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見面 我是想看狗,不是想看你

正月初八, 春夏鎮上的快遞點上班。

谌年聯系上人,幫着她把家裏賣出去的木頭物件打包發貨。

倪鳶當天要跟秦惠心回伏安,去舅舅家。

聽說秦傑相親的事成了, 進展順利, 後面只要秦則不出來搗亂,秦傑估計就會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新春年頭, 秦惠心帶着一家人, 去和女方吃個飯。

秦傑的新對象叫房靜, 比他小六歲,是超市收銀員。三年前丈夫因病去世,房靜獨自撫養女兒長大, 過得辛苦。

兩家人見面,定在離房靜上班處不遠的希爾頓酒店。

倪鳶一家人去的早, 房靜還沒到。秦傑跟倪路康先聊了起來, 倪鳶覺得沒趣,出了包廂門。

秦惠心在背後叫她:“小鳶,你去哪兒?”

倪鳶回頭, “出去逛逛,待會兒就回來。”

外邊寒風凜冽, 天邊挂着輪明顯供熱不足的太陽。倪鳶搓了搓手,呵出的都是白霧。

旁邊的廣場邊緣有幾排長椅,中央有個音樂噴泉。

倪鳶一眼看見了長椅上的秦則, 旁邊放着他的吉他盒。

他原來早到了。

新年第一次見,倪鳶對秦則說了句“恭喜發財”,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了下來。

秦則扔給她一個紅包。

沒想到有意外之喜。倪鳶打開紅包一看,裏面只有張紅色卡片,上面寫着:

——“太遺憾了, 您的手速太慢,紅包派完了”。

倪鳶看着秦則:“……”我就不該對塑料兄妹情抱有期望。

秦則:“……”

秦則剛從樂隊過來,紅包是樂隊鼓手給他的,說:“阿則,新年快樂,一點小意思。”

秦則沒拆,轉送給了倪鳶。

沒想到是惡 * 搞。

秦則摸了摸兜,沒帶錢包出門。

掏出手機轉賬,問倪鳶:“說吧,你要多少?”

倪鳶說:“八千八百八十八吧,吉利。”

“做夢。”秦則沒忘記她曾經給自己轉的1.11,發了個8.88過去。

倪鳶一邊說着小氣一邊點“确認收款”。

順帶翻了翻她跟周麟讓的聊天記錄,時間停留在今天早上。

她告訴他:“我提前去伏安了。”

周麟讓大概還沒起床,隔了半小時才回:“開學見。”

六中一貫是正月十四,元宵節的前一天開學。

倪鳶掰着手指頭數,還有六天。

六天太久。

倪鳶:“麟麟,如果我給你打視頻,你會接嗎?”

她在想,他會不會覺得膩歪,懶得接。

周麟讓:“你可以試一試。”

倪鳶多餘解釋了一句:“我給你發視頻,只是想看看劉嬸家的大黃狗。”

——我是想看狗,不是想看你。

大黃這幾天跟周麟讓處得好,混熟了,常來找他要肉吃。

倪鳶這會兒再看聊天記錄,覺得自己在掩耳盜鈴,不知道周麟讓看了怎麽想,會不會信。

秦則瞟了倪鳶兩眼,冷不丁說:“你談戀愛了?”

把倪鳶吓了一跳,“沒……沒有啊。”

“為什麽這麽說?”她內心驚疑不定。

“猜的。”秦則說,“直覺。”

倪鳶掩飾似的把手機屏摁滅,目視前方,跺了跺冰冷的腳,“你的直覺不準。”

至少,現在還不是戀愛。

是她單戀。

“你見過房阿姨了嗎?”倪鳶轉移話題。

秦則坐在上風口,旁邊幾棵梅樹被風吹得亂晃,枝頭梅花落了一地。

“還沒。”他說。

“你……”倪鳶想起秦惠心說的,只要你哥別打岔,這事兒大概能成。

秦則好笑,“你在擔心什麽?擔心我飯桌上掀桌子,鬧得大家都難堪?”

在秦傑眼裏,他這個兒子自小叛逆,不服管教。

成年以後,秦則回家的次數更少,秦傑不知道他在外面混什麽,總擔心他誤入歧途。

但秦則活得挺明白,他自己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如今他甚至覺得秦傑身邊要有人陪着也好,他少了挂礙,父母與子女本就是單獨的個體,有自己的路要走。

日後秦傑有了新的家庭,哪怕再有了新的骨肉,這些都不會傷害到秦則。

倪鳶自問還做不到這麽灑脫。

一時陷入沉默。

對面的噴泉沒開,低窪處有積水,結了一層冰,幾個小孩在上面滑來滑去。

其中有個戴藍色毛線帽的男孩玩得特別猛,起跑快,在冰面上溜出去老遠,一不小心就摔了個跟頭,爬起來又繼續。

沒多久,小孩們來到長椅這邊,要比賽爬樹。

站底下呱呱叫,七嘴 * 八舌地讨論。樹幹太高,孩子們太小,只能嘴上逞強,沒人敢真正敢往上爬。

除了小藍帽。

她像只松樹,攀着枝桠靈活地竄上樹。

底下傳來其他小孩的驚嘆和叫好。

“喂,小孩,”秦則從長椅上站起來,對樹上越爬越高的人說,“下來。”

他長着一張厭世臉,沒有表情,顯得兇,很能唬人。

小藍帽不想聽他的,但也遲疑了,抱着搖搖晃晃的枯枝猶豫不決。

“把腿摔斷了這裏沒人管你。”秦則說,“都會笑你。”

倪鳶真是佩服他這張嘴。

小藍帽開始往下爬。

上樹容易下樹難,她速度明顯不如先前快。落腳的樹杈光滑,踩不太穩。

最後一跳,終于有驚無險落了地。

倪鳶這才發現她鼻頭被凍得通紅,袖口被打濕了。

小藍帽正在悄悄看秦則。

遠處跑過來一個女人,叫了聲:“小金——”

女人穿着細腳高跟,邁着小碎步,跑起來有種滑稽感。

而且看得出她平常應該不怎麽穿高跟鞋,中途身體重心不穩,晃了好幾下。看得倪鳶心驚,擔心她不留神下一秒就摔了。

結果娘沒摔,崽子翻車了。

小藍帽“嗖”地跑過去,腳底一溜,人砸在地上。

倪鳶無聊地計了數,加上之前在噴泉那兒摔的,這是第五跤。

女人趕緊把小孩提起來,給她拍拍身上灰塵草屑,啥事沒有。

也虧得孩子長得結實。

“你是小則吧?”房靜領着小藍帽走到秦則面前,認出他來。

秦傑給房靜看過秦則的照片。

“我是房靜。”她先自己介紹了自己,表明身份,“這是我女兒,叫餘金。”

小藍帽吸溜了下鼻涕,左右臉頰上各有一團凍瘡紅。

房靜不說,秦則和倪鳶都沒認出這小家夥是個女孩。

“阿姨好。”倪鳶站出來簡單跟房靜打了聲招呼,要指望秦則跟人聊,恐怕得等到下輩子。

多尴尬啊。

倪鳶對小藍帽有點好奇,問她:“你名字是怎麽寫的?哪個餘,哪個金?”

房靜扯出紙巾,替小孩擤了把鼻涕,笑盈盈地代她回答說:“是留有餘地的餘,金子的金。”

餘金餘金,餘下金銀財寶。

房靜說完怕秦則和倪鳶嫌這名兒俗,又說:“是她爺爺給取的。稀裏糊塗上了戶口,再改又麻煩,就将就着用了。”

秦則背起吉他盒,難得說了句:“好名字。”

大俗即大雅。

小藍帽聽出來是在誇她,咧嘴笑了,笑得露出牙花。

房靜看時間,說:“我們趕緊進去,老秦也到了。”

飯桌上,秦傑和房靜是主角,其餘人的目光卻不約而同有意無意地瞟向秦則。

秦則吃完這頓飯得消化不良。

好在氣氛是和樂的,沒出什麽岔子。

房靜刻意打扮了一番,人看着秀麗。言語中有種質樸真誠,像是沒什麽心 * 眼。

她用公筷給秦則夾了好幾次菜。

秦則掐好了點,讓樂隊的人給他打電話。

手機一響,他就起身,說有點兒事先走了。

他走後,倪鳶敏銳地察覺到,包廂裏的衆人似乎松了一口氣,顯得比之前自在随意許多。

倪鳶看着幾個大人,心裏覺得好笑。餘金正在給自己剝蝦,吃得起勁。

沒多久,倪鳶也撤了。

她估計下次再見面,就要管房靜叫舅媽了。

希爾頓後面的小街上有家網紅奶茶店,倪鳶雖然現在喝不下奶茶,但她想來都來了,還是去買一杯吧。

店裏人多。

倪鳶邊排隊等,邊點開手機。微信置頂,電話簿置頂,全是同一個人。

她現在魔怔了,腦子只要一閑着,就想他。

她把周麟讓的備注名改成了“小妖精”。蠱惑人心,可不就是小妖精麽。

小妖精:“在寫小作文?”

屏幕上突然冒出來一行字。

倪鳶:“!”

小妖精:“老顯示正在輸入中……你到底輸入了什麽?”

倪鳶:“沒什麽,只是不小心點開了你的對話框而已。”

小妖精:“視頻?”

倪鳶:“我現在在奶茶店買奶茶,人很多,不方便。”

小妖精:“人多為什麽不方便?”

小妖精:“我們視頻需要偷偷摸摸?”

倪鳶:“怎麽可能!我們之間光明正大!一清二白!是我沒帶耳機出門,怕聽不見你那邊的聲音,還是等我回去吧。”

倪鳶還不知道今天什麽時候能回去。

她爸媽今晚的火車,倪鳶打算去送送他們,然後自己再回六中的教師公寓302。舊時光整理

過幾天房靜跟秦傑就會去領證。有房靜在,秦惠心自然不可能再住在秦傑家裏照顧他。

秦惠心打算跟倪路康一起去廠裏。那邊還缺個廚師,她正好頂上。

而倪鳶住在學校,平時有谌年照應,也沒什麽不放心。

小妖精:“開學還有幾天,送完你爸媽,你可以回春夏鎮。”

倪鳶:“搭車好麻煩,回去了過幾天還是得來伏安,而且我把行李已經全部帶過來了。”

其實在302她一個人住着,回春夏鎮也是一個人在家,沒有太大的差別。

只不過,春夏鎮有谌年的火爐和周麟讓。

倪鳶:“麟麟,你真的很磨人。”我想你。

小妖精:“?”

隊伍已經輪到倪鳶了,櫃臺前的服務員說:“你好,請問要點什麽?”

倪鳶點了他們家的招牌酒釀麻薯豆乳茶。

“要熱的嗎?”

“對。”

“要全糖嗎?”

“半糖就可以了。”

我現在有小妖精已經夠甜了,真的夠了。

倪鳶拿着打包的奶茶推開玻璃店門,繞回希爾頓,卻看見梅 * 樹後躲着頂小藍帽,正哭得稀裏嘩啦。

倪鳶猶豫着走近,蹲在她面前,“小金,你怎麽了?”

餘金擡頭見是她,覺得她是秦傑那邊的人,轉過身去,背對着她。

倪鳶想了想,把手裏的奶茶伸到她面前。

餘金打着哭嗝,立馬接了。

“怎麽哭了?”倪鳶又問了一遍。

接受了奶茶的賄賂後,餘金抽抽噎噎地向她袒露心聲:“我要有後爸了。”

倪鳶:可是我剛剛看你在酒店吃得很開心的樣子。

小孩大概是果腹之後突然有了危機感,一個人腦補了許多。

倪鳶不擅長安慰小孩,有些詞窮。

她知道秦傑身上有太多缺點,邋遢,懶,不怎麽講究,生過病身體內還留有隐患。

他也有很多優點,待人真誠,講義氣,對小孩好。他還有個穩定的工作,有一套地理位置尚算不錯的房子。

房靜選擇他,想必這些都心裏有數。

倪鳶不是當事人,說不出兩個家庭重組好還是不好。只是跟餘金說:“不用擔心後爸會對你不好,他很喜歡小孩的。”

“你還會多一個哥哥。”

“那個光頭哥哥嗎?”餘金問。

倪鳶囧了一下,秦則只是把頭發剃得很短,是寸頭不是光頭。

“對,”倪鳶說,“他看着有點兇,其實人很好。你爬樹的時候,他也是因為擔心你才叫你下來的。”

餘金冒出一個鼻涕泡:“真的嗎?”

倪鳶點頭:“真的,不用怕他。”

等餘金喝完了倪鳶的奶茶,她基本也哭完了。倪鳶帶她去找房靜。

倪路康和秦惠心提前訂的下午四點的火車票,這時候趕去火車站差不多。他們不讓倪鳶送,但倪鳶說:“反正也閑着沒事。”

“那你不如回去多寫幾個題。”秦惠心就這麽把倪鳶給怼回去了。

倪路康拍了拍女兒的頭頂:“一來一回多麻煩啊,你不是最讨厭麻煩嗎,等你再從火車站趕回去,天都黑了,我和你媽也不放心。”

于是沒辦法,那就不送,在岔路口分道揚镳。

倪鳶攔輛出租車坐進去,從後視鏡裏看見路邊兩道人影離她越來越遠,說不出的酸澀情緒堵得她心頭一窒。

車內悶,她長呼了口氣,現在特別不想一個人待着,不想獨處。

堵車加上路程遠,四十多分鐘後才到六中門口。

倪鳶跟門衛熟,打完招呼還從書包裏拿出一個蘋果給人家,拖着行李進去。

天不知不覺已經黑了。

放假期間學校冷清得像片荒原,昏沉天色中,風吹着成排的香樟和翠竹彎腰。

從校門口到教師公寓的路似乎格外長。

倪鳶聽見自己的腳步和行李箱轱辘拖在地上摩擦 * 的聲音。

終于快到樓下。

倪鳶驀然看見被玉蘭樹遮擋的路燈下,有個熟悉的身影,他在等着誰。

他朝她走了過來。

倪鳶怔怔地看着周麟讓,“麟麟,你怎麽會在這裏?”

周麟讓想了想說:“熱愛學習,提前回校,歸心似箭。”

倪鳶:我信你個鬼。

周麟讓接過倪鳶手裏的行李,“你不是不回春夏鎮嗎,我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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