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嘿嘿 “好耐冇見
高二(3)班這周又雙叒沒拿到流動紅旗, 班會課上胡成發了半節課的牢騷。
說自己操心,說白了頭明天要去買染發膏,說你們這群兔崽子能不能給我争點氣。
數學老師上堂課留下的三角尺被他往講臺上重重一拍, 無數粉塵連同他噴薄而出的口水一齊灑向了前排幾位同學。
四組一號越斯伯沒防備, 迎面接受了洗禮,将他同桌五組一號擋在腦門上的書給扯了下來, 在胡成眼皮子底下說:“這叫有福同享, 雨露均沾。”
同桌:沾你奶奶個腿。
最後, 胡成來了句許多老師常說的臺詞作為結語:“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
“教你們還不如回家養豬!”
“噗——”底下有同學聽了直笑。
“啪——”三角板又砸向了講臺,“我看看誰還在笑!誰還有臉笑!”
“跑操缺席給我扣分, 包幹區打掃不幹淨給我扣分,上課睡覺給我扣分……”
來了來了又來了。
第二波攻勢發起。
倪鳶最懼胡成的長篇大論, 班會課上一般把書本摞高 * , 壘成一堵牆,人埋頭在下面看書刷題或者偶爾摸個魚。
叢嘉跟後排幾個男生學了新法子,字典中間挖個洞, 長方形,正好放下一部手機, 藍牙耳機藏在長發裏。
字典豎起,叢嘉表面上望着字典發愣,在聆聽老班教誨, 實際盯着手機看綜藝。
憋笑快要憋不住的時候,趴在桌上埋頭笑個片刻再擡頭。
不知坐窗邊的哪位同學突然打了個噴嚏,恰逢胡成停了嘴的罅隙,教室裏安靜,顯得那聲音格外響亮。
倪鳶擡頭, 教學樓遠處的銀杏樹葉子黃了。
深秋就這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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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麟讓帶來伏安的衣服沒幾件厚的,不足以禦寒。
谌年那點兒看似八百年才發酵一次的母愛發作了,提出晚上帶他去商場買衣服。
谌年自己不愛逛街,嫌麻煩,嫌累。
她不愛精致衣櫥裏的華衣,模特身上展示的當季新款對她沒有吸引力。
人各有所好。
當年周承柏能把她娶回家靠的不是萬貫家財。珠寶金銀,衣裳首飾,戳不中谌年的心窩。
谌年天生不怕疼,力氣大,一拳能打好幾個,年輕時守擂臺像個西楚霸王,但卻又天真純粹。
周承柏确确實實是靠捧着一顆真心,外加那麽一副好皮囊,把人追到手的。
可惜真心生變,好皮囊受酒色浸染變成了臭皮囊。
谌年再多看他一眼都嫌髒。
不同于給自己買衣服的倉促敷衍,谌年從導購員手中接過每一件她覺得合适的衣服,在周麟讓身上比劃。
耐心無限。
周麟讓耐着性子,“媽,你差不多得了。”
谌年把衣服給他,“你去試衣間試試。”
周麟讓長得高,身材比例也好,行走的衣架子不挑衣,除了倪鳶的小碼粉T穿他身上辣眼睛,其餘的件件好看。
谌年刷卡刷得非常爽快。
“你不用買冬衣?”周麟讓問谌年。
“我去裁縫店裏買。”谌年說。
六中外的洋槐巷裏住着個老裁縫,年紀大了,一雙長滿繭子的手卻實在是巧。
谌年夏天穿的斜襟褂子,冬天穿的夾棉小襖,老裁縫都能做,手工縫制,只此一件,看着樸實無華的衣服,其實價錢不便宜。
“能抵我這兩件了吧?”周麟讓說。
“店裏只做女裝,不然就給你去定做一件了。”谌年說。
母子倆從商場出來,周麟讓手上拎滿了購物袋。
外面廣場上有個流浪歌手在秋夜裏唱《往事只能回味》。許是某網站上的網/紅/歌手,現場聚集了不少他的粉絲。
年輕男女們手中拿着熒光棒。從遠處看,像深夜叢林中飄浮的螢火。
谌年駐足聽了兩分鐘歌,臨走前從旁邊的小攤子上也買了根熒光棒,跟周麟讓說:“ * 拿回去給鳶兒。”
普普通通一小棍,沒什麽特殊,發着淡淡的光,也沒有很漂亮。
只是看其他女孩們手裏搖着這玩意兒聽歌,很快樂的樣子,就也想買回去給家裏的小孩。
周麟讓忽而想起小時候跟在谌年身邊生活的日子,她出了門,總喜歡帶點東西回來給他。
哪怕是路邊摘的野花,河邊撿的鵝卵石,小區外接到的傳單随手折一只千紙鶴。
收到禮物的人永遠覺得欣喜。
夜裏倪鳶伏案刷題,眼睛累了,看窗外的景。
公寓外的路燈亮着,樹影幢幢,頭頂天空雲層厚重,遮擋了月亮星光。
沒多久,又重新埋頭苦幹。
她在數學嚴重拖後腿的情況下還能在年級排行榜上擠到現在這個名次,不是靠運氣。
自認為不是天生聰慧的類型,便得下功夫。
天道酬勤是真的,這次月考她連數學也進了一截。
倪鳶寫完兩張卷子,門被敲響了。
往貓眼裏一瞅,周麟讓杵在外面。
門打開,一只手伸進來,手裏拿着熒光棒和奶茶。
“給我的嗎?”倪鳶慢半拍地問,眼裏裝着微不可察的驚喜。
“不然給誰?”周麟讓說。
倪鳶接過來,奶茶觸手溫熱,看着穿上了新毛衣的少年,嘴格外甜:“麟麟,你今天好帥。”
畢竟吃人嘴短。
周麟讓站在門外燈光鋪就的暗處,柔軟的黑色毛衣襯得他脖頸修長,幹淨溫暖。
他好笑地看着倪鳶吸溜着奶茶裏的珍珠,勾了勾唇:“馬屁精。”
倪鳶頓時改口:“你今天好醜。”
周麟讓:“???”
倪鳶:“誇也不行,罵也不行,做人好難啊。”
周麟讓:“你是人嗎?”
周麟讓怼完,也不給倪鳶反駁的機會就走了。
倪鳶回房把熒光棒插在筆筒裏,看着看着,莫名有點兒開心。
手機響,是叢嘉發來了視頻。
“鳶兒,看咱們班群裏的消息了嗎?”倪鳶點了接通,穿着睡衣的叢嘉出現在鏡頭前。
“還沒有,”倪鳶說,“怎麽了?”
“元旦啊!元旦晚會啊!”叢嘉還沒跟她聊兩句,卧室外傳來腳步聲,她做賊似的,“我媽來了,我先挂了,明天回教室再跟你詳細說。”
班上的同學在讨論今年的元旦文藝晚會要準備什麽節目。
下了早讀,倪鳶咬着熱乎乎的紅豆餅說:“離元旦還遠着呢,用這麽早準備嗎?”
“當然要,像他們排舞的,耗時長,要想跳得好早點準備肯定沒錯。”叢嘉說。
上次和高一(6)班打籃球賽,禮虞和班上幾個女生組隊跳了啦啦操,現在原班人馬想重新排一支街舞。
昨天她們在群裏喊人,說有興趣想加入的可以來。
“要不咱們也準備個節目?”紅豆餡很燙,叢嘉小心吹了吹。
她對表演其實沒興趣,只不過眼饞節目入選了後期排練 * 時可以翹掉那些雜課,落個逍遙自在。
叢嘉喜歡亮晶晶金燦燦的東西,喜歡随心所欲,喜歡由着性子來。
興致來了,想做什麽便去做。
“鳶兒,你想啊,來年到了高三,你學習忙,就更不會參加了,再說咱們學校還不準高三表演節目呢,哪年不是随便抽兩個班搞搞大合唱就完事了。
“今年不試,高中三年就沒機會試了,你真的不想去臺上玩玩嗎?”叢嘉慫恿道。
不就是玩玩,慫什麽,怕什麽?
“聽你這麽一說,”倪鳶說,“好像有點想了。”
“對嘛,”叢嘉吞下最後一口餅,“你就當是去豐富人生經驗的,老了都是回憶。”
“但咱們倆……能表演什麽呢?”倪鳶問。
她就會拉二胡,叢嘉會彈鋼琴,中西能結合,但好像也不太搭,估計初選就會被刷。
叢嘉想想說:“要不排個雙簧?”
“不好吧?”上臺講雙簧,倪鳶還是放不太開,再說雙簧得抹粉扮醜。
剛才敢說想去玩玩,現在人又蔫了。
“把臉塗白,頭上紮個小揪揪,”叢嘉捧過倪鳶的臉,端詳,“你這張臉能醜到哪裏去啊,頂多有點兒喜劇效果。”
倪鳶:“我在舞臺上面癱怎麽辦?”
叢嘉:“沒事啊,沒表情都可以,只要張張嘴就好了。我躲你椅子後面講故事。”
叢嘉思來想去:“普通話沒意思,我用粵語來說,聽着有趣,肯定能加分。”
倪鳶:“你會粵語?”
叢嘉:“臨時學啊,用百度翻譯。說不标準也不要緊吧,咱們學校能有幾個懂粵語的,就聽個樂子。”
叢嘉之前學過幾句,張口就來:“雷猴。”
“好耐冇見。”
“聽日去拍拖?”
“仿狒我嚟出。”
倪鳶聽着有那味兒了,跟着叢嘉學:“雷猴……”
她初次接觸,覺得粵語好難,下了課不由自主多念一念。
課間跑操,倪鳶在教學樓前遇到周麟讓,張口就來:“麟麟,雷猴。”
“好耐冇見。聽日去拍拖?仿狒我嚟出。”
翻譯過來即是:麟麟,你好,好久不見,明天去約會嗎?房費我來出。
身邊人來人往。
周麟讓腳步停滞,看了她半晌,“臭流氓。”
倪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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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集合,越斯伯在統計人數。
看看有沒有跑操前溜掉的,班上統計完,偶爾學生會還要來抽查第二遍。
叢嘉站在隊伍裏笑得東倒西歪,光聽倪鳶口述,一想那畫面,一想周麟讓的表情,就樂到不行。
倪鳶将叢嘉扶穩,“我本來就是想找個人檢驗一下學習成果,看我說的粵語他能不能聽懂。”
叢嘉:“哈哈哈哈哈……”
“倪鳶。”有道熟悉的聲音穿透叢嘉的笑聲,傳到倪鳶耳邊。
她轉過頭,周麟讓就到了跟前。
“ * 麟麟,你怎麽來了?”他們兩個班的隊伍離得老遠,雖然處在同一操場上,卻宛如隔着太平洋。
眺眼望,中間烏泱泱全是人。
周麟讓從兜裏掏出兩百塊錢,遞給倪鳶。
倪鳶微愣,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她萬般糾結地、猶豫着問:“……仿狒你嚟出?”
房費你來出?
周麟讓:“……”
有時候真想撬開她腦袋看看裏面裝着些什麽。
方才兩人在教學樓前狹路相逢,說了幾句話。周麟讓低頭在倪鳶站過的地方撿了兩百塊錢,以為是她掉的,拿來還給她。
兩張半舊不新的紅票子,疊在一起,折成個四角板。
倪鳶摸摸校服口袋,揪出十塊,“不是我的,我沒掉錢,身上總共也就十塊。”
在校用校園卡,她一般不帶多餘的現金在身上。
“不是那算了。”
趕在跑操開始前,周麟讓回了自己班。
等他走了,倪鳶才開始懊悔。
她早将周麟讓如叢嘉般劃分進了自己人那一列,說話時便不怎麽過腦子,葷素不忌,童言無忌。
她跟叢嘉私底下就是這副模樣。
從兩人Studing的自習室名稱,什麽“平胸姐姐”,什麽“翹臀妹妹”,什麽“高清夜聊”中,就可窺見一二。
“嘉嘉,他會不會以為我不是個正經人?”倪鳶擔心。
叢嘉還沉浸在看戲的喜悅裏,覺得他們兩人相處起來真逗,不由地揭人老底:“你原來是個正經人嗎?”
“私底下不就跟我一樣是個顏控狗,老色批嗎。”
倪鳶:“被你帶壞的。”
叢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能跟我混這麽熟,說明你本身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倪鳶:倒也不用這麽罵自己。
高一高二兩個年級組長站在升旗臺前拿着話筒整頓紀律,然後從最左側的班級開始出動,跑起來。
每跑一圈,打卡似的齊喊班級口號。
有的班喊起來鬥志昂揚,聲音洪亮。
有的班開嗓稀稀拉拉一片,要死不死。
胡成一有空,就要守着,跟着(3)班隊伍側邊陪跑。
喊口號時,哪個不張口,他要看見就得揪出來,訓一番,說人沒有集體榮譽感。
叢嘉嘴長得老大,但倪鳶跑她旁邊,從來聽不見聲。
她每次都對口型。
“你們啊,就得多出來跑跑,曬曬太陽,看看能不能把腦子裏進的水蒸發掉。”這話說得多損啊。
可胡成就是故意要損他們,流動紅旗拿不到,月考班級平均分排名還退了。
他心裏堵着氣,光是一節班會課抒發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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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麟讓把撿到的兩百塊錢上交。
高一(6)班的班主任現在瞧他,已經不再是當初跟谌年談話時控訴他是“不良少年”的心态 * 。
主要由于前陣子發生了一件事。
越往秋冬走,太陽落山早。六中走讀生衆多,倘若留校補了課,或是值日走得晚,出校門時必定天黑了。
校外曲曲折折的巷弄,樹木繁雜,竹林掩映,連續幾個月黑風高夜有六中學生被堵,四五個花臂青年将他們身上的生活費搜刮走。
有同學還被脫了名牌球鞋和外套,手腕上稍貴重一點的電子表自然也不能幸免。
被搶的人受了威脅,大多不敢啃聲,不敢向外界求助。
多數自己默默承受。
谌年不知怎麽聽到了風聲,但未調查,不知道事情真假。
晚間一場切磋完,周麟讓輸了,谌年照例吩咐他幹活兒。
便委托他去校外巡邏站崗。
那一晚,劫匪們遭遇了職業生涯中的滑鐵盧。
一分錢還沒到手,正拎着四眼仔打算搜他身,背後突然冒出個手拿長/槍的少年,在寒風中将他們擒獲。
一網打盡,一個沒落。
所謂長/槍,其實是谌年擱陽臺上的廢棄晾衣杆。周麟讓用着順手,就拿來當了武器。
他聯系當地警方來處理這件事。
(6)班班主任的老婆在派出所上班,班主任聽說與六中學生有關,很擔心,便要一起過來,趕到時堪堪瞧見少年轉身離去的側臉,覺得有點兒眼熟。
他們叫他,他反倒健步如飛,溜得賊快。
擺明了後續的事與他無關,不想摻和。
第二天班主任在走廊上瞧見周麟讓,看身形,看穿着,看側臉,怎麽看,怎麽像他。
已有八成把握推測是他。
但他要問,周麟讓不會認的。
今天又趕上他拾金不昧,班主任頗感欣慰,有種看着“不良少年”回頭是岸的成就感,改明兒想去向谌老師取取經,請教《育兒心經》。
學校正在評“新時代好少年”,每個班一個名額。
(6)班的名額,班主任決定給周麟讓。
“就因為我撿了回錢?”周麟讓問。
“對啊,你看你學習好,是咱們班第一,還拾金不昧,身上有很多閃光點……”班主任将周麟讓誇了一通,把他誇懵了。
再交給他一張表格。
“盡快按上面的要求填好,最遲明天中午交給我。”
周麟讓一看,忒麻煩,中間有欄自我介紹要求八百字。
把姓名、年齡、所在班級往上一湊,算上标點符號不過才十來個字。
他還能怎麽介紹自己?
回了家,申請表就擱茶幾上。
倪鳶去301給谌年送歷史作業時,正好看見。
“這個表不是催得很急嗎,老班說馬上要交。”倪鳶班上的“新時代好少年”評的是越斯伯,他作為班長,衆望所歸。
周麟讓聞言,問:“會寫嗎?”
倪鳶搖頭。
周麟 * 讓回房,拿了錢包出來,壓了小小一疊百元大鈔在茶幾上,“千字千元,一個字一塊錢,會寫嗎?”
付費勞動。
倪鳶:“我會,我可以。”
她想了想,拿筆“唰唰唰”飛快寫起來。
不就是自我介紹麽,簡單呀。
姓名周麟讓。
性別男。
年齡16歲。
伏安六中高一(6)班學生。
擅長吃喝玩樂,吃吃吃……吃完兩百字,喝喝喝……喝完兩百字,玩玩玩……玩了兩百字,樂樂樂……再樂兩百字。
加起來可還超字數了。
“搞定了。”倪鳶交稿給面前的小老板。
每天都在挨打的邊緣瘋狂試探。
周麟讓審視着表格,目光如把殺人刀在倪鳶身上刮來刮去。
倪鳶:“老板,不行嗎?”
周麟讓:“你說呢?”
倪鳶讪笑兩聲,“好像是不太行哈,那我再改改。”
拿修正帶一路劃過,倪鳶重新提筆。
最後翻出了《伏安六中學生行為準則》,把“尊重老師,團結同學”之類的詞彙往上堆砌,抄了幾百個四字短語。
“這次真的沒問題了,這麽正能量,交上去一定能過關的。”倪鳶說。
裏頭的卧室內時不時傳出櫃門開合的聲音,是谌年改完了作業,在收拾行李。
倪鳶:“老師今天上課的時候說,後天要走。”
“嗯,”周麟讓點頭,“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谌年作為高二年級歷史組的組長,過兩天要去外省幾所學校交流學習,為期一周。
原本定的人選是副組長,但副組長家中有老人昨晚過世了,走不開,只能臨時換成了谌年。
這些年谌年越發不愛出遠門,這次是沒辦法,趕鴨子上架。
她走前特地交代家中倆小孩:“不要吵架。”
倪鳶說:“放心吧老師。”
“一日三餐準時去食堂吃。”谌年又說。
她目光不放心地停滞在周麟讓身上,“麟麟不要欺負勾勾。”
周麟讓表示:“她不折騰我就謝天謝地了。”
隔天天色微亮時,谌年就拎着簡單的行李袋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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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年不在,歷史課由其他班的老師代上,作業方面,純靠倪鳶監督。
她比平常忙了些。
周末倪鳶留校,秦惠心送了箱牛奶和其他營養品過來。
天氣好,倪鳶領着秦惠心在校園裏走了走,本想陪她散步到公交站,秦惠心說不用送。
倪鳶回了302,打開袋子,發現秦惠心給她買了柿子。
大個頭,柿皮橙黃,覆着層白霜,已經熟透了。
倪鳶拿了兩個給周麟讓送去。JSG
因倪鳶經常301和302兩邊蹿,周麟讓白天一般只将門虛掩,并不落鎖。
倪鳶一推就開。
“麟麟?”倪鳶沒在客廳看見人,以為周麟讓在自己房間,結果房間 * 裏也沒個人影。
書桌被樂高和兩架飛機模型占滿,再放不下任何東西。
倪鳶看了看,扯過幾張紙巾墊在床尾,把柿子放在上面。
周麟讓拿了外賣上樓,掀開塑料蓋,裏頭肉片湯湯汁滾燙,下不了嘴,要等晾一晾再吃。
他眼睛看着手機,想回房間拿個充電器,腿碰到床沿,放松往後一仰,鹹魚躺。
當他的後腰接觸到床板卻被什麽東西硌住的時候,心裏“咯噔”了一下。
先是稍硬的觸感,随後是冰涼的軟綿,像雨天裏的一團濕泥糊在他的背上、腰上、屁股上。
周麟讓不敢置信地扭頭看,看到了金燦燦的明黃,熟透的柿子被壓成了翔。
天際宛如淡藍一片海,層雲飄散,是海中游走的魚。
下午的陽光穿透風,斜斜灑進來。
周麟讓在陽臺上洗床單的時候,倪鳶在隔壁讀英語。
她讀了一段課文,擡頭看到周麟讓,問:“麟麟,我給你的柿子吃了嗎?放你床上了,我用紙巾墊着的,不會弄髒床單。”
周麟讓剛将床單上的糊狀物擦掉,學谌年的方法,打算放盆裏踩一遍,再放進洗衣機。
他挽起褲腳,小腿上粘着綿密的泡沫,層層疊疊,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彩色。
他對上倪鳶誠摯的眼睛。
邊踩着床單,邊發自肺腑地問她:“你生下來是為了克我的嗎?”
倪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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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往後走,離元旦越來越近。
文娛委員統計班上打算表演的節目,街舞,合唱,還有叢嘉和倪鳶報上去的雙簧。
大家都開始排練,等待學校初選,最終能不能通過各憑本事。
胡成不願意他們為此耗費太多精力,三令五申不許耽誤了學習時間。
雙簧劇本是倪鳶和叢嘉自己寫的,不長,但要換成粵語來背臺詞,難度加倍。
倪鳶每每要被叢嘉半吊子的粵語笑岔氣。
她自己也學,要對口型,但重擔落在叢嘉身上。
兩人每天在教室裏一見面,就是“走傘(早上好)。”
“嘞食佐走參沒(你吃了早餐沒)?”
“係咩(是嘛)?”
倪鳶突然好奇:“嘉嘉用粵語怎麽說呢?”
叢嘉:“嘎嘎。”
倪鳶磕磕絆絆,非常艱難地說出完整的句子:“嘎嘎,英文堂……嘞要嘿……黑板上……磨叽,再烏雞,你就要……死梗架喇。”
叢嘉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倪鳶:“嘉嘉,英語課你要去黑板上默單詞,再不記,你就死定了。”
叢嘉:“……艹。”
或許是因為水逆,叢嘉這一陣被各科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的幾率極高,上節課英語老師拿着花名冊點了五個人名,說下次上課讓他們上黑板默寫單詞。
點的都是些平日裏讀書不怎麽用心的學生,英語老師是想給他們些壓力,督促他們上進。
願望是美好的,但不上進的還是不上進。
胡成當初 * 把叢嘉放在倪鳶旁邊,想的是倪鳶囊螢映雪刻苦上進的樣兒能刺激刺激叢嘉,結果倪鳶卷子刷完一張,叢嘉就加油翻完一本漫畫。
孩子們啊,還沒收心。
英語課的單詞默寫,除了叢嘉勉強寫出了十來個,其餘四人捏着粉筆下不了手。
英語老師笑話他們:“默的是單詞還是你家祖傳秘方?半天舍不得寫出來。”
底下哄笑,英語老師說:“老規矩,默不出就唱首英文歌吧。”
叢嘉還算五人裏得分率最高的,僥幸逃過一劫,幸災樂禍回到座位上聽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和《Jingle Bell》在(6)班算是最熱門歌曲,畢竟生日歌和聖誕歌誰張口都能來兩句。
但前面的同學唱過之後,不能再重複。
于是繼《Two tigers》之後,又出現了一首神曲。
“You like a fish in my……”
“In my ……”荷塘怎麽說呢,學渣想了想,“In my water。”
“Just waiting for white moon……”
(6)班教室裏一片掀抽屜蓋拍桌子的聲音,英語老師捂着嘴背身去,笑得直顫,平複了心情才轉過來說:“出去千萬別說你的英語是我教的。”
笑聲中,有人忽然說了句:“下雪了。”
其他人不約而同朝窗外看去——
細細的雪粒,雲團上有個仙人撒海鹽般,窸窸窣窣往下掉,聽着分外靜。
倪鳶豎起耳朵。
恰逢下課鈴響,将寂靜打破,教學樓裏不知哪班哪位壯士拼命吼了一嗓子,響徹雲霄,蓋過了廣播裏的分貝:“同學們——下雪啦——”
叢嘉吃着葡萄幹,跟倪鳶說:“這位兄臺不去合唱團真是可惜了。”
倪鳶笑。
這是今年伏安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早。
伏安地處南方,有的年份從頭到尾不見一絲雪影子,因而看見一場大雪就能讓孩子們快樂。
也是湊巧,高一(6)班家委會裏的幾位家長早兩天在群裏說,看着天冷了,要買些吃食來學校探探班,犒勞犒勞老師和學生。
他們訂的是湯圓,從酒店廚房出了鍋放進保溫箱裏,裹得特嚴實。
到了學校,還是熱氣騰騰的。
班幹部給每個人發一份,結果發現還多出十幾份,班主任說給班上幾個胃口大的男生多發,別浪費。
周麟讓平白得了兩份。
正處在長身體的年紀,他飯量算大,但不好甜口,兩顆湯圓下肚就覺得齁了。
再來一碗,他真吃不下。
班裏的置物架上有個小籃,裏面裝了幾盒備用粉筆。周麟讓将小籃拿下來,問旁邊 * 男生,“有繩子嗎?”
對方懵:“什麽繩?”
“讓哥,跳繩行嗎?”
班上有跳繩,花班費買來讓大家鍛煉身體的,結果沒人練,幾根跳繩現在還是嶄新的。
“行。”
周麟讓把幾根繩頭尾打結,連起來,一頭鎖在籃子提手上,沒動過的那份湯圓被他放在籃子裏。
他打開窗,就這樣把籃子送了下去。
高一(6)班在五樓,高二(3)在樓三樓,但兩個班的上下位置是一樣。
(3)班八組靠窗的女同學正賞雪呢,一個小籃從天而降,停在了她面前。
她猶豫着取出裏面的餐盒,發現上面黏着張便利貼,筆畫勾連,潦草卻有幾分流暢飄逸,只寫了三個字——“給倪鳶”。
“倪鳶,有你的東西。”
湯圓就這麽到了倪鳶手上。
倪鳶默默接下,懷疑送錯了,但看便利貼上,白紙黑字寫着确确實實是給她的沒錯。
“哪兒來的啊?”倪鳶問。
“天上掉的。”女生指了指自己座位臨靠的窗口,笑着說。
倪鳶探出頭去看,籃子早就拉上去了。
高一(6)班就在頭頂的頭頂,倪鳶大致能猜到。
叢嘉絲毫不客氣,“先吃先吃,還熱着呢,光天化日的,總不可能是來投毒的。?”
倪鳶咬了第一個芝麻餡兒的,咬第二個,是花生餡兒。
味道都不錯。
“好吃。”叢嘉也說。
兩人把這份吃完,剛剛好。
“是弟弟送來的?”叢嘉也跟倪鳶想的一樣。
“我猜是他,除了學生會的幹事,樓上我也不認識幾個人。”倪鳶說。
“你別說,下雪天配湯圓,還真挺浪漫的。”叢嘉站在走廊上看着外面飄落的雪花,朝倪鳶說了這麽一句。
倪鳶鼻頭被風吹得有點紅,臉頰也是,縮在厚厚的圍巾裏點了點頭。
晚上趕完作業,倪鳶去301找周麟讓。
他人在房裏,地板上放着許多大大小小的紙盒子和紙箱子。
“麟麟,白天的湯圓是你送的嗎?”倪鳶問。
周麟讓“嗯”了一聲,忙着裝電腦,前幾天桌上的大型樂高已經不見蹤影,被各種電腦零件取代。
“你為什麽會有湯圓吃?”倪鳶又問。
周麟讓把一個黑色盒子拆開,取出裏面的CPU裝到主板上,眼神專注,“班委會家長送的。”
“你怎麽不拿到班上來給我呢?”
“不想下樓。”
“你也太懶了。”
倪鳶不再打擾他,站在旁邊看着他忙,覺得新奇,是她完全不懂的領域。
“幫我拿下內存條。”周麟讓說。
“哪個是內存條?”倪鳶目光在桌上搜尋。
“算了,我自己來。”
沒過多久,周麟讓擡頭看了倪鳶一眼,她人小小一只,身後影子窄窄一道,投映在雪白的牆上。
“螺絲刀。”他看着她說。
倪鳶反應過來,立即說:“這個我認識。”
說着将東西遞給他。
最終,組裝完成。
倪鳶覺得過程好漫長,“麟麟,你為什麽裝這個?”
“打游戲。”
“你不是有筆記本電腦嗎?”
“沒這個好。”
“哦。”
周麟讓開機,先裝了幾個軟件和游戲。
倪鳶看着他的機械鍵盤,按了一下,聲音清脆,炫酷的背景光閃過,“你的鍵盤好漂亮!”
“吃雞來嗎?”周麟讓問。
倪鳶點頭。
她可早有準備,自從上次在小荷洲的網吧吹過牛,回頭就問叢嘉要了游戲賬號。
跟着叢嘉屁股後面打過幾局,至少會跳傘了。
周麟讓把自己的筆記本拿來給她,見她似乎很喜歡桌上那把鍵盤,就說:“我玩筆記本,你用臺式。”
倪鳶高高興興坐在了桌前,登錄游戲。
她看了一下,叢嘉給的這個號是鑽石段位,莫名心虛。
“麟麟,你水平怎麽樣?”
一張書桌分兩端。
周麟讓在另一端,輕點着鼠标,“放心,比你厲害。”說着,将倪鳶拉進了自己隊伍裏。
他們四排,進入游戲,随機排到了海島圖。
兩人分別是1號和2號。
3號和4號貌似也是雙排,都沒有開麥。在飛機上,3號在機場标了點,這是要去鋼槍的意思。
“那就去機場。”周麟讓說。
“好。”倪鳶嘴上答應着。
等再過幾秒,周麟讓又問:“你怎麽不跳?”
倪鳶這才發現除了自己,其他三個隊友都已經跳傘了。“我馬上來。”她立即手忙腳亂地按着F鍵跳下去。
周麟讓落地撿槍,一把噴子秒了個落在他旁邊的人。
二級頭二級甲到手,搜走M762和98K,換下噴子,再一看地圖,問倪鳶:“你怎麽飄那兒去了?”
倪鳶沒掌控好方向,越飄越遠,掉到了河裏。
她突然再一次想起在小荷洲網吧裏,周麟讓面無表情怼隊友的模樣,戰戰兢兢,趕緊從水裏爬上岸。
這時4號隊友名字旁出現了一個小喇叭,這表示他開麥了,聽聲音是個小學生,奶聲奶氣有點可愛,但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在嘲諷:“2號2號,你是人機嗎?”
倪鳶:“……”
戰術性沉默。
就這麽短短幾分鐘,周麟讓大概也知道她究竟是個王者還是個菜逼了,“先茍着,我搜點東西再過來找你。”
倪鳶:“哦。”
她躲在荒郊野外的小木屋裏,周麟讓開了輛車來接她。
把她載到物資豐富的點搜東西。
3號和4號也在,隊友終于順利會師。
4號小學生圍着倪鳶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