國公的榮寵,想到周轍說父親一時難以平反,她的眉頭不由就越抽越緊。
皇上派人接他們一家進京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真的是皇上命外祖父來接他們的嗎?就算如此,正在謀求入閣的外祖父有必要這麽大張旗鼓地去得罪權貴嗎?還有,碼頭上那些所謂的“故舊”,他們又在圖謀什麽?
錦哥将她所知道的情況一一說給玉哥和無憂聽,又道:“京城水深,我們要小心。”
玉哥思量了一會兒,不以為然地道:“我們都是婦孺,最多也只能呆在內宅,就算外面有什麽算計,該也算計不到我們頭上。”
錦哥奇怪地道:“你不是一直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嗎?不知道別人算計我們什麽,你就不擔心?”
“原本擔心,現在倒不擔心了。”玉哥道,“外祖父不會看着我們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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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從不輕信別人。”
玉哥一怔,“那可是我們嫡親的外祖父!”
錦哥想着,兩個大舅舅以前或有不地道的地方,可外祖父和三舅舅,至少到目前為止,對他們一家沒有惡意。她便沉默着不吱聲了。
玉哥又道:“不管怎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我們如今也只能依附于外祖家。”
見錦哥仍然沉默不語,她猛地掰過錦哥的臉,又道:“你可別犯擰!就算不考慮自己,好歹也要考慮一下無憂。我們是犯官家眷,無憂将來無法科舉,就算要做個田舍翁,也得有那本事守得住家業才成。你可別告訴我你沒聽說過這種事。至于朝堂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管他們要如何呢,只要能讓我們家落得好處,管他是誰要利用我們!”
錦哥繼續沉默着。周轍已經多次證明,她确實沒有能力保護家人。也許,她确實該放下自尊借助一些外力才是。
半晌,她輕咳一聲,問道:“家裏還有多少錢?”
玉哥剛要回答,就聽外面一陣交談聲,冰蕊在外面禀道:“姑太太問姑娘們可歇息了。”
三人一聽,便都起身往正房去。
正房裏,母親鄭氏已經洗漱畢,正愁眉苦臉地坐在榻上,見錦哥他們進來,不由大喜,道:“你們快勸勸你弟弟吧,丫環婆子們都是好意,他倒跑了。你看,把人家都吓哭了。”
錦哥扭頭,卻見原本要服侍自己的小桃果然紅着雙眼,四周的丫環婆子們也是臉色各異,她的眉間不由就是一蹙,瞥向玉哥。
玉哥的眼中閃過瞬間的鋒利。但她并沒有當場發作,而是柔聲細氣地對那些丫環婆子們說道:“你們也辛苦了,都退下吧,也讓我們一家人說說話。”
別的人倒也罷了,那被派來服侍無憂的朱媽媽卻站出來笑道:“我等都是老太太派來服侍姑太太和表姑娘表少爺的,倒不好偷懶。”
玉哥臉上的笑意一斂,飛快地看了錦哥一眼。
錦哥的眸中也是一片清冷,掃着衆人道:“退下!”
那些膽小的如小桃類,趕緊都悄悄退了出去。只有那朱媽媽自恃是老太太屋裏出來的,又知道自家姑娘的禀性,便站在那裏沒用,只拿眼偷偷去看鄭氏。
鄭氏望着錦哥張張嘴,卻被錦哥的眼尾一掃,當即閉了嘴。
玉哥此時已經恢複了笑容,柔柔說道:“倒也是,我們客居此地,倒不好放肆呢。剛才我弟弟只是想要自己洗澡,就已經叫你們為難了。也罷,再為難你們倒顯得我們跋扈欺負人了,想留下聽我們母子聊什麽,便都留下吧。”說着,也不搭理那婆子,轉身坐到榻邊,拉過無憂嘲笑着他是個臭小子。
下面,朱媽媽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她只記着姑太太的禀性良善,卻是沒想到兩個表姑娘都不是吃素的。
她正僵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收場,林媽媽從上房回來了。
屋外的人趕緊把裏面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林媽媽的眉不由就皺了起來。她只是趁着鄭氏洗澡的空去老太太那裏回了幾句話,卻沒想到這朱葵家的竟這麽不省事。
不過,轉眼她就明白朱葵家的打算了。越是老太太院子裏出來的,就越是知道,老太太真心疼的只有鄭氏一個,幾個孩子只是附帶而已。不僅是這朱葵家的,就連被老太太指給錦哥和玉哥的黃媽媽和洪媽媽,也是因此一直沒到那兩位姑娘面前侍候,都圍着鄭氏讨巧呢。
林媽媽趕緊掀了簾子進去,又狠狠瞪了朱葵家的一眼,向錦哥他們陪笑道:“都是老奴的不是,竟一時沒照看到,叫這些人生出這些事來。”說着,叫人拖了朱媽媽下去,又罵着黃媽媽和洪媽媽道:“黑心爛腸的,叫你們侍候兩位姑娘,卻偷着懶躲在這裏!”
錦哥看不得這番做作,便背轉身去。
玉哥則裝出一副吓着了的模樣,拉着鄭氏的衣袖道:“以前家裏太太罰人,從來不在我們面前呢。”
林媽媽一愣,臉上驀然一紅。她這麽着原只是想着将事情糊弄過去,倒沒想到又被玉哥拿住把柄。看看茫然無措的鄭氏,再看看躲在鄭氏懷裏眼神閃爍的玉哥,她頓時收起輕慢之心,讪讪地胡亂應付了一句,領着衆人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這番明争暗鬥,鄭氏竟全都沒瞧出來,只覺得林媽媽對下太過嚴厲了。
鄭氏雖然不懂那些彎彎繞,但卻知道自己女兒的禀性。既然不敢拿錦哥作筏,只好不滿地瞪着玉哥。
“玉哥!”
所謂知子莫若母,同樣的,知母也莫若子。玉哥沖着鄭氏撒嬌地笑道:“娘是不是覺得他們只是侍候得太過小心了,我們卻小題大做?”
鄭氏想說“是”,可看看玉哥那閃爍的眼神,便知道這不是正确答案,只得閉了嘴。
玉哥又道:“娘,其實小題大做的是他們。洗澡只是小事情,他們之所以那麽做,只是想讓無憂從現在就養成習慣,什麽事都聽他們擺布而已。娘卻偏偏還支持他們。他們之所以在我要他們退下去時敢那麽多嘴,也正是因為他們覺得娘一定也還會支持他們。這一次兩次的,以後豈不是什麽事都要被他們拿捏了?”
鄭氏不禁一呆。以前在家時她被父母寵着,出嫁後有婆母丈夫護着,丈夫死後女兒又強勢,即便是受了這麽多年的磨難,她的心性依舊單純。
“你們,不會是想太多了吧?”她猶豫地看着兩個女兒。她還是不相信,他們才剛一回來,下面的人就敢搞這些小動作。“你們外祖母也好,幾個舅母也好,對我們一家都很是和善呢。”
玉哥不由再次看向錦哥。錦哥翻了個眼,咳嗽兩聲,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玉哥暗暗嘆息一聲。聰明如她,卻有個如此糊塗心軟的娘,除了嘆息也只能嘆息了。
“這世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他們如此做,也未必就是受什麽人的指使。”
見玉哥還是繞着圈子說話,錦哥不耐煩了。她知道,這種事不跟鄭氏說明白,她永遠都會抱着僥幸,最後麻煩的人還是自己,便猛地放下茶盞,對鄭氏皺眉道:“人與人相處大多如此,未必就是為了什麽,也許只是為了占個上風。他們如此行事,只不過是試探而已。若我們是個好糊弄的,以後他們也好占點便宜;若不好糊弄,他們自然也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世人多是欺軟怕硬,僅此而已。”頓了頓,又道:“娘以後遇到事多跟玉哥商量,她機靈。”
那言下之意,鄭氏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